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骨海噩夢,毫釐之差

  樓船頂層,本來靜坐觀戰的林曦又站了起來。

  她看到江晨不顧儀態地倒頭就睡,心臟莫名就揪緊了。一般時候,如果不是受了很重的內傷,

  就算普通武者也不會顯得如此疲憊的。那弱水之毒,她也有所耳聞,聽說不是凡人身軀能夠承受··—

  原本江晨作戰之時,林曦還能安穩端坐,但當他開始休息,她卻逐漸有些焦灼不安。

  或許是因為遠處那個逐步逼近的人影,使得臀下柔軟的貂皮椅也不再那麼舒適了。或許也是因為最後的時刻即將到來,她復坐復立,三番兩次之後乾脆走到窗邊,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讓心情平靜稍許。

  他是該休整一下了——-他已經連續經歷多場惡戰,每一場都艱苦卓絕,刀山火海都闖過來了,

  只剩最後一戰,他應該用最好的狀態去面對———

  無論結果如何,他都已經盡力了——

  大不了,我陪他遠走天涯!

  這個時候,原本映照著江晨臉龐的那片光幕,卻漸漸變得有些模糊起來。

  好像覆上了一層水汽,朦朦朧朧,最後連江晨的輪廓也看不真切了。

  這一情景惹來不少人的怒罵:「怎麼回事,還讓不讓人看了?」

  「不會是被弱水泡壞了吧?」

  「什麼狗屁法寶!關鍵時刻掉鏈子!退錢!」

  「退錢!」

  那道光幕似乎也感受到人們的怒意,在一片叫罵聲中,將水汽漸漸散去。但呈現在人們眼前的場景,卻已經與原來不同。

  首先看到的,是江晨的背影。他不知何時已經醒來,仰頭望著陰暗的天空,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繼而,四周傳來像是海浪一般的翻騰聲,一陣接一陣,嘩嘩之響震耳欲聾。

  「弱水衝上來了?」「這小子還不跑,發什麼呆!」

  畫面中央的江晨,當然聽不到人們的叫喊,他仍死死盯著天空中的某一處,突然提聲厲喝道:「地藏一一」

  地藏?

  觀眾面面相。地藏不是早已被你姦殺在浩氣城頭嗎?這小子不會是在做夢吧?

  隨著光幕中的畫面拉遠,四周的情形逐漸進入視野,人們才恍然大悟一一果然是在做夢!現實中不可能出現這樣的陣仗一一四面八方,密密麻麻涌過來的,不是弱水浪濤,而是層層疊疊、數以百萬計的骷髏大軍!

  那一陣陣震耳欲聾的轟鳴,也並非海潮拍岸,而是數萬骷髏堆疊而成的巨大骨佛,每一步踏出都震得天地同顫,更挾裹著骷髏頭組成的白色浪花,幕天席地,洶湧而來。

  「呵呵呵呵—」雲端中有人怪笑,引起滿空惡鬼哭嘯之聲,這場面比起之前閆明遠的幽冥大陣何止可怕了十倍?原本處於擂台最前方、叫得最凶的幾名大漢,差點嚇尿了褲子。

  一位風姿綽約的白衣麗人,徐徐降臨在十丈骨佛頭頂。那一雙雪白如玉的赤足,由半透明的蓮花幻影托起,不染塵垢。如瀑長發在陰風中招展,一隻芊芊玉手,朝江晨遙遙指來。

  旁人縱使沒拜過這女子的神像,也從江晨的怒吼聲中,得知了她的身份一一「地藏!」

  這一段夢境,莫非就是當年惜花公子在浩氣城頭姦殺地藏尊者的那一戰?眼下看來,好像沒有傳聞中的那麼香艷——·

  「這小子,都過去了那麼久,還是對那女人念念不忘-————」蘇芸清喃喃說著,不自覺地捏緊了拳頭。

  林曦好不容易才平復的心境,再度湧起一陣悸動。

  在場沒有人比她更了解林家的至寶,在這螂洞府之中,每一個夢境都絕非外界那麼簡單。九宮移位,天生異象,弱水噬神————-江晨已在睡夢中陷入迷幻!

  雙手十指交叉扣在胸前,光潔如玉的額頭上,滲出一大片冷汗。

  光幕中的江晨,腳踩著堆積如山的白骨之海,已經在向十丈骨佛發起衝鋒。玄罡勁四面擴散,

  骨肢漫天飛舞。轟然爆鳴聲中,每一步踏出,都至少有上百骷髏被碾成了粉。然而那數以億計的白骨之海,真如海上汪洋一般,掀起了巨大波濤朝他當頭打來·—」

  當江晨被浪濤擊得拋飛而起,破出如海嘯奔騰的屍骨平面,落入那十丈骨佛的手掌陰影之下時,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駭然驚呼。

  唯有林曦注意到,骨佛頭頂上的那位白衣如雪的女子尊者,眼珠轉了一轉,視線似乎從江晨身上挪開,游離到了···光幕之外?

