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老交情,紅塵客

  「耽擱了這麼久,我那位朋友想必已經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反正也趕不上了,那咱們就換個體面點的打法吧。」衛流纓站在七丈外,好整以暇地看著江晨抵擋飛劍,伸出一根手指,「江兄,你應該沒剩下多少力氣了吧,我先把你的體力耗光,再慢慢割下你腦袋,這樣的戰術是不是優雅許多?」

  一條黑影在衛流纓身後出現,啞著嗓子道:「早點下手,免得夜長夢多!」

  衛流纓挑了挑眉頭:「著急的話,你們可以先上啊,我不會介意的。」

  「你!」黑影氣怒,卻又無可奈何。之前圍殺衛宸,他們五人個個負傷,現在哪還有動手之力這時,不遠處的紅衣童子發出「哇」的一聲痛哭,聲嘶力竭,仿佛天地崩塌。

  「唉,地藏大人竟然輸了·————」黑影輕輕嘆息。

  江晨忽然跳出飛劍的籠罩範圍,身形疾射,掠向北方。

  衛流纓皺了皺眉,繼而發出「呵」的一聲輕笑。

  一具通體白玉色的骷髏,手裡持一柄殷紅流轉的寶劍,正從北方趕來。

  江晨離骷髏還有十步,骷髏將手中帝血劍奮力一擲,劍柄對著江晨射來。

  江晨正要伸手去接,募地聽見腦後破空聲,急一側身,就見一道寒芒擦著肩膀掠過,在他肩膀拉出一道血口,並筆直撞向帝血劍,

  清脆的劍吟聲,兩柄劍齊齊一顫,帝血劍極不情願地被撞得偏向一旁,歪歪斜斜地朝空中飛去。

  又聽半空衣袂挾風,又一條黑影凌空掠來,一手抄走帝血劍,口中哈哈怪笑:「姓江的,寶劍我笑納了,你就死在這裡吧!」

  骷髏大怒,怎容得這傢伙將帝血劍劫走,帝血劍可是它的心頭肉,若非主人江晨有性命之危,

  它也是不肯輕易借出去的。

  它當即連踏數步,躍空朝那條黑影截去。

  黑影怪叫一聲,腳尖在一根樹枝上點了一下,身形翻轉,竄入樹林。

  骷髏緊追不捨。

  兩人一追一逃,消失不見。

  江晨避開飛劍一刺,連退十幾步,未及喘息,發現飛劍並未追來。他回頭一看,衛流纓正起眉頭望著另一個方向。

  「流纓哥!」柳倩嬌喘吁吁地走近。

  「倩妹。」衛流纓面上亦流露欣悅之色。

  「流纓哥,真的是你!」柳倩走到衛流纓身前,仰著臉打量這熟悉的面孔,眼中閃過驚心動魄的驚喜。

  「是我。」衛流纓微微翹起嘴角,眼中亦帶著幾分柔情,與柳倩凝望片刻,又扭開頭,

  道,「你少待片刻,我處理點事情再與你一敘別情。」

  柳倩跟隨他的目光,也朝渾身鮮血斑斑的江晨望去,眼中透出幾許遲疑,柔聲道:「流纓哥,

  你···跟江晨有仇嗎?」

  「沒仇,但想殺他。」衛流纓沒有解釋理由,也不需要解釋理由。

  柳倩卻能猜到一部分理由。她知道衛流纓與地藏交情甚好,這回他來到浩氣城,可能也是收到了地藏的邀請。

  可現在地藏已經死了,事情已成定局,衛流纓與江晨也沒有私仇,這場架沒有打下去的必要吧?

