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凝視著江晨的雙眼,道:「如果我說可以呢?」
江晨微笑道:「現在當然可以,可到那時候你就說不出這麼孩子氣的話了。」
林曦默然不語。
江晨注視著眼前美麗動人的女子,手輕輕撫上了她完美無瑕的臉龐,柔聲道:「造化弄人,你我都身不由己。」
林曦微仰著頭,神情楚楚可憐,嘴唇卻倔強地抿成一條細線。
江晨見她神態,心下也不禁黯然,猶豫了片刻,道:「明天早上的儀式———」
「如果我說,真的可以呢?」林曦突然開口。
江晨只當她是不死心之下說的氣話,但是看到她一臉嚴肅的表情,又有些迷惑了。「這種事情,就算你是家主,也不能一個人說了就算吧?」
「不需要動用林家的力量。」林曦正容,眼眸中閃爍著一種美麗又殘酷的光暈,「如果只是殺浮屠教主一個人,並非那麼不可能的事情。我現在告訴你,無需林家出手,我也能幫你完成復仇!」
江晨愜了一下,迷惑地看著她,表情從懷疑到驚異,呼吸漸漸有些沉重,嗓音也不自覺地染上了幾分沙啞:「該怎麼做?」
「天黑之後,我帶你去見一個人。」林曦說著,語氣一轉,「不過在那之前,你得回答幾個問題。」
她盯著江晨雙眼,一字一頓地道,「必須遵從內心,如實回答!」
「」—.好。」
「第一個問題。」林曦的臉頰再度泛紅,嚴肅的表情也因此而染上了幾分綺麗,「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我—..」
最後幾個字她說得很猶豫,嗓音也愈來愈低,「我究竟能不能讓你快樂,讓你忘我?」
江晨也沒想到她最關心的居然是這種事情,著實愣了一下,繼而又有些好笑。多少人遠遠著,只求給她一個擁抱就激動得不能自己,可誰能想到她卻還有如此不自信的一面。也許正是這樣純真的魅惑,才會讓人怦然心動,無法忘懷吧「你這是杞人憂天了。在我從小到大見過的女孩子當中,你是最美麗的,無人可與你相提並論。」
「我不是問美不美麗。」林曦臉上紅暈更甚,如一朵嬌艷欲滴的紅梅,羞怯中帶著幾分不安,
眼神閃爍卻又想看清江晨臉上的表情,「我問你,那個—-那個的時候,你是什麼感覺?可有可無還是欲罷不能?你,你說清楚一些。」
江晨啞然。他望著少女晶瑩流燦的雙眸和撲閃的睫毛,突然很想用行動回答這個問題。
但此處還在藏書閣內,周遭高手無數,即使有蜃珠也不宜鬧出太大動靜。
他便忍住了欲望,低聲說了一句只有兩人才聽得見的話語。
林曦不知是滿意還是不滿,輕哼了一聲,嬌俏的面容愈發艷麗,卻故意板起面孔:「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還要去找別的女人呢?」
兩人走出藏書閣時,太陽西斜,臨近傍晚。
大部分觀眾早已離去,廣場上一派冷清,無人關注到他們的動靜。但今日酒肆茶坊,兩人註定會成為話題的主角。
蘇芸清還是沒有來,不知是不是不願打擾他們的兩人世界。
林曦回了一趟宅院,卸去華裝,略作打扮,隱去了那份驚世的美麗,也給江晨略微畫了幾筆,
只像是一對平凡的年輕男女,攜手走出了星院。
他們要找的那個人在城外。
聖城往南二十里,官道岔路邊有個小土坡。上了土坡,再沿著崎嶇的山間小路翻過峭壁,便看見了坐落在崖後的幾間木屋。這便是林曦所說那人的隱居之地了。
江晨看到那幾間屋子的第一刻起,就知道這裡的主人絕不平凡。
房屋雖以木頭和石塊搭成,卻雕鑄精美,布置得極為講究。乍一眼望去應該並不穩固的結構,
越瞧越覺得渾然天成,簡約而又不失大氣,悠然中透出幾許堂皇。如同三月里的江南,風淡淡,月溶溶,梨花院落,柳絮池塘。
居住在此間的主人,是否也是一位「幾日寂寥傷酒後,一番蕭索禁菸中」的寂寞天涯客呢?