  林曦瞬時生出毛骨悚然之感光幕中的畫面再度變得朦朧一片,在無數人驚魂未定的罵罵咧咧聲中,江晨似乎已從噩夢中驚醒。但那畫面中白衣女子最後一個蒼白詭異的微笑,卻久久映在林曦腦海,揮之不去。

  「嚇死爹了!嚇死爹了!」擂台下方的大漢撫著胸口,全身衣衫都被冷汗浸濕。

  他的同伴也沒比他好多少。「地藏那種女人,只有惜花公子才有福消受———」

  大部分人甚至連發泄的話也說不出來,全場都仿佛被釋放了靜默法術,沒有幾個人的臉色是正常的。

  好半響,終於有人記起比賽還沒有結束,出聲問道:「盛若虛到哪兒了?」

  「快到了。」

  當黑色的影子被昏暗的光線拉長,投在沙灘另一邊時,江晨終於也有所察覺,眼皮顫了顫,從睡夢中甦醒。

  「嗯,蘇兄?你總算來了。」江晨揉了揉眼睛,撐起上半身,「現在是什麼時候?」

  蘇子修的身影著方步,不緊不慢地沿著沙灘走來:「約莫還剩半個時辰,我們需要抓緊一點了。」

  「你找到羅加的位置了嗎?」

  蘇子修走到江晨身前,搖了搖頭:「還得花點工夫。」

  江晨打了個呵欠,又嘆氣道:「這麼大一條河,要從哪找起呢?」

  蘇子修道:「總會有些蛛絲馬跡的。」

  江晨道:「如果他一心躲在河裡,就算我們知道他的位置,又怎麼才能逼他出來呢?」他說著又打了個呵欠,「不如就在這躺著,等他來找我們吧!」

  「這————.」蘇子修在他身側停住,欲言又止。

  「哈哈,我開個玩笑了。」江晨哈哈兩聲,慢慢站起身來,「看來要想笑到最後,我這把老骨頭還得活動活動才成———

  全場寂靜的觀眾都以沉默表示這個玩笑並不好笑。

  有些人緊緊盯住蘇子修的一舉一動,又有江晨渾然無知的粗獷言行作對比,兩人的神情形成了極鮮明的反差,讓人越看越覺得毛骨悚然,就好像走入了妖魔化形常伴人類身側的鬼故事之中,光是看那畫面就直冒冷汗。

  江晨是唯一與這陰沉氣氛格格不入的一人。他大模大樣地伸了個懶腰,側著頭道:「蘇兄,你剛才過來的時候有看到盛若虛嗎?」

  「沒。」蘇子修道,「他就算活著,應該也躲起來了吧。」

  他神色如常,江晨也沒多留意他的表情,一邊清理衣衫一邊道:「躲起來等著其他人同歸於盡嗎?這個想法倒是不錯,只是要看老天爺究竟肯不肯給他這個面子·—」

  蘇子修站在側後方盯著江晨身影,目光慢慢轉到旁邊插在沙中的那杆「梅花落」,突然道:「江兄,這桿槍用得還順手嗎?」

  江晨道:「順手。怎麼,蘇兄也想玩一下?」

  「的確。」蘇子修說著,右手將櫻槍從沙中豎直提起來,緩緩地道:「我很想看看,能夠殺滅閻羅天子的神兵,到底有多與眾不同。」

  「殺人快,殺鬼更快。」江晨笑道,「蘇兄不是慣用拳頭嗎,怎麼也對這些外物感興趣了?」

  「因為—」

  紅芒一閃。

  江晨身子向前撲出。

  蘇子修沒看那一槍的結果,大袖一揮,地射出一片牛毛毫光,緊追在紅纓長槍之後。

  廣場上尖叫四起,鬱結已久的驚慌情緒終於隨著這驚險一幕爆發出來。

  江晨與紅纓槍擦肩而過的同時,也聽到了腦後無數致命的破空聲。

  電光火石。

  事發倉促,此時甚至連踏入九空間都來不及,更別提以這種姿勢背向施展「空間扭曲」。

  他只能繼續前沖,撲入弱水之中。才至半途,軟劍已從腰間拔出,如一支最為狂暴的利箭,夾帶著嘶豪風聲,似乎在叫囂著斬碎一切。

  劍氣過處,一片毫光被掃落,江晨半個身子已落入水中,旋身激起水花,正對著滿空幽光再度揮劍。

  弧光幽影交錯,照膽寶劍鋒芒盡斂,融成一道蒙蒙青影,蕩漾在水天之間。

  漫天暗器皆在剎那間被掃落。

  不過這並不算結束。蘇子修腳步前沖,袖口中暗器射盡的時候,從裡面探出了一柄細劍,光澤在空中一閃而沒,那隱沒的弧跡比旁觀者想像得更加詭秘,若蛇信一般吻到了江晨的咽喉上一一僅有毫釐之差,卻被另一柄穿越了陰陽虛無的寶劍趕回來撥開。

