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要哭到什麼時候?」
突然響起的女子嗓音把江晨驚醒。
他一轉頭,看見高小姐躺在祭壇上,一雙明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
「快過來幫我解開鎖鏈,再哭也不遲!」高小姐命令道。
江晨沒理會她,呆坐了片刻,便俯身彎腰,將赤陽的遺體背起,轉身往外走去。
高小姐大驚,身體劇烈扭動幾下,扯動著鎖鏈叮叮噹噹作響:「喂!你要去哪?快幫我解開鏈子,我跟你一起去!不要走啊,別丟下我……」
喊叫聲中,江晨的背影還是越走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高小姐面對一地的毒蛇屍體和滿屋子的血腥味,內心被絕望和恐懼填滿,閉上眼嚎啕大哭起來。
直到哭啞了嗓子,她感覺全身再也沒有丁點力氣,才絕望地躺在床上,流著眼淚等待死亡的臨近。
懊悔、不甘、哀傷……還有對江晨的怨恨,都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漸漸麻木。
她現在終於明白,脫去那層光鮮的外衣、失掉尊貴身份的保障後,自己什麼也不是,被隨手遺棄,也沒有分毫反抗的力氣,最終也只能化為一具枯骨,與毒蛇、屍體為伴……
冰冷的石室變得有些溫熱,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直到聽見不緊不慢的腳步聲臨近,才欣喜若狂地從麻木中驚醒。
江晨去而復返。只是他背上的赤陽遺體不見了。
待他走近後,高小姐忍不住埋怨:「就為埋他,你去了這麼久?」
江晨皺起眉頭,冷冷地道:「如果是埋你的話,應該不用很久。」
高小姐見他臉色不對,連忙改口:「哎,當我沒說,你別生氣,快過來幫我把鎖鏈解開。」
江晨走過去,扯了扯她身上的鎖鏈,血氣凝聚於雙手,稍一用力,「咔」的一聲脆響,精鐵所鑄的鏈條便被他生生捏斷。
這就是赤陽留給江晨的沸騰血脈,令他在短短兩炷香的時間裡就突破了鍛體二階「蛻皮」境,抵達三階「易筋」。但一想到赤陽的死,他就無法高興起來。
高小姐迫不及待地從祭台上爬下來,一低頭便吃了一驚,忙羞怒地朝江晨叱道:「無賴!快轉過去!」
江晨背過身,又聽見高小姐喚道:「去給我找幾件衣服!」
她之前的外套,已被吹笛人的咒法撕成了粉碎。
江晨指了指地上,吹笛人四分五裂的屍體散落滿地。
「自己剝。」
「死人的衣服,我才不要穿!」高小姐跺腳甩手,非常不滿。
「隨便你。」江晨邁步往外走去。
「等等,混蛋!等我一會兒!」高小姐手忙腳亂地從屍體上剝衣服。
屍體四分五裂,衣服也都成了一塊一塊的碎布條。高小姐剝下其中最大的幾塊,纏在身上,就匆匆去追江晨的背影。
她氣喘呼呼地追上江晨,嘴裡抱怨道:「你這傢伙,一點都不懂憐香惜玉!唉,本小姐遇上你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
江晨沒理會她,但高小姐的聲音就像蒼蠅一樣在耳邊縈繞,讓他煩不勝煩。
江晨忽然停住腳步,冷聲道:「如果我在這裡殺了你,應該不會有人知道吧?」
「你敢殺……」高小姐本來滿臉不屑,冷不丁窺見江晨的眼神,心裏面打了個突,頓時不敢說話了。
江晨臉上突然流露出的煞氣,讓高小姐本能地察覺到,他是真敢動手的。
她後退兩步,訥訥地道:「你不會還記恨我吧?哎,算我錯了行不行!我不該覬覦你的玉佩,可我也不是沒得手嘛……為了一塊玉佩,不至於要殺人吧?我也是看你長得英俊,想跟你交換禮物……我再也不敢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諒我一次吧……」
江晨頭也不回地道:「我不殺你,咱們各走各路,就此別過。」
高小姐愣了一下,見他往前走遠了,連忙快步追上去:「不不不,我還欠你的!你從那個吹笛子的傢伙手底下救了我,我欠你一條命,一定會報答你的……」
「不必了。」
「不不不,我的命很值錢的,一定要報答……」
江晨淡淡地道:「你把嘴巴閉上,就是最好的報答了。」
「我……」高小姐本還想抱怨幾句,但瞄見了江晨的臉色,頓時不敢說話了。