  「能不能—」柳倩斟酌著詞句,有些猶豫地道,「化干戈為玉帛,大家一起交個朋友?」

  衛流纓目光未轉,笑容冷淡了許多,說:「為什麼?」

  柳倩牽著裙甲的邊緣,小心翼翼地道:「這一路過來,多蒙他關照,他對我有救命之恩————.」

  「哦?」衛流纓略微提高了音調,臉上多了幾分諷刺,還有幾分惋惜,然後用低沉的聲音說道,「他是怎麼『關照』你的?」

  「咯咯咯!」柳倩還未回答,衛流纓身後的一條倩影已嬌笑出聲,「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還能怎麼『關照』?何況還是大名鼎鼎的「惜花公子」!他們的風流韻事,衛公子,你也是個風流之人,難道想像不出來?」

  衛流纓淡淡地道:「你別多嘴。」

  柳倩秀眉豎起,瞪向那發笑之人。

  只見那是一個身著煙羅長裙的俏麗少女,美眸撲閃,容顏嬌媚,手裡拿著一個血淋淋的人頭,

  還在往下滴血。

  那人頭似乎有些眼熟,但柳倩此時無暇細看。憑著女人的直覺,柳倩第一時間就發覺這女子與衛流纓的關係不簡單,帶著幾分怒氣問道:「你是誰?」

  俏麗少女嫣然笑道:「小女子卞城王,見過柳小姐。」

  柳倩著眉,視線在那女子與衛流纓臉上來回打轉,想要找出這兩人關係的一點蛛絲馬跡。

  衛流纓沒興趣關心兩個女人的爭風吃醋,越過柳倩,邁步走上前。

  感受到他身上的殺氣,柳倩急道:「流纓哥,別動手,這一回算我求你!」

  「求我?」衛流纓留住腳步,沉默了良久,才道,「你不是說,你這一生絕不會求人嗎?」

  柳倩一時語塞。

  衛流纓轉頭看著她,緩緩地道:「倩妹,你莫非——看上了這小子?」

  「沒有!絕對沒有!」

  「那麼,你應該知道,對於獵物,我從來不會「仁慈」!」

  「等等!」感受到衛流纓身上的殺氣越來越濃郁,柳倩急喊,「流纓哥,我用《血神咒》作為交換!」

  衛流纓殺氣一滯。

  「《血神咒》,在你手裡?」

  「是。」

  「《斗神訣》,《血神咒》,傳說百年前尹赤城就憑這兩門神功縱橫天下。我派人多方打探,

  全無所獲,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不過,你又如何得知,我正在尋找它?」

  「我遇到過你派出去的人———」

  這對男女交談之時,另外三條人影出了城門,一溜煙跑來。

  「老江!你怎麼樣?」

  遠遠就聽見杜山的喊聲,江晨心中一暖,但並未回應。他需要抓緊時間回復體力,連大聲說話都是一種揮霍。

  那三人行到近處,看見江晨血淋淋的模樣,都吃了一驚。

  「活著?」希寧問。

  「地藏呢,跑了嗎?」」

  「江大哥,你還好吧?」

  「老江,你吱個聲啊!」

  待他們七嘴八舌地問完,終於安靜的時候,江晨才低沉地道:「你們先站遠些。等我領教完這位衛老兄的高招,再說其他。」

  「衛老兄?」杜山疑惑地別開視線,「就是這小子?他誰呀?」

  衛流纓含笑拱手:「在下衛流纓,見過三位。三位遠道而來,這是要與江兄並肩作戰嗎?」

  「哈哈哈!」杜山一拍大腿,「原來你就是衛流纓,柳小姐的情郎嘛!那還打什麼,自己人!

  咱們都是老交情了—.

  衛流纓微笑說:「交情不能當飯吃。」

  杜山笑不出來了。

  希寧冷聲道:「你這是趁人之危,非大丈夫所為!」

  「什麼是丈夫?無毒不丈夫啊!小妹妹,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教你明白,什麼才算是丈夫—」

  「流纓哥!」柳倩啟唇道,「只要你今天別動手,我現在就把《血神咒》給你!」

  「嗯,這真是個艱難的選擇——」衛流纓微微低下頭,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殺氣也收斂了幾分。

  片刻後,他笑了起來,「倩妹,聽你話里的意思,如果我出手的話,你就不肯把《血神咒》給我嘍?」

  柳倩面色數變,如玉般精緻的臉蛋上蒙上了一層緋紅之色,不知是出於激動還是羞恥。

  在衛流纓的逼視下,她艱難地輕輕點了一下頭。

  「那麼—」——.」衛流纓瞬間收斂起笑容,身形忽然往江晨疾沖而去,冷喝:「他就更是非死不可他心中懷著淡淡的屈辱,在這種鞭策之下,他的神通運轉到極致-

  一五倍,「時間加速」!

