江晨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心裡暗罵了熒惑幾句,這傢伙越來越不老實,才第一個晚上就不肯安分。
不過罵歸罵,看這些人群情激憤的樣子,說不準會對熒惑不利,可別讓熒惑吃了虧。
他撥開人群走出去。
人們雖然知道那黑劍士就是眼前這位惜花公子帶過來的,卻也不敢當面出言不遜,尤其是在看到他剛才是從不夜城主的臥室裡面走出來之後。
周靈玉也發現了這幫部下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對,大概沒人會相信一個女孩子跟惜花公子獨處一室會沒發生什麼好事。這會兒不知有多少人已經在心裡默默地給惜花公子記下了一筆新戰績。
周靈玉哼了一聲,也懶得辯駁,領著眾人朝糾紛現場趕去。
郭汐語的帳篷,此刻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外面人聲鼎沸。
江晨走過去的時候,發現很多人看著自己的眼神都頗為不善。在他們心中,那黑劍士是由江晨帶來,它所做的一切,自然都是受了江晨的指使。
「你到底想幹什麼?」一名女子攔在江晨面前,怒氣沖沖地叱喝,「我早就看出來了,你這種淫賊混進我們不夜城的車隊肯定沒安好心!當初就該當著城主的面拆穿你的真面目,汐語也不會受這麼大的委屈——
「汐語姑娘還在裡面受苦,映瓊姑娘,我待會兒再來聆聽你教誨吧。」江晨撥開周映瓊,擠入人群,一番折騰之後,總算闖進了帳篷。
包括熒惑在內,帳篷里一共四人一一除了受害者郭汐語之外,另兩人是負責安撫熒惑的楊落和主持大局的周采文。
楊落看清闖進來的人影,長出了一口氣:「你總算來了。」
江晨點了點頭,朝熒惑望去,問道:「怎麼回事?」
熒惑也抬起頭,一語不發,眼眶中漆黑冰冷的眸子裡透出幾分陌生之色。
江晨對上它的眼神,微微吃了一驚,以為它已經脫離自己控制了,隨即卻又收到對方以靈魂之火傳過來的訊息,面上驚訝之色愈發濃厚。
「你是說-從她身上察覺到了浮屠教的氣息,所以才痛下殺手?」
「這不可能!」周采文大聲呵斥道,「汐語是不夜城的老人了,一直都忠心耿耿,你說她跟浮屠教串通勾結,簡直就是污衊!」
江晨也不辯駁,他仔細觀察被熒惑制住的郭汐語,只見此女一副精疲力竭的憔悴模樣,脖子上還有乾涸的血跡,半睜著的雙眸里也不剩下多少神采,看不出她有多麼高深的修為。
不過,就算是玄罡高手,被熒惑這種全然不懂憐香惜玉的魯莽壯漢折騰了一晚上,又是踐踏又是放血,這會兒也應該沒啥力氣了吧。何況如果是浮屠教布下的暗子,未必需要多高明的身手,只需要在關鍵時候做出一些響應,就足以左右局面了。
鬧騰了大半夜,郭汐語這會兒連叫罵的力氣也沒有了。在江晨審視的目光注視下,她有氣無力地道:「能不能先叫這黑雜種把我放開,我快不行了。」
楊落也勸道:「先把汐語姑娘放開吧,一會兒周城主就要到了。」
江晨揮了揮手,示意熒惑把劍拿開。
不管這位汐語姑娘是什麼來歷,她都是周靈玉的人,輪不到自己多管閒事。以後還得多教導教導熒惑,遇事先匯報再行動,不然肯定還會惹麻煩——
郭汐語摔倒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被周采文扶起來之後,又朝著熒惑怒目而視。
江晨看著她並無大礙的樣子,心裡暗暗慶幸。
幸好熒惑總算還知道點分寸,沒有直接痛下殺手,不然到時死無對證,不夜城群情激憤之下,
周靈玉縱使不願也只能犧牲自己來平息眾怒了片刻之後,外邊的喧譁聲小了一些。江晨聽動靜便知道,周靈玉要到了。
無論如何,惹出這麼大的動靜,對外需要一個解釋。周靈玉會選擇哪邊?一個是追隨她多年的老人,另一個是新近結識的盟友,無論得罪了哪邊,對於幾日後的決戰來說,都絕非一個好兆頭·....