「伯父不知道在不在家,我先去看看,你在這等一會兒。」林曦留下江晨,獨自走入了院落。
江晨轉身站在崖邊,看著腳下一片迷濛蒼翠的山嵐,淡淡的濕意鑽入鼻孔,寒冽的風擾亂了遠方人間燈火,城郭也迷離。他仿佛也體會到了此間主人的意境,清冷寧寂的感覺一點點滲入心中,
冷眼觀世,寂寞悠然。
他可以短暫享受這片刻的超然意境,但心中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並不是個超然之人,這山間雲生霧起和早晚的煙霞固然美麗,卻不屬於自己。在釋浮屠死去之前,自己將迎接的只會有越來越多的血腥和殘酷。
冷風拂面,江晨募然回首,正見林曦跟在一位老人身後走了出來。
這位被林曦稱為「伯父」的隱士,沒有凜凜的威勢和翼的眼神,看起來只是一位普通的老人,眼晴也不明亮,甚至還帶著老年人的渾濁。
他慢慢走到江晨面前,上下打量著少年,用蒼老的嗓音說道:「丫頭讓我來看看你,你且伸手。」
江晨伸出右手,老人一把抓住,按住脈門片刻,輕了一聲,不待他反應,又去翻他的眼皮,
仔細瞧了幾眼,才把他放開,嘆了一口氣。
這種表現讓江晨嘴角一抽,很想就像評書套路中那般來一句:「大仙,我的病還有救嗎?」然後大仙拇了抒鬍鬚,語重心長:「本來是十死無生,得虧遇到了本大仙,賜你一道桃木符,可保三年平安。只是這價錢嘛—」然後自己哭著喊著道:「只要大仙肯出手相助,就算萬貫家財我也在所不惜..」
林曦清脆的語聲打斷了江晨的聯浮想:「他自從七八日前被人打傷,到現在還沒恢復。伯父可有辦法解決?」
老人搖搖頭,道:「那人用了一套氣血搬運之法鎖住他的真元,應該是西北一帶失傳了上百年的秘術,我對此也無能為力。幸運的是,這法門雖然古怪,卻未損他根本,想來那人只想懲戒他一番,並未抱有太大惡意———.」
林曦了一言不發的江晨一眼,問道:「這個懲戒什麼時候能結束呢?」
老人道:「我也無從知曉,或許就在今夜,或許是幾十年之後,這要視那位高手的心意而定了。」
林曦先是輕微地皺了一下眉頭,但立即又恢復了美麗的笑臉,軟糯道:「伯父,我明天就要跟他訂婚,說好的嫁妝可以提前給嗎?」
老人警了江晨一眼,道:「我還是想再提醒你一次,這個人胸懷不平,心鏡蒙塵,志在他處,
實難與你長相廝守,這把劍給他只會讓他更急於孤注一擲,你還是決定這麼做嗎?」
「我-————」林曦抿了抿唇,眼神堅定下來,貼到江晨身旁握住了他的手掌,「我認定了他就是我生命中的那個人,哪怕不能相攜白首,哪怕他將要去做很危險的事情,我也會盡我所能去幫助他,因為他的生命已經與我一體,他的願望也就是我的願望。他若死了,剩下的路由我替他走完!」
默默旁聽的江晨聞言心頭一顫,如此至真至誠的深情令他剎時動容,既感動又慚愧。
林姑娘,我江晨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託付?
老人額頭皺起了深深的溝壑,嘆息道:「你這丫頭,哪裡知道情深之苦·———」
林曦輕聲道:「只要我還能堅持下去的一天,我認定的事情就不會改變。」
「也罷。」老人深深望了江晨一眼,解下腰間毫不起眼的佩劍,連鞘帶柄遞給江晨,「既然丫頭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希望她年紀輕輕就守寡。拿去吧,只有一次機會,不要輕易出鞘,好自為之吧。」
江晨納悶地雙手接過佩劍,低頭一端詳,只見這支劍從鞘到柄都是以木工雕成,內里劍身八成也是木製。就這麼一柄劍,像工藝品多於像兇器,說它價值連城江晨能夠相信,可要用它去殺人·——
「前輩,這是—」
林曦拍了拍江晨的手掌,示意他別多問,把佩劍仔細收好。
老人看見了兩人間的小動作,微微一笑:「當年我為了殺死一個號稱天下第二的老匹夫,封劍養劍,十年不出手,等到劍意大成,那老匹夫卻已不在人世。這把劍徒有殺人之力,卻無想殺之人,我拿著卻也沒用,就送給你了。但你要記住一點,利器只是利器,不能過多倚仗。若第一劍沒殺對人,你也沒有第二次拔劍的機會了。」
江晨悚然一驚。
老人這一席話,讓江晨終於能確定他的身份了一一聖城「老窮酸」,「耕讀老儒」,這些都是他的外號,其真名早已無人得知,甚至連事跡也少有流傳,只知道他大約在幾十年前號稱天下第三,那時候釋浮屠雖已創教,卻還未能奪得「人間至強」的美譽,除了亘古不變的天空城主之外,
天下第二是由另一人占據-—--也就說,在數十年前,這貌不驚人的老者戰力猶在浮屠教主之上!