她眼光四下亂瞄,居然找到了一雙靴子,也顧不得是否合腳,匆忙胡亂穿上。
兩人沉默地往前走了一段距離,一道魁梧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正是那具七階「玄罡」傀儡。
它現在已經成了一具死物,僵硬地站在那裡,雙手持著青龍刀作揮砍之勢,雖然動作已經凝固,但仍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仿佛一位正率領萬軍衝鋒的大將。
「這傢伙是誰,好像很厲害的樣子,怎麼不動了?」高小姐上前,伸手在傀儡面前晃了晃。
江晨見她一副無知無畏的樣子,疑道:「你來的時候沒見到它?」
「沒有啊!我有法寶護身嘛,就一直向前跑,也沒人攔我。後來撞見那個吹笛子的傢伙,她使了個詭計,撕壞了我的衣服,趁我整理衣服的時候把我捆住了……」
從高小姐口中說出來的戰鬥就如同小孩子打架一樣可笑,但江晨卻笑不出來。
他仔細打量這傀儡的模樣,隱隱覺得這具傀儡跟西遼城薛府的那隻牛頭巨鬼有幾分相似,只是製作手段更加高明。
視線對上傀儡空洞的眼神,江晨右手探向傀儡額頭,手指按上去,正摸到頭盔的凹陷處。
一股冰冷、陰森的感覺傳遞過來,讓他又想起了馬面老鬼曾經寄身的那幅捲軸,兩者感覺十分相似。這讓他頓生懷疑,這座神廟莫非與青冥殿有關?
但他丟出捲軸之後,親耳聽見馬面老鬼被傀儡劈得魂飛魄散,那傀儡半點沒有手下留情,不像是同屬一家的表現……
「剛才我打斷笛聲,傀儡就失去了控制,陷入沉寂狀態。赤陽趁機一劍斬上去,砍中頭盔……」江晨撫摸著頭盔的凹陷處,低聲分析剛才的情勢,「赤陽那一劍,接近七階玄罡的力量,卻連這傢伙的頭盔都沒有砍破。幸好它只是一具傀儡,否則……」
高小姐好奇地道:「你猜這人生前是什麼來頭?被製成傀儡了都具備這樣的氣勢,我想他至少是一位武聖級的強者。」
「武聖強者?嘿嘿,那又怎會被人製成傀儡?」江晨不以為然。
「這還不簡單,死後被人掘墓嘛!武聖強者屍身不腐,被一個居心叵測的邪惡道士挖出來,製成傀儡,為禍一方。」
江晨搖了搖頭,又想到一件事,扭頭盯著高小姐道:「你為什麼要來這地方?」
剛才還喋喋不休的高小姐馬上安靜下來,支吾道:「這個,其實……說來有些丟臉。」
她忸怩了一會兒,才在江晨的逼視下繼續說道:「我跟星院裡一個死對頭打賭,比賽誰先拿到神廟裡的寶藏。我們在落魂鍾前立誓,不許叫家裡人和同學幫忙,全憑自己的魅力招募夥伴,誰要是輸了,就要在星院所有人面前喊對方三聲親娘……」
「就這?」江晨想到自己一行人千辛萬苦來到這裡,折損無數人手和同伴,原來只是因為兩個小姑娘的玩鬧,心中頓生荒謬之感。
「你這是什麼表情,看不起我是不是?我告訴你,這座神廟很可能是上個紀元諸神大戰的最終戰場,裡面藏著上一個紀元世界滅亡的線索,還有這一紀元世界開闢之前的上古先天異寶,每一件拿出去都能在江湖上掀起一場腥風血雨!而且如果觀摩到史前大戰的破碎大道殘痕,參透其中奧秘的話,就有可能一步登天,成為十階強者!」
「既然這麼厲害,其他人怎麼不來,你家裡的長輩怎麼不來?」
「他們都不信啊!我跟好多人都說了,結果只有姓林的小賤人相信,她還要跟我搶!氣死我了!」
「不信也對,這種上古遺蹟傳說到處都是,誰知道真的假的。」
「是真的!你看到那個吹笛子的傢伙了吧,她那身打扮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分明就是上個紀元的東西,說明我們來對了!可惜咱們沒福分,才到第一層,人就死光了。連赤陽都折在這裡,看來西遼城沒人能進入第二層了……」
高小姐說著說著就有些喪氣,「唉,還是早些回家吧,我想吃桂花糕了……」
她又想到了什麼,精神一振,嘿嘿笑起來,「姓林的小賤人肯定也不知道這鬼地方的厲害,叫她死在這裡,被人製成傀儡!」
江晨不理會她,徑直往外走。
高小姐見他頭也不回地越走越遠,驚得大呼小叫,連滾帶爬地跟上來,連靴子都跑掉了一隻。
「你等等我……呼呼……走那麼快幹什麼?慢些……別丟下我……」
出了廟門,望見遠處那片兩丈來高的山壁,江晨停下腳步,轉頭看了高小姐一眼。
高小姐望著山崖,緊張地道:「你,你不會是想讓我自己爬上去吧?」
