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不知道自己在很多人眼中已經徹底淪為陰險狡詐的反派大頭目形象,仍用一副看好戲的姿態嘲笑陳煜。
「陳兄,昨晚我夜觀星象,紫薇當頭,天命在我。你看現在果然不就是這樣?你我既是凡人,
如何能抵抗天意。不若應了劫數,免遭天譴啊!」
他一邊說話,一邊促動地龍加緊攻勢。
有好幾頭地龍已經爬上了陳煜棲身的那塊草地。雖然身體的重量陡然多了好幾倍,導致它們行動緩慢,但在漫天噴灑的地煞吐息中,陳煜也無法專心施展神通,地龍們龐大的身軀踏在草地上引起強烈的震盪,閃爍著妖異光芒的灰褐色眼晴離他越來越近·——
「陳兄,你氣數已盡,窮途末路,何苦掙扎?」
「未必吧一一」地煞挾裹之處,陳煜的身影已經完全看不到了,但卻有一把清朗的嗓音透過重圍傳出來。
他竟還有餘力開口說話!
這一點有些出乎江晨預料,他不由哼了一聲,道:「我看你還能掀起什麼浪花來!」
此一情形落到觀眾眼中,頗有一種英勇主角即將使出翻盤絕招、陰險反派惱羞成怒的畫面感。
人們本能地同情弱者。既然交戰雙方都不是好人,那麼就從眼下的情形看來,還是陳煜更像是主角多一些。不少人都不禁轉變了想法,暗地裡為陳煜鼓勁,希望他像評書中的主人公一般,能夠在驚險關頭力挽狂瀾!
草地上地龍嘶叫不止,地煞吐息將那一片的靈力都攪得亂,江晨的神念透不過去,只能憑肉眼遠遠觀察裡面的狀況。
地面一陣強烈的震動,腐朽的氣息越來越濃烈了,江晨隔了這麼遠,都感到一陣心煩意躁。
這種劇毒氣息,普通人只要嗅上一口,就會當場暴斃。陳煜不是練氣士,就算屏住呼吸的話,
也堅持不了多久吧?
無論如何,現在是一百對一,優勢在我!
江晨預感到出手的時機即將到來,身子微微前傾。
他凝目注視之下,有一條身影從暗沉毒霧中疾速衝出來,猶如一道閃電般,正閃到自己前邊的一蓬葦草上。後面的地龍群同時咆哮,難聽刺耳的叫聲,配合那奇臭無比的氣味,從後方直追此人而來。
陳煜慌不擇路,居然正撞到我這邊。他此時來也不及施展神通,只要我出手夠快,就是要命的好機會!
就是此刻,江晨從地龍背上一掠而起,「空間跳躍」憑空跨過六丈距離,半空中軟劍出鞘,揮出一道燦爛流星,直取陳煜腦門劍光映亮了陳煜陰沉的面孔,卻沒有一絲驚慌之意。
江晨心底微微一驚,人還在半空,就驟然發覺身軀一沉,整個人好像被一隻無形大手住,死命往沼澤下拽去。
——
至少三十倍的重力!
陳煜早有布置!他並非慌不擇路,而是在引誘我近身!
「噗通!」
江晨跌落水中,腳踝沉入泥漿,來不及施展第二次神通,超過極限的重力就拽著他沉沒了小半個身子。
這種泥濘是沼澤中最為可怕的死亡陷阱,一旦掉落就無處借力,很難再爬出來。
不要慌,再過半個呼吸,我就能施展「空間跳躍」,那時候泥漿還沒淹到小腹,有機會爬出來!
江晨保持著冷靜,抬手揮出一記「空間傷痕」,冷月般的光暈向上撕裂了天空,意圖阻擋陳煜一瞬。
但陳煜似乎早有預料,在他揮手的時刻就側閃一記,恰恰躲開了冷月輝光的範圍,繼而如猛鷲般當頭撲下來。
這狗東西對我算計得很深!恐怕連「空間靜止」也算計在內了·—」
視線交匯之時,陳煜的殺氣募然大盛。江晨知道那殺氣緣於何方,那是攔路之仇,那是奪妻之恨!