這是一個讓人頭疼的難題。周靈玉獨身進來,聽完帳內幾人敘說大致經過之後,不出意外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真相如何,都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這時候最為緊迫的,是安撫隊伍中躁動的人心。
若孔雀未至,人心已散。三日後的決戰無疑就成了一個笑話。無論江晨還是周靈玉,都不願見到這種事情發生。
看著周靈玉左右為難的神情,江晨也深切理解她身上背負的重擔。所以,不管她做出怎樣的選擇,哪怕是將自己和熒惑驅逐出隊伍,他都能夠理解接受。
對於江晨來說,犧牲一點顏面算不得什麼,一切都以戰勝浮屠為第一要務。或許還能將計就計,再來一招回馬槍,三天後殺老孔雀一個措手不及-—」
周靈玉散漫的視線從江晨面上掃過,江晨趁機向她使了一個眼色。
周靈玉皎白面容上的表情微微一動,猶豫片刻之後,緩緩開口道:「我想,這可能是一個誤會....
江晨心中微微覺得失望,又夾雜著些許欣慰。她終究狠不下來驅逐自己,也不願將老部下列入嫌疑名單,採取了這種和稀泥的辦法,最後的結果,可能會將兩邊都得罪了。
「汐語都被傷成這樣了,怎麼可能是個誤會?」周采文忍不住叫屈。
她扶的郭汐語跟著哼哼兩聲,配合她慘澹愁苦的模樣,十分有感染力。
「此事我自會調查清楚,還汐語一個公道。」周靈玉淡淡地道,「現在時辰已晚,采文,你帶汐語去你那邊歇息,給她包紮一下。讓外面的人都散了吧。江公子楊公子也請早點休息,明天一早我們還要趕路。」
周靈玉擺出城主的威嚴,兩名女子縱使心中不滿,也不敢再抱怨,低頭應聲退下。
周靈玉看了一眼江晨,又道:「江公子,請你管好這位熒惑壯士,別讓它再隨便傷人。」
「我會的。」
周靈玉點點頭,忽然嘆了一口氣,那剎那,江晨發覺,她的臉色比方才更憔悴了許多。
楊落見這一男一女相對凝望,識趣地悄悄離開。
周靈玉的視線轉到熒惑身上。
黑劍士靜靜地立在一旁,毫無之前的惡形惡狀,
周靈玉發出一句無聲輕嘆,忽然揮手,道:「你可以走了。」
江晨道:「那你———」
周靈玉道:「我一個人靜一靜。」
江晨更加清晰地感覺到她的憔悴,卻沒有多說什麼,帶著熒惑緩步走出去。
周靈玉目送他離開,又嘆息一聲。
那道帳門就在她的嘆息中關閉。
江晨走出不遠,看到前方楊落的身影,加緊兩步跟了上去。
「老楊,你對這事怎麼看?」
楊落默然了一會兒,低聲道:「這是離間你和不夜城的手段。」
「我知道。我想問的是———」
「汐語姑娘絕非浮屠教的細作。我觀察過了,她體內沒有半分浮屠教的修為。」
江晨一,道:「那你是說————
楊落警了旁邊的黑劍士一眼,道:「熒惑也沒有看錯。汐語姑娘身上,的確有件來自浮屠教的物品。昨天傍晚的時候,正是這件物品突然釋放氣息,引起了熒惑的注意,才惹出了這麼大的事端。」
「郭汐語身上的一件東西?那是什麼?」
「我只知道,那應該是汐語姑娘的隨身物品,具體是哪一樣,不能確定。」楊落輕輕吐了一口氣,「那件東西只在特定的時候才會釋放氣息,所以連周城主都瞞了過去。如果我推測沒錯的話,
那種東西,隊伍中應該不止一件。」
「你的意思是,細作將那種東西送給了很多人,故布疑陣,讓我們互相懷疑,不攻自潰?」
楊落點點頭:「今天汐語姑娘的暴露,只是一個開始,之後還會有更多人牽扯進來。你要管好熒惑,別讓它再胡亂動手。」
「我知道。那個細作——」
「還剩兩天時間,只要加強防備,他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來。」
「可是就這麼放任不理的話,也不太好吧?