  緩過來了。

  無常的腳步總算不再徘徊於江晨左右,他終於有餘暇思考眼前敵人的身份和動機。

  「你是誰?吳哲還是盛若虛?」記得這兩人一個使狼牙棒,另一個使一根彤紅長笛,皆不以劍術著稱————·

  蘇子修並不答話,又是一劍朝江晨心口刺來。

  江晨看到這一劍的來勢,對心中的猜想又篤定了七八分,冷笑道:「若虛老弟,聽說你曾與北豐秦交手五十多招不分勝負,我倒想看看你能接我幾招!」

  直到對方劍氣臨身,他才不慌不忙地抬起手臂,掌中「照膽」輕描淡寫地一挑,那支激射過來的暴戾之劍便發出一聲清脆的悲鳴,以極刁鑽的角度歪到一旁去了。

  蘇子修大駭失色,拼命變招之時,只見眼前劍影一閃,一點寒光已然遞到了他面門前,悽厲的風聲伴隨著冰冷弱水氣味激得他血液幾乎凍結。

  長劍冰光斂灩,華紋閃動間如秋水盈盈,倒映出蘇子修的雙眼。他眼皮急跳,仿佛看到了自己死時的凝固表情。

  蘇子修抽劍一點,倒退著向後飄去。

  江晨右臂諷然揮動。「照膽」歡悅地清鳴著,森森劍氣凝聚而成的三尺鋒芒抖了抖,剎時間排出層層疊疊的巨浪,將蘇子修圈在劍光所及的數尺方圓之內。

  蘇子修使出渾身解數突圍。

  劍氣彌天。

  雙劍撞擊聲響不絕耳。劍氣更急激,有如萬馬奔騰,亦有如長河倒掛!

  蘇子修一退再退。

  江晨欺身上前,一劍既出,便化作萬千氣象,忽而雄渾磅礴如錢塘大潮,忽而厚實凝重如北域飛雪,忽而細密纏綿若江南煙雨,忽而狂躁暴烈似大漠風沙。種種奇觀,蘊於劍中,一人成陣,演繹周天,可謂至境。

  蘇子修的劍法不是沒有獨到之處,然而當他手中之劍沒入對方劍陣之中時,就有一種看到千軍萬馬鐵甲洪流撲面而來的厚重感,無可阻擋,無可抵禦,心知大勢已去。

  兩人交手三十招,蘇子修連退三十步,

  蘇子修絕非弱手,憑他的本事足以笑傲一方,但他的對手實在太強,強到令人絕望。那柄軟劍帶來的壓迫感猶在當初的北豐秦之上!

  尋不見任何翻盤的機會。蘇子修甚至有一種預感,自己可能連五十招都撐不過去了。

  為了全神貫注地應戰,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力量維持偽裝,臉上的肌膚和五官都在緩慢融化,很快就要露出底下的另外一張面孔。

  交戰雙方和場下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集中那兩道看也看不清的模糊劍影上,只有寥寥數人注意到,蘇子修偽裝下的另一張面孔似乎跟盛若虛原本的樣貌也有所不同。

  或許他從來沒有顯露過真正面貌,即便平日裡看到的樣子,也是只他故意暴露在外的偽裝。

  劍影交錯之際,突然炸出一團白煙,迷離了江晨的視線。等他穿過白煙,重新看清蘇子修身影時,發現對方已在十餘丈外。

  「好霸道的劍術!」蘇子修深沉注視著江晨,望過來的眼神似乎仍有餘悸。

  「過獎。」江晨一邊說一邊往前走,「現在該露出你的真面目了吧?」

  「不必了。」蘇子修神秘一笑,「今天到此為止吧,勝負也該分出來了。」

  江晨聞言面色一變。

  不只是他,場外也是一片譁然。

  人們紛紛去看台上的香爐,最後一灶香也即將燃盡,這場華麗的戲劇終究要謝幕。

  不是還有半個時辰嗎?原來只是糊弄人的假話!