  身若魅影,如魔似幻,不屬人間。

  敢染指我衛流纓的女人,神佛都救不了他!

  江晨卻在此時露出笑容。

  之前在西陵關前,他留下來阻截魔人軍隊的時候,柳倩曾經送給他一塊畫滿符文的木牌。

  眼下,這塊符牌終於派上了用場,助他恢復了三成體力。

  他朝著衛流纓,獰一笑:「把我當獵物,你小子挑錯了對象!」

  當那道青色流光衝來之時,江晨周身已現銀白色的蒙蒙光華,整個人都躲在扭曲的空間屏障之內。

  然而這層屏障並非全無死角。

  青色殘影一閃,衛流纓掌中斷魂劍氣從屏障縫隙鑽進來,向江晨疾刺。

  江晨屈指一彈,只聽「鏗」的脆響,他以指尖一點清暈,將削鐵如泥的神兵磕開。

  這也是他初次命中對方兵刃。

  衛流纓身形為此凝滯了一下,「」的一聲,贊道:「不愧是「惜花公子」!」

  讚嘆聲分為四個方向飄散開來。他的人仿佛也分成了四個影子,從前後左右同時朝江晨攻來,「刷」四劍,都是指向江晨各處要害。

  江晨再度彈指,將前左右三方攻來的長劍盪開,同時身子一縮,躲開背後侵近脖頸的一劍。

  衛流纓青影疾閃,形如鬼魅,繞著江晨周身打轉,劍劍直逼他心喉等處,電閃星馳,飄忽來去,直似輕煙,速度之快,幾乎分不清其真身在哪。

  在外人看來,只見一道快到不可思議的幻影在江晨身子周圍不斷遊走,如鬼如魅,忽閃忽沒。

  劍嘯破空之聲比強弓硬弩還要急促,風聲大作,而江晨卻不發出半點聲息,始終凝立在原地,

  沉著以對敵襲。

  兩人一動一靜,激鬥不休,淒風劍雨旋成一圈冷氣。旁人只看得心驚膽戰。

  片刻之後,忽聽一聲悶響,寒光影里血雨噴,兩條人影乍合乍分,有一人倒退了十餘步。

  人們這才看清,那倒退之人竟是衛流纓,他左肩上有一道傷口正在往外冒血,染出一朵刺目的紅梅。

  「流纓哥!」柳倩驚呼。

  她一直央求著衛流纓別動手,卻怎麼也沒想到,吃虧的竟是衛流纓。

  明明江晨已經在與地藏一戰中耗盡了體力,已是強弩之末了啊-—·

  衛流纓也跟她抱有同樣的疑問,驚疑不定地看向江晨:「江兄,怎麼搞的,體力這麼好?」

  江晨淡然笑道:「我一向很持久,遠比你想像的更持久。」

  衛流纓皺起眉頭:「這不應該啊!你又不是武聖---除非,你施展了什麼禁術,臨時提升戰力·—..

  「笑話!對付你這種鼠輩,還需要什麼禁術?」江晨嘴角咧開,冷笑聲中,暴戾的氣息沖天而起,傾時覆蓋了整片空間。

  風聲、鳥鳴戛然而止,天地陷入昏沉,四野一片沉寂。

  片片雪花忽然自虛空中凝現,晶瑩的光澤旋繞在兩人周圍,一朵一朵如絮飄零散落。這是劍氣超脫世俗後,所引動的天象自然的變化。

  遠處觀戰的眾人,亦只覺得光線忽然一暗,眼前好像蒙上了一層陰霾,空氣中似乎多了一些凝固而沉重的東西,讓人覺得格外壓抑,在一片寂靜之中,甚至能聽到自己體內血脈搏動的聲音。那聲音如擂鼓一般,咚咚咚,越來越響。即使只是遠遠看著,也被那劍意壓得胸中血氣翻湧,心頭浮躁,修為稍低之人甚至還產聽了雪妖淒鳴的錯覺。