那麼他送給自己的這柄木劍,被他封養十年之後,是真正具備一劍擊殺浮屠教主可能性的絕世凶兵!
江晨剎時間就覺得這柄不起眼的木劍變得沉甸甸了。
既由於這把劍的威力,也因為林曦的深情。
倘若林曦將這柄劍帶回林家,以後無論遇到什麼艱難的問題,有它在手是否就能遊刃而解?
這不於一次改寫命運的機會,林曦卻把它拱手送給自己·
兩人告辭離去之時,江晨惘然地回首一望,見皓月已經西升,院落里的一株古槐投影在地上,
隨風搖擺,朦朦朧朧,一如他此刻心情。
「你在看什麼?」林曦問。
江晨微笑道:「這位老前輩明明有冠絕天下的實力,卻甘願躬耕田園,坐享安閒之樂,何其逍遙自在!不知我以後有沒有這個機會,來跟這位老前輩做個鄰居。」
「你覺得他很安閒嗎?」林曦回過頭,既像是看著他的臉,也似望向崖上的房屋,「假如你真的知道他經歷過什麼,你大概就不會這麼想了。」
她嘴角帶著幾分諷刺,笑容一放即收,眼神飄忽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一個人孤零零地活著,默默地等待死去。」
江晨乾笑道:「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既然你不喜歡的話,那還是不跟他做鄰居吧。」
林曦的視線重新凝注在他臉上,沉默著似有千言萬句,良久才道:「你不能走他的老路,我也絕對不會允許。」
「嗯,聽你的!」江晨心想雖然不知道老前輩到底經歷了什麼,但從你嘴中說來好悲慘的樣子,你還把人家最後一件值錢的東西也要走了·——
他摸了摸懷中的劍柄,心中又閃過無數個念頭,打定主意回去之後就把這寶貝東西綁在自己身上,打個死結,從此寸步不離—
林曦看見他的小動作,也知道他現在滿腦子裡除了這把劍也裝不下其他東西,淡淡一笑,
道:「十年養劍,不見血,不經風,不沐陽光,不沾雨露,不染塵埃。然而沒等到出鞘,卻傳來了仇人的死訊,換成你,會怎麼想?」
「我?」江晨雙手互握,沉吟道,「養都養了,不能白養,那就再殺一人唄。天下第二死了,
那還有天下第三,天下第四,誰離得近我就殺誰,遇到我算他倒霉!」
林曦啞然失笑:「幸好你不是他,也養不出那樣的劍。」
江晨道:「有本事養出這把劍的人,可能不需要用到它,而沒本事的人卻可以拿它來直搗黃龍,這就叫陰差陽錯,命中注定。」
林曦不知想到了什麼,粉臉一紅,橫了他一眼又飛快別開目光。
江晨沒注意她神態變化,眉飛色舞地道:「有了這把劍,剩下的問題就是怎麼接近釋浮屠。你說我是不是該剃了光頭扮作和尚,這樣混進去的把握有幾分?」
林曦卻有些心神不屬,臉色紅潤嬌媚,嗯嗯點頭附和。
江晨也不在乎她有沒有聽進去,他現在正是興奮之時,只需要身邊有個人傾聽而已。
兩人走過山路,下了土坡,來到岔道口,遠遠望見了聖城雄偉的輪廓。
江晨突然握住林曦的手腕,道:「先別走那邊。」
林曦臉上一陣發熱,道:「那去哪邊?」
「隨便走,總之先走遠些。」江晨頓了頓,又道,「蜃珠還能用吧?」
林曦沒聽出他語氣中的凝重,一看周邊荒山野嶺,不見人煙,又還要用蜃珠,心頭一下想起了幾個不太文雅卻十分貼切的詞語,面上愈發染上了一層絢麗的紅霞,櫻唇微動,輕輕地道:「你不是急著回去扮和尚嗎?怎麼又—.」
「哼哼,和尚不急,就怕那幾個嘍囉急。」」
江晨說著,卻發現林曦慢慢地把胸口靠在了他身上,細語嘀咕了一句什麼,一雙小手還摟住了自己的腰。
他了一下,道:「阿曦,你抱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