劍氣如瀑,三千里傾掛而下。
江晨手腕一轉,揮就是上百道光影,如虛如幻,與陳煜的長劍交擊,碰撞出燦爛的火星。
還有機會,只要以1照膽」洞穿陳煜的咽喉!
重力拉扯著江晨身軀,也拉扯著劍身、劍柄,阻擾他每一個動作。但當枯木劍法真正施展之時,是不在此世、不在彼世、不在過去未來的,
姓陳的,想死就成全你了!
「照膽」軟劍吞吐光芒,嗡然圈住了頭頂方寸,爆開一團迷離焰火。
陳煜的臉色在焰火中慘白一片。
這是決賽中頭一回有兩名高手近身交戰,剎時間綻放的幻象殘影般的招式,無法以肉眼捉摸,
超出凡俗理解,令原本嘈雜的廣場條然就鴉雀無聲。
陳煜的眉心、腦門、咽喉、心臟,幾乎在同一時刻中劍。
同時進發的還有數十道細小裂口。
他整張臉孔一瞬間被切割得如蛛網一般,鮮血淋漓,煞是恐怖。
江晨低估了陳煜的陰險,但陳煜又何嘗不是低估了江晨的劍!
焰火飄散,陳煜直挺挺地倒了下來,渾身鮮血噴灑而出。
而江晨在用力之後,身體下沉得更快,一個呼吸的時間,就連頭頂都被掩蓋了。
號稱「魔鬼之手」的沼澤淤泥,一旦陷進去,就再也無法脫身了!
就算江晨擁有空間神通,但由於全身被困,腳下又沒有著力點,也無法穿過虛空支點脫困,只能越陷越深,向深淵墜落。
兩敗俱傷?
被人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兩大反派,竟以這樣的方式同歸於盡?
這樣的結局未免也太兒戲了吧,其他幾位名滿天下的少俠都還沒來得及一展風采呢!
觀戰的眾人皆沒有回過神來,連司儀也忘了解說,全場一時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
「不是吧?」凌霄目瞪口呆。
代表江晨處境的光幕,此時漆黑一片,再看不到任何事物。
這時候喧雜聲才重新響起來。
樓船上,林曦條地捏住了欄杆,指尖發白,死死盯著江晨的光幕,見裡面實在看不到東西,又轉眼去看代表陳煜的光幕。
陳煜倒在地上,生死未知,但馬上又有更大的危險降臨在他頭上一一地龍們嘶吼著朝他衝來。
哪怕陳煜此時成了一具屍體,地龍們也不會放棄這塊美食,只見一頭地龍一馬當先,張開血盆大口,竟然將陳煜一口圖吞了下去!
如此血腥的場面,立即激起了一片尖叫聲。
大人們捂住小孩的眼睛,紛紛抱怨:「太兇殘了!太缺德了!搞得這麼血腥,晚上會做噩夢的「故意嚇人吧?退錢!」
「退錢!」
殷妍臉色慘白,渾身繃緊顫抖,喃喃地道:「沒事的,有那樣寶物,他一定沒事的———」
至於早先江晨沉沒的位置,連氣泡也沒冒上來一個。
「怎麼辦,怎麼辦?」小七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抓住凌思雪的衣角道,「凌宗主你法力無邊,快想想辦法吧!」
凌思雪玉容平淡,任由小七拉扯衣角,嘴唇卻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江晨死了,她拍手稱快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替他想辦法?
不過,以林蘇兩家的法寶,應該不至於讓一場比武大賽發生命案吧-—」
泥漿之中,江晨仍能感覺到自己的身軀在緩緩下沉,
陳煜雖然死了,但他的神通居然能維持這一帶的重力,讓江晨仿佛無止境地陷入地底。
現在有些難辦了。身體被泥漿纏住,這樣的情況即使打開九之門,江晨也無法脫身走出去。
難道就被困死在這兒了?
