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三人行,梅花落

  這一支來自幽冥的軍隊,速度不疾不徐,無一絲雜音,卻帶來讓人心臟狂跳的恐怖壓迫感。

  看得久了,仿佛能聽到空靈的女鬼歌聲縈繞耳旁,以及幽魂們悽怨哀痛的慟哭聲。

  盛若虛數了數灰霧上方招展的旗幡,暗吞一口唾沫。

  僅僅視野中看到的陰兵就有兩干以上!閆明遠這小矮子竟有如此手段,先前真是小瞧他了!

  閆明遠仿佛半點不在意盛若虛的注視,從容邁步,灰袍鼓盪,猶如幽冥地界的君王。

  這一幕陰兵過境的場面讓觀眾們發出噴噴驚嘆聲,但還是有些失望,因為三個人並沒有直接開打,而是結成了盟友,預計中的好戲又要拖延很久才能看到。

  另一處的山地上,羅加等三名相遇的選手也得出了類似的結論,暫時不計前嫌,攜手向沼澤地帶進發。

  這就讓觀眾的不滿情緒愈發高漲起來,因為除了江晨與陳煜一戰之外,原本預計的精彩大戰再也沒有發生。雖然可以繼續期待陳煜接下來的悽慘下場,但人們真正想看的不是眾高手群毆一個可憐蟲,而是八方混戰,劍氣飆射血肉橫飛,見人便砍不服就干,如同野狗搶食般激烈的廝殺場面啊!

  觀眾們嘀咕著「騙人」之類的抱怨,又注意到陳煜居然沒有走遠,在躲開地龍群的追擊後,他就又找了個還算平整的草地盤坐下來,離方才江晨沉沒的位置不過兩三里。

  他是鐵了心地要在這沼澤地里坐到結束嗎?他知不知道有兩伙人正在往這邊行來,都叫囂著要把他沉入湖底?

  身為此場比賽最為關鍵的人物,陳煜一直都是眾多目光匯聚的焦點。但按照這個趨勢下去,只等兩方人馬在此地會合,結局就沒有任何懸念,陳煜縱使長出三頭六臂也蹦跌不了多久了·—」·

  邪惡的反派大頭目,會這樣就輕輕鬆鬆地被群雄圍毆至退場?

  人們注視著陳煜沉定如坐禪般的儀態,開始有理由相信,這位全場最大反派角色絕不會束手待斃,他或許早就預料了危機的臨近,並做好了諸般布置,故意營造出孤立無援的假象,來騙取正道群雄放鬆警惕——·

  如果六人組合半途內訂起來,那才好玩呢!

  江晨陷在黑暗裡,淤泥纏身,眼不能視,口不能言,甚至不辨東南西北,只能隨意挑選了一個方向,運使並不熟練的土行之術,艱難地挪動腳步。

  此處是地底,往上一點就是無處著力的淤泥,沿地底行走是唯一的選擇。

  無有聲音,無有畫面,使出極大力氣也只能挪動一小段位置,這條枯燥重複的道路仿佛無窮無盡。

  江晨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也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最大的可怕之處在於,黑暗中無有路標,

  全憑直覺前行。如果自己一直只是在繞著圈子打轉而不自覺,那就只能永遠淪陷在此處了!

  陳煜如果能做得更絕一點,用神通把重力發散到四處,使上下顛倒、左右不分,那才真正斷了江晨的希望。幸好,他的神通無法影響到如此深幽的地底,而他本身也很難預料到江晨還有一門練氣士的絕活,所以說,天命眷顧何方還未曾明了。

  忽然,江晨耳朵動了一下,竟在這死寂的地底聽到了一把熟悉的女聲,令他一度懷疑是自己產生了幻覺—一「江晨,你沒死吧?」

  江晨轉動腦袋,一邊尋找聲音的來處,一邊聆聽後續的內容。

  「沒死就給我聽好了!你現在筆直往前走,就在你的正前方,大概十二三里之後就到沼澤邊緣了,儘快想辦法爬出來,然後馬上到中宮去跟蘇子修會合,別再給老子到處亂跑.—.」

  聲音到此戛然而止,地底再度恢復死寂,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

  江晨晃了晃腦袋,疑惑自己怎麼會突然聽到蘇芸清的聲音。

  是幻聽嗎?

  如果這不是幻聽,那麼,蘇芸清剛才的一番話,到底是以何種手段傳遞過來的呢?