「你也是三階「易筋」的體魄,這麼矮的山崖應該不在話下。」
「不行不行!」高小姐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本小姐什麼身份,怎麼能親自爬山崖,成何體統!而且我連鞋都沒有,你忍心讓我光著腳爬山嗎?」
「你自己選的路,就要自己走!不然還想讓人背嗎?」
高小姐立即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叫起來:「對對對,你背我上去!我給你錢,三千兩銀子夠不夠?不,三萬兩!只要你把我平安送回西遼城,我給你三萬兩!」
「我拒絕。」
「五萬兩!先給一萬兩定金,剩下的回西遼城付清!」
「這個價格還算有點誠意,不過……我不樂意!」
「五萬兩你還不滿意?實在不行——」高小姐狠狠一跺腳,咬牙切齒地道,「我以身相許怎麼樣?」
「免了吧,我沒興趣。」
江晨不再理她,大步前行。
高小姐備受打擊,喃喃地道:「騙人的吧?我這樣高貴美麗、清白乾淨的身子,你竟然瞧不上?這不可能……」
她忽然狠下心來,撕扯布條,用力跺了跺腳:「江晨,你敢不敢回頭看我一眼?」
江晨清晰地聽見背後傳來布帛撕裂的聲音,但他並未回頭,甚至連腳步都沒有停。
「我說過了,沒興趣。」
高小姐愣在原地,小嘴扁了扁,眼眶開始泛紅,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我錯了,我認錯行不行?你到底還要怎麼樣嘛?非要我跪下來求你嗎?我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孩子,你難道忍心丟下我一個人,嗚嗚嗚……」
痴站片刻後,眼見江晨越走越遠,高小姐一邊哭一邊往前追,哭得越來越大聲。
「江晨,別走!求求你……不要丟下我……」
江晨已經走到山崖下,聽著背後的哭聲,輕輕嘆了口氣:「你根本就不該來這裡。」
「我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來了。」高小姐一隻手擦著眼睛,另一隻手輕輕去拉扯江晨的衣角,「求求你原諒我,我一定改過自新,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真的嗎?我……」
江晨正要說出「我不信」,高小姐已搶先一步大喊:「我發誓!我以高家列祖列宗的名譽發誓,一定反思錯誤,悔過自新,報答江晨的救命之恩!若違此誓,天地不容!」
江晨沉默了良久,忽然甩開她的手掌,縱身一躍,就沿著山壁登上了崖頂。
高小姐大驚失色,渾身發軟,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淚嘩嘩流淌。
「無論如何,你都不肯原諒我,是嗎……我終究還是要死在這裡……」
她臉色慘白得像死人一般,渾身力氣都仿佛被抽空了,只覺得自己正在向一片絕望的黑色深淵墜去。
江晨站在崖頂,俯瞰著腳下的雲霧,淡淡地道:「我說過了,自己選的路,就要自己走完。我等你一刻鐘,如果你還爬不上來,我就先走了。」
高小姐猛然抬起頭,像兔子一樣跳起來,衝到山壁下,再也顧不得矜持和儀態,手腳並用,拼命往上爬。
她雖然沒有正兒八經練過武,但天材地寶吃了不少,具備三階「易筋」體魄,力氣著實不小,居然憑著這股蠻力,像蛆一樣蠕動著,以一種狼狽又難看的姿勢爬了上來。
「呼!呼!呼!我上來了!我差點以為我要死了……」
高小姐死狗一樣倒在江晨腳下,大口大口喘氣。
江晨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先別高興得太早,路還長著呢,你未必能活著回去。」
「我知道……哈……哈……但我一定要活著回去……」
「接下來的路,你都要自己走,明白嗎?」
高小姐趴在地上,如小雞啄米般點頭:「我懂我懂!像我這樣沒人疼沒人愛的女孩,很快就能學會懂事的!」
「那就走吧。」江晨伸出一隻手,將死狗一樣的高小姐拽起來。
高小姐跟在他身後,雖然走得搖搖晃晃,卻始終沒有落下。
兩人披荊斬棘,沿著記憶中的路線往回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