不,總有落到底的時候。只要能讓我借到力,就困不住我—————
這時,場上突生驚變。
人們注意到吞下了陳煜的那頭地龍,忽然發出慘嚎聲,在地上拼命翻滾起來。
「怎麼回事,它鬧肚子了?」
「姓陳的從頭到腳都是壞水,吃下去肯定消化不良!」
「可憐的地龍,以後別亂吃東西—
在人們的議論聲中,地龍劇烈撲騰幾下,便伏在地上不動彈了。
有眼尖的人注意到,它肚子底下好像有什麼東西鑽了出來。仔細看去,血淋淋的輪廓,像是一個人影。
是陳煜!
他竟然還活著!
心臟中劍還能活命?
被地龍吞進肚裡了還能活命?
莫非他施展了什麼禁忌法術,居然能死而復生?
他竟然剖開了地龍的肚子,浴血而出!
如此血腥的場面,又激起了一片驚叫。
血色人影后退,落在一蓬葦草上,滿身鮮血淋漓,如同從地獄歸來的惡鬼。
陳煜抹了一把臉,甩開了一手血水,摸著胸口的傷處,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對他來說,這是驚險漫長的一次搏命,也是至關重要的一次搏命一一就賭自己能不能從江晨劍下存活下來。
從結果來看,雖然未必算贏了,至少自己沒輸。
陳煜渾身脫力,雙眼定定地瞧著江晨沉沒的位置,片刻之後,咧嘴微微一笑。配上他滿臉的血水,無比獰可怖。
就是這一笑,讓廣場上眾人悚然驚覺,這一位才是真正的反派大頭目!
好些小朋友都被嚇得哇哇大哭。
陳煜還未能完全脫離險境。
只得了幾口喘息的時間,地龍們嘶叫著就爭相朝他衝來。
陳煜右臂一抬,長劍四處拍打,將一股股地煞吐息撥開,然後一個有力的蹬踏,閃開底下一張張血盆大嘴的撲咬,斜往一邊射去。
掠入蘆葦之中,他的氣息已然收斂,身形不作絲毫停留,又前往另一片草地。
藏書閣六層,蘇芸清暴跳如雷,捶胸頓足,罵出了許多難聽詞語,以至於林家長老不得不連聲咳嗽,來提醒她公眾場合一定要注意蘇家的體面。
「咳咳,賢侄女,賢侄女呀!你歇口氣,先聽我說一句啊!這個勝敗乃兵家常事,咱們這些站在高處的人理應早已看慣,就像我以前就跟你說過的」
老人家一旦話匣子打開就絮叨不停,蘇芸清起初還是一副不耐煩的表情,焦躁不安地來回步。過了一會兒,她眼珠轉了轉,似乎開始認真聆聽老人家的教誨,不時點頭附和,吹捧兩句,把林家長老逗得盡展歡顏。
眼見時機成熟,蘇芸清面上堆起諂媚的笑容,頗有淑女風範地輕言細語說道:「林伯伯,能不能讓我跟江晨說幾句話?」
林家長老一證,連連搖頭:「不行!這怎麼行!比賽還沒結束呢,怎能私自與參賽者交談!」
「別人不行,難道林伯伯你還不行嗎?」蘇芸清哀怨的眼神幾乎能將冰塊融化,她貓步走到林家長老身後,又是捶背又是揉肩,用甜到發膩的嗓音道,「林伯伯,你就幫幫人家嘛!」
林家長老乾咳一聲:「這麼多人看著呢,你這丫頭也不注意點影響。」
「就一句!就一句!您老人家發發慈悲嘛~~」
「好吧,只能說一句啊!」
此時廣場上的氣氛再度熱烈起來,因為光幕上已有兩名選手在中宮相遇,第三名選手從畫面來看也正往該處靠近,這種頂級高手群體對決的緊張氛圍讓圍觀群眾的情緒空前高漲起來。
另外,體壯如牛的盛若虛也與神秘咒術師閆明遠在坎宮邊緣不期而遇,話不投機,意欲動手。
盛若虛已搶起了碎鋼狼牙棒一一這種造型並不優雅的兵器大概也是他鮮少在人前動武的一個重要因素一一就要朝閆明遠腦門招呼過去,恰在此時,一名適逢其會的不速之客插手了這場戰鬥。
「盛兄!閆兄!且慢動手,先聽小弟一言!」
兩人聞聲望去,出言者乃一位身著黑色勁裝的英武少年,正是蘇芸清的族弟蘇子修。