  論親手擊敗的人數,連番詭計得手的盛若虛要比江晨多上一個。

  對於這種結果,大部分觀眾是完全無法接受的。在這個崇尚武力的時代,堂堂正正地擊敗對手才能贏得尊重。陰謀詭計就算能夠得逞,也登不上大雅之堂。所以短暫的沉寂後,立時就是群情激憤,卑鄙無恥一類的罵聲高上雲霄。人們寧可惜花公子這般聲名狼藉的傢伙贏到最後,也不願讓勝利的果實被一個卑劣鼠輩所竊取。

  盛若虛可以想像外界的人們此時正如何聲討自己,但他面上沉靜自信的笑容卻沒有收斂。

  這是他期盼已久的時刻。對於那個沒有任何男人可以拒絕的戰利品,他甘願背負罵名,哪怕顯露破綻,真面目為世人所知曉,只要能擁她入懷,他在所不惜。

  本來還想勝得更圓滿一點,如今看來是不行了。退而求其次也不錯,雖然收官不算完美,但也無損大局隱忍至今,勝利已近在哭尺。

  盛若虛注視江晨臉上變幻的表情,笑道:「江兄,你—.」

  江晨卻不肯繼續聽他廢話,飛身撲出,揮袖一甩。

  盛若虛調頭就跑。他口中叫道:「你就算劍法超絕,但追不著人也是無用一一」話音突兀地戛然而止。

  因為一滴弱水不知從哪冒了出來,突然滴到了他眼晴里去。

  盛若虛的視線就此模糊,他拼命眨眼,想要用真元驅散這滴該死的雜水,只是背後已傳來了風雷之聲。

  十餘丈對於玄罡高手來說,不過一步的距離。但這一步可大可小,可快可慢。

  盛若虛的唯一反應就是:『這一步不該這麼快!

  一彈指為二十瞬,一瞬為二十念。從弱水迷眼到風雷聲近,盛若虛只來得及生出一念!

  的確沒有那麼快。快的只是一柄脫手的劍。

  盛若虛的袖劍也同樣不慢。

  當他險之又險地將那柄射至背心的軟劍磕開,便發現江晨已真正意義上來到他面前。

  可江晨手中已無劍。

  盛若虛目光冷冽,不退反進,

  作為頂尖高手,他並不缺乏殊死一搏的勇氣,右手一撩,嗡的綻出漫天飛霜,百十道光影把江晨圈在方圓之內。

  江晨劍已脫手,手無寸鐵,右手泛著一層模糊的光暈,筆直探入到那片肆漫縱橫的霜雪劍氣中,如電般掠過斜煙橫霧,摸上了細劍冰冷的鋒刃。

  兩指一夾,靈力催吐而出,正抵在盛若虛兩段力量交接的節點,剎時間就鎖住了劍氣的沖勢,

  然後猛力一拽。盛若虛頓時渾身劇顫,渾身力氣竟使不上來,一愣神的工夫,劍柄就已從掌中脫出,落入到江晨手中。

  赤手對長劍,兵器竟然瞬間易手。盛若虛臉上的表情一片呆滯,還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但他身子已本能地往後退卻。

  如今兩人相距僅有尺,兵器又易手,這種情況下江晨豈能容他走脫?

  他手指輕抬,長劍向上提起幾分,一道顫動的流光從劍柄傳遞至劍尖,帶動整個劍體發出陣陣吟聲,嗡嗡作響。

  「你想一走了之,有問過我答應不答應?」

  鮮血濺出,如梅花綻放。

  看到這一幕的人都生出荒謬之感。盛若虛雖然手段卑劣,但也絕對是出類拔萃的頂尖人物,否則如何與北豐秦交手五十招?這樣的人竟在面對面的戰鬥中被奪去了手中兵刃。此般結局豈不是對整個星院高手《風雲榜》的踐踏?

  江晨看著一邊咳血一邊跟跎後退的盛若虛,淡淡地道:「我一直懷疑有件事情跟你有關。借問一句,你認識惜花公子嗎?」

  觀眾們聽得莫名其妙。你不就是惜花公子嗎?他當然認識你,就你剛才這一下子,以後就算化成灰恐怕他也能認出來····

  盛若虛滿口是血,但咳嗽中竟然還在喵冷笑。

  江晨正要持劍上前再追問幾句,突然看見他身軀被一層桃花似的艷麗光芒裹住,徐徐升上天空。

  盛若虛主動放棄了掙扎。

  周遭天色逐漸黯淡下來,江晨的身影亦被混沌包裹。

  「贏啦!」小七望著光幕中愈來愈模糊的人影,興奮得跳了起來。

  凌思雪眯了眯眼晴,不明白她這麼高興是為什麼。人家這場比武招親娶的又不是你家小姐,更不是你.

  沈依蝶的神情倒是有些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