  僅僅劍氣就具有如此威壓,不能不令人為之駭然。

  衛流纓面色凝重,緩緩後退幾步,忽然開口道:「你們幾個,跟我一起上。」

  他口中所指的幾人,正是他身後的卞城王、五官王、泰山王、都市王等十殿閻羅。

  當他退到閻羅之中,由眾人一起分擔江晨的劍氣威壓,頓時覺得心頭為之一輕,神態也從容許多:「這位江公子殺了你們的菩薩,於公於私,你們都要為菩薩報仇,現在就是好機會!」

  五官王面露苦色:「我們剛剛還受了傷———」

  衛流纓冷冷地道:「這小子傷得比你們更重,你們家菩薩可不是吃素的。」

  閻羅們無可奈何,又為江晨氣勢所逼,不得不結成戰陣,抵禦他的威壓。

  雖然他們都受了傷,但各個都是上三境高手,又以九階的衛流纓為主導,五人聯手之下,剎時間氣勢暴漲,攀升到了足以令人室息的恐怖程度。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柳倩有心阻止這場戰鬥,然而她知道衛流纓的脾氣,一旦發起倔來,九頭牛都拉不動。同時她也隱約意識到,如今的衛流纓,跟以前那個溫文爾雅的落魄貴公子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老子本來以為我老杜的臉皮已經夠厚了,沒想到這姓衛的比我還不要臉!」杜山已經看不下去了。他大喝一聲:「老江,我來助你!」拔出軟劍沖向戰圈。

  葉星魂與他同時拔劍。

  一隻黑色蝴蝶輕盈地從他們肩頭掠過,比他們先一步抵達交戰之處。

  衛流纓冷笑:「就憑這幾個歪瓜裂棗——」

  他驟然出手,劍光閃爍,冰寒徹骨,眼看就要將那紙片般薄弱的蝴蝶雙翼刺穿,卻在此時,所有人都聽到了一縷幽然飄來的笛音一笛音潺潺如水,清澈無瑕,卻又暗含淡淡的哀愁。

  悠悠蕩蕩,此曲吟斷十丈紅塵。

  衛流纓動作一凝。

  蝴蝶趁這一絲逃亡的空隙,拍打翅膀離開。

  衛流纓看也不看蝴蝶逃逸的方向,轉頭凝視不遠處一棵大樹,淡淡地笑道:「原來是周城主,

  你也來湊熱鬧?」

  樹冠上有個清悅的女聲柔緩地響起:「衛公子,你身為《英傑榜》第五的高手,怎能趁人之危,背後偷襲,以眾凌寡,就不怕被天下人恥笑嗎?」

  人們循聲望去,只見十多丈前的樹巔上站得一人,罡風吹過,黃衫飄拂,青絲散飛,腰別洞簫,秀眸黛眉,風姿綽約,正是不夜城主一一《英傑榜》榜眼,周靈玉。

  江晨心頭念轉:不夜城主,為何出現在此?聽聞她與浮屠教是死敵,莫非這次專程為地藏尊者而來?

  但她未免來得太遲,早都打完了,黃花菜都涼了。

  又聽衛流纓說:「我衛某人一生行事,何須向人解釋!況且這等勾當,莫非周城主幹得少嗎?」

  周靈玉道:「衛公子行事偏激,莫要以為人人都如你一般。」

  衛流纓哈哈大笑,一臉嘲諷。

  笑聲中,只聽周靈玉清冷的嗓音徐徐響起:「我若要殺誰,無需以眾凌寡,無需趁人之危。」

  衛流纓面色微變,抬頭望去,只見周靈玉面容朦朧,唯能看清那雙寒星般的雙眸,凝如實質的冰冷目光正凍結在他身上。

  衛流纓握緊長劍,氣勢勃發,沉聲道:「周城主的意思,是想與我做過一場?」

  周靈玉斜著衛流纓,眼中殺氣未曾斂去,淡淡地道:「都行。」

  衛流纓「呵」的一笑。

  《英傑榜》第二又如何?衛某人雖只排在第五,但若正面一戰,勝負未知。

  何況,我身邊還有四位閻羅,皆是上三境高手,與我聯手之下,就算武聖也殺給你看!

  周靈玉又道:「天快黑了。」

  這只是一句平常的感嘆,然而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衛流纓眼神一動,想起關於「不夜城主」的某個傳言,臉色又是一變。

  他抬頭一望天色,此時烏雲已散,日頭近西,已是黃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