「你我都是客人,有些事情不歸我們操心,周城主自會處理妥當。」楊落淡淡地道,「時候不早了,休息吧。」
江晨目送他逐漸行遠,思索了一會兒,轉頭對熒惑道:「剛才老楊說的話,都聽見了嗎?以後自己玩自己的,再別多管閒事!」
清晨,小雪。
江晨推開帳門,吸了一口外面的冷風,心想,這種天氣大概不適合趕路。
可惜周靈玉卻不這麼想。
一會兒,車隊就隆隆地開動了,冒著雪駛向北方。
昨夜的風波,好像並未留下太多痕跡。只有江晨察覺到隊伍中投過來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敵意。
江晨自嘲地想,那奸細的作為,原本是要讓不夜城自亂陣腳的,自己偶然牽扯進來吸引了所有注意力,讓這些女人能夠同仇敵,對不夜城來說卻是一件好事。這群人恩將仇報,真是不識好列。希望過了今夜之後,待那細作手段盡出之時,他們還能如此刻一般團結吧。
隊伍前行了一段路途,突然減慢速度。所有人凝神戒備,因為風雪之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有另一支騎隊在朝這邊接近。在這種天氣下驅馬疾馳的,必然不是尋常百姓。
待那騎隊趨近,自風雪中顯出綽約的人影,從那些單薄的身形來看,似乎十幾名騎士清一色全是女子。
最前方握劍戒備的劍士鬆了一口氣,大聲打著招呼,雙方報名之後,隊伍中很多女子高興地迎上前去,看樣子是遇到了熟人。
車隊停了下來,周靈玉上前與騎士們交談,不夜城的女子們也都圍攏過去,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氣氛頗為熱烈,一掃前幾日的陰霾。
是不夜城的援軍來了吧?
江晨遠遠看著,感受到那新來的十幾名騎士氣勢都頗為不俗,放在地方上都稱得上是一流高手。其中為首的那名狐裘女子,更是連江晨都感受到了隱隱的危險之感,想來應該是不夜城中最為精銳的力量了。
「我恰好在燕丘一代辦事,昨天收到你的信,快馬加鞭就往這邊趕,還好你沒死,不然我可要頭疼。」那狐裘女子下馬與周靈玉說話,語氣中帶著幾分肆意幾分調笑。
周靈玉也笑道:「你一來,我倒是不頭疼了。」
「嘿嘿,瞧瞧你這樣子,什麼髒活累活都指望我替你做,不如啥時候把這城主之位讓給我得了!」
「你就等著吧,我也沒幾年活頭了,等我死了不夜城就是你的。」
「三年前你就這麼說,結果三年一晃而過,你照樣還是活得有滋有味——」
江晨聽出來了,敢於這麼跟周靈玉說話的,必是她最為倚仗的心腹了。
看來周靈玉準備得挺充分。有這麼個強援到來,暗處那細作再想玩什麼花樣就得好好思量一番了。
周靈玉與那狐裘女子談笑幾句,旁邊就有人插話道:「瑜姐姐你總算來了,你不知道啊,昨天晚上汐語可倒了大霉啦!」
「哦,怎麼個倒霉法?」
「昨天有個壯碩的男人闖進了她帳篷,把她—.—.」
姑娘們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的,江晨只隨便聽了幾句,就知道局面有些不妙。
姑娘家如果恨起一個人來,就算是個仁義君子,也能說成神憎鬼厭。何況,江晨離君子還差了十萬八千里。倘若那狐裘女子信以為真,她貌似又是個疏狂不羈的性子,八成不服周靈玉管束,那麼對於自己來說.··—
江晨轉頭瞧了瞧不遠處的楊落,心中略定。就算周靈玉管不住那狐裘女子,還有這麼一位武功高強容顏絕世的美男子在此,豈容得她放肆?
念頭轉了幾轉,沒等他有更多準備,就見前方那幫人腳步挪動,一大群鶯鶯燕燕簇擁著中間的狐裘女子,往自己這邊走來。
那女子狐裘華貴,烏髮蟬鬢,未施粉黛,未綴珠玉,素淨面容上透出一股野性的味道,雙眼卻是清澈的蔚藍之色,整個人集好幾種矛盾的氣質於一身,邊和旁人談笑,邊饒有興趣地打量江晨。
走到近處,她略微仰起臉來,定定瞧著江晨,道:「你就是惜花公子。」
江晨已經習慣了這種開場白,頗覺無趣地道:「是我。」
「在佛堂強占了畫眉姑娘的男人,誰人不識,何人不曉?」狐裘女子說著,腳步輕移,圍著江晨打轉,一下一下地點著頭,曼聲吟道,「平生好肥馬輕裘,活也疏狂,死也風流,不離金樽,常攜紅袖,慣倚青樓,惜花公子,風月魔頭——說的就是你吧?」
江晨低頭觀察她的腳步,道:「這首詩倒是不錯,很對我的胃口。那麼你呢?你已經知道了我的名字,為了公平起見,是否也該讓我知道你的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