  久久陷在這淤泥里,江晨感覺自己的思維也接近凝固,快要失去思考能力了。

  羅加領著鍾刻和吳哲,已然來到沼澤中央,

  碧綠色的瘴氣並未對三名絕頂高手造成太大影響,他們腳步輕敏,疾行如風,悄無聲息地從各類凶蟲猛獸旁掠過,沒有驚起任何動靜。

  看著淤泥中那一頭頭慵懶棲息的地龍,在張嘴或者擺尾的時候就有一道黑影閃過,場外的觀眾都情不自禁地為選手們捏了一把汗,心想若是換成自己,這會兒肯定已經鬧得雞飛狗跳,但這三個人竟無一個泄露氣息。相對於普通武者來說,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境界,並且擁有這種境界的人物一口氣就是三個。對於一些平日狂妄自大、心志不堅的武者來說,這幾乎是一場摧毀他們認知的打擊。

  「吳公子好瀟灑喲!竟然踩著地龍過河!」

  「太刺激了!」

  「我要給吳公子生孩子!」

  羅加掐著咒訣,吳哲手持彤紅長笛,鍾刻斜提著「梅花落」,三人在來到之前陳煜與江晨交戰之處時,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

  沼澤上猛獸來往,之前戰鬥的現場已經被踩踏得七七八八,但三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自然能從常人難見之處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陳煜曾盤坐過的草地已經塌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滿是污泥和蜥蜴爪印。附近的葦草亦比別處矮了一截。

  「有人在這裡驚動了地龍。」吳哲道。

  「陳煜老謀深算,會這麼不小心?」鍾刻發出疑問。

  羅加凝視草地半響,道:「不一定是陳煜,也許是其他人。」

  「難道有人捷足先登?」

  「不清楚。我們過去看看吧!」

  又往前靠了幾丈,一陣惡臭飄來,附帶強烈的腐蝕和迷幻力量。吳哲捂住口鼻,打量了一下周邊的環境,皺眉道:「這裡曾有兩個人交過手。」

  鍾刻盯著幾片被劍氣削斷的草葉瞧了片刻,點頭道:「兩個都是用劍的高手。一個應該就是陳煜,另一個可能比他更強!」

  「陳煜已經敗了?」

  鍾刻撫摸著「梅花落」槍身,漫聲道:「不確定。勝負不只是看劍術。依我看,很可能只試探了一下,就各自退走——」

  「這裡有血跡!」吳哲指著左邊一蓬葦草叫起來,「看樣子已經分了勝負一一!水下的淤泥也比別處淺一些!」

  鍾刻還想走過去看得更清楚些,但這時候羅加催促道:「傷者應該沒有走遠,我們循著血跡追上去,就知道真相如何了!」

  說完他御風而行,當先向葦草叢中飄去。

  鍾刻與吳哲對視一眼,都覺得這位國師高徒似乎有些急躁。就算兩敗俱傷了,己方有三個人在,也不急於一時吧。但貪圖便宜是人之常情,也許人家就覺得負傷的陳煜特別好欺負呢----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並肩跟在羅加之後。

  沉寂了一段時間的司儀姑娘這時候又宣示了一下存在感:「各位細心的姑娘有沒有覺得,剛才吳公子看鐘少俠的眼神有些與眾不同,溫柔中帶著一點酸澀,就好像———」

  男人們對此之以鼻,但不少女子卻就此議論起來:「真的耶!我早就有這種感覺了!」

  「難怪剛才看他們趕路的時候就覺得有些不對。」

  「莫非他們兩個其實—

  「哎呀,吳公子怎麼可以這樣,人家的心都要碎了!」

  「不過他跟鍾少俠倒也挺配—

  三人通往碧色飄蕩的沼澤深處,羅加似乎發現了什麼,輕了一聲,速度加快了幾分。

  吳哲急追幾步,突然頓了一下。

  「怎麼了?」鍾刻也跟著停下來,側目看他。

  吳哲凝望前方,視線穿透了綠蒙蒙的瘴霧,在青苔、黑泥、葦草上緩緩掃過。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不該往前走了——.」

  鍾刻一揮櫻槍,嘿然笑道:「你該不會是怕了他吧?」

  「你呢,你應該也感覺得到吧?」吳哲反問。

  鍾刻未加思索,淡笑道:「我們三人攜手,又有羅兄在前,對付區區一個陳煜難道還有疑問?

  「也是。」吳哲望著羅加行到遠處的背影,點頭道,「我們快跟上去吧!」

  兩人並肩上前。

  但廣場上一些細心的女孩子已經發覺了不對,有些觀眾一直在關注陳煜的畫面,這時候回顧一下吳哲三人所在的環境,很快就意識到一一雙方馬上要相遇了!

  不!是已經相遇了!羅加就是從陳煜的頭頂上飄了過去。

  堂堂國師高徒,竟似乎對腳下的敵人毫無察覺!