在滾滾江濤拍岸聲中,蘇子修周身環繞著淡青色的龍形霧氣,負手迤迤然行來。
「盛兄,前天你也來看了陳煜和沈月陽的那場戰鬥吧?」
盛若虛豎提狼牙棒,淡淡地道:「看了又如何?」
蘇子修道:「盛兄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我的意思。現在陳煜勢大,若不儘早遏制,恐成心腹之患!」
盛若虛道:「你的意思是,就因為陳煜看起來很強,我就應該跟你們聯起手來,以多欺少,圍攻他一人?」
「盛兄此言差矣!」蘇子修微微一笑,「我想要對付陳煜,並不只是因為他很強,而是因為他罪行累累,多行不義,不配成為我們的對手!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像陳煜這種人,就該一早清理出去,免得讓他污了天下英雄的眼睛!」
盛若虛「哦」了一聲,把狼牙棒往地面上一頓,胸膛肌肉鼓了一鼓,道:「只動動嘴皮子就可以淘汰一個強勁的對手,真是一筆划算的買賣。不過,我憑什麼相信,跟你聯手就能勝過陳煜呢?」
他這個動作倒是讓場外不少女子都竊竊私語起來:「這位盛少俠好強壯哦!」
「是啊是啊,那根狼牙棒真是拉風!」
「就是名字不太吉利,一個堂堂大男人怎麼能叫『若虛」呢·—.」
蘇子修道:「盛兄無需多慮!像陳煜這種道貌岸然、陰險卑鄙的偽君子,肯定是無法被正道群俠包容的。無論他有多強橫的本事,成為眾矢之的,都只會有一個下場。」
「可是你未必能親眼看到他的下場。何況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這種事情確實應該謹慎,然而倘若現在退縮,坐失良機,我擔心越拖到後面,就越難對付他。要知道像陳煜這種狡詐的心性,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去布置,就很難找到他的蹤跡。」
盛若虛奇道:「聽你的意思,你能找到他現在的位置?」
「陳煜在兌宮。」蘇子修傲然點頭,「只要他與水沾邊,就逃不過我的耳目。所以現在就等盛兄你點頭了!」
盛若虛對上他的目光,沉吟半響,道:「這件事對我有益無害,不過,你得先告訴我,你打算怎麼對付他?畢竟,像你我這樣的武夫,是很難跟他近身的吧?」
「只要盛兄你答應,剩下的事情就簡單了。」蘇子修道,「開誠布公地說吧,只憑你我兩人,
的確近不了他身。不過,我們不是還有閆兄相助嗎?對付陳煜那種神通,閆兄的咒法可是能派上大用場的—..」
盛若虛吃了一驚,募地轉頭望向旁邊未發一語的閆明遠,面上微微變色:「你倆早就串通好了?」
「這種細枝末節,盛兄無需在意。」蘇子修高深莫測地擺了擺手,轉身邁步,「既然兩位都沒有異議,那就出發吧!別讓陳煜久等了!」
盛若虛跟在他後面幾步,忽感身後冷風刺骨,不禁回頭望了一眼。
這一眼讓他大吃一驚一水面上不知何時起了一層霧氣,霧氣中浮現出幢幢鬼影,皆做古代騎兵打扮,黑盔黑甲,眼眸猩紅,煞氣滔天。
「這是——.」盛若虛下意識地朝旁邊閆明遠望去,並抬起了手中狼牙棒。
蘇子修的聲音適時響起:「不必緊張,這些都是閆兄的僕從。「
僕從?
盛若虛定晴瞧去,只見濃郁的霧氣飄蕩在三人身後,揚起陣陣死屍的惡臭味。
霧氣中緩緩行出一支軍隊,最前方的十數名武將,身著漆黑重甲,下骸骨戰馬,寂然無聲地散發出濃郁的死亡氣息。
再遠的地方,無數鬼兵沉靜地跟隨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