  陳煜盤坐在齊人高的葦草之中,身形幾乎被全部掩蓋,而且他好像做了一些隱蔽的布置,從羅加的角度來看,完全發現不了草叢中的敵人。追蹤符咒好像也被神秘磁場影響,歪歪扭扭,失去了效果。

  後方吳哲和鍾刻看到羅加安然無事地飛過草叢,自然也不覺得異樣,相攜而至身影如同一陣狂風,徑直刮過那片草地—

  「小心!」

  「他就在草叢裡面!」

  「吳公子,不要過去啊!」

  廣場上有些女子忍不住叫出聲來。然而吳哲又哪裡聽得到她們的提醒?

  等到身體驟然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像是被魔鬼拽著雙腳往地面陷下去,鬆軟的土壤眨眼間埋過雙膝,吳哲和鍾刻兩人才驟然發現不遠處陳煜的身影。

  然而這時候雙腿沉陷,完全落入陷阱了!

  陳煜身影一閃,離兩人已不足三丈。

  吳哲和鍾刻同時做出反應。

  「膨!」

  吳哲渾身真氣外放,腳下泥土炸開,濺起漫天塵塊,身子藉機拔高几分。

  鍾刻將「梅花落」「」地朝下一紮,雖然受力不多,但以他的身手足以借杆撐起,雙腳脫出了地面。

  如果只是普通的沼澤,憑著兩人的機敏應對,此時已然脫險。

  然而世上最為險惡畢竟不是深淵,而是人心。

  陳煜此刻就站在兩人邊上三丈左右,恰好是武器難以攻擊,卻又能夠施展神通的距離。

  二十倍的重力,縱使一隻跳蚤大概也爬不起來。

  吳哲和鍾刻的身形再度下沉,而且沉重的勢頭遠超想像,連彈一下腿、抬一下胳骼膊都異常艱難。換作尋常武者在此,根本不必等到沉入沼澤,光是那強大的壓力就足以將其骨骼碾碎,塌成一灘肉泥。

  陳煜看著這兩位聲名極盛的對手陷入地底,表情沉靜無波,不急不躁,也不打算親自過去加一把力。

  之前近身與江晨交戰的血痕還留在身上,有此前車之鑑,陳煜也不想再品嘗一下兩名被公認為星院前五的絕頂高手臨死反擊的威力。

  默默等待結果就好—

  遠處的羅加聽到後方的動靜,轉過頭發現兩名同伴已經深陷泥潭,而陳煜就站在旁邊,還有餘暇朝自己望了一眼。他臉色微變,眼睜睜看著同伴幾乎眨眼間就失陷泥坑,卻連一點救援的手段都來不及施展。

  陳煜就這麼輕鬆地埋葬了兩名與他旗鼓相當的上三境強者。

  挾殺氣餘威,那隨意警過來的一眼,淵深寂冷,令羅加渾身血液幾欲凍結。

  走!

  羅加是這麼想的,也毫不猶豫地付諸行動,

  雖然這種做法落得觀眾的一大片噓聲,但羅加終究是三人中唯一存留下來的一位。

  全場噓聲之中,忽然有人張大了嘴巴,似欲驚呼。但那驚呼還未出口,光幕中已耀起了一道寒光一一一那是一桿破土而出,如霜如月的長槍,好似午夜時分,黑暗中一線光明穿過,奪魄追魂,驚鴻一閃,就到了陳煜面前。

  沒有人能形容那一槍有多快,正如此刻,也沒有人能知道親身面對這一槍的陳煜的感受。

  因為這杆名為「梅花落」的長槍,在失去了主人的同時,也解開了所有束縛。

  陳煜完全來不及躲閃,甚至連害怕情緒和危機反應都未有發生,那道奪命的亮光就已到了面前,就像穿透一頁薄薄的紙片般,輕描淡寫地貫穿了他的左邊胳膊。

  陳煜清晰地聽到了自己骨骼斷裂的聲音。

  他的身軀被衝擊波掀飛出去,在地上狼狽地滾了幾個圈,半響都沒爬起來。

  場外,長發女子殷妍停下了小動作,佇立原地,呼吸不穩,捏著發梢發愣。

  此時此刻,她無法再像平日一樣,為他修復傷口。

  陳煜捂住左臂,簡單察看了一下傷口,心情反而安定下來。

  傷勢雖然看著嚴重,但只影響了一點身法,對自己的戰力折損不大。

  幸好,鍾刻刺出這一槍時,人已在地底,所以沒法瞄準自己的心臟,不然這會兒被洞穿的可就不只是左臂了—

  能自己在二十倍重力的領域中甩出這一擊,槍棒無雙,果真名不虛傳!

  還好自己從來都沒打算跟他近身交戰.···

  陳煜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那桿槍刺穿他以後,去勢未停,仍然射向遠方,這會兒不知落到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