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十面埋伏,兄弟訣別

  一股冰冷森寂的龐然殺意,在心尖緩緩凝實。

  淡淡的灰色霧氣,從橫七豎八的屍體上逸散出來,經風吹而不散,呈現出一種極度邪惡的顏色。

  「什麼鬼東西!」杜山低聲咒罵,抬起一腳將近處的屍體踢開。

  就在他話音剛落之時,眼前之景條然一變。

  滿地堆積的屍體赫然模糊,拉伸成大片暗影,從四面八方瀰漫擴張過來。

  不好!

  江晨心神一凜,抬手抓住杜山的肩膀,提著他猛力朝天空擲去。

  杜山的身子被甩得離地三丈,借力滑行更遠。在最初的一驚之後,他便反應過來,知道江晨此舉必有深意,自己留下來只是拖累,趕緊往城門口的方向奔去。

  江晨甩飛杜山的同時,就感覺空間開始向內塌,氣流擠壓著他的身體,恍惚之間仿佛聽到了無數厲鬼的淒銳哀豪。

  地面上沾染了斑斑梅花的寒槍殘痕,募然呈現出血一般的悽厲顏色。

  陰沉沉的灰色霧氣中,一股寒意直衝江晨腦門。剎時間,他仿佛置身於荒涼的死亡國度里,看到了另一幕不屬於人間的景象一屍骸,無邊無際的屍骸和枯骨,渾濁的死氣瀰漫四野,酷寒籠罩大地,死去的魂靈在空中飄蕩哭泣,黃泉里的濁浪捲起密密麻麻的惡鬼,身披殘破黑袍的死亡使者在冥河上游弋-—」

  「小心!是「黃泉往生咒」!」耳後突然傳來希寧的提醒。

  江晨深吸一口氣,點頭道:「嗯,十分逼真的幻境。」

  他募地睜開眼睛,如有實質的神念波紋擴散開去,死亡國度的陰沉畫面剎時破滅。

  地藏,你終於來了嗎?

  借著這上千具魔人屍體,也許你的法力能夠達到最強盛的巔峰時期,不過,我也絕不會束手就擒!

  是時候了。

  就讓這場曠日持久的追逐遊戲,在此地畫上句點吧!

  西山日斜。

  衛宸騎馬走上山崗。

  夕陽柔和。

  風吹過山崗,伴著樹葉稀疏的沙沙聲,愜意祥和,讓行走了一天的疲憊旅客,懶洋洋的只想睡去。

  櫻盔血甲的少年將軍在坡上停了一會兒,目光自崖下草叢中巡視而過,忽然轉過身喝道:「跟了我這麼久,也該出來見見了吧!」

  四野無人應答,唯有風聲微盪。

  衛宸抬了抬頭頂的紅櫻盔,眺望林梢遠山、蒼雲變處,忽然嘆了口氣:「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來一趟世間不易,若是無名無姓地就去了,豈不遺憾?」

  「咯咯咯咯—」

  銀鈴般的嬌笑聲,從崖下一個突出的岩石下方響起來。

  風吹草低,露出崖後一名俏麗女子的身形。煙羅長裙掩映在荒莽的草叢中,眉目含情,巧笑焉兮。

  如此賞心悅目的少女,手中拿的卻是一對閃著寒光的爛銀虎頭鉤。

  鉤頭沾血。

  「嘻嘻嘻,小女子卞城王,在此恭候多時了!」

  嬌笑聲中,山風颳起少女的裙擺,飄來淡淡的暗香。

  衛宸一撩衣袖,拿起了馬背上的長槍,輕嘆道:「卿本佳人,奈何為賊?」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面上浮現一絲不忍,一絲疲倦,仿佛要與眼前這樣一個美麗的少女為敵,

  是件十分讓人難受的事情。

  少女屏住呼吸,盯著這血甲小將的每一個細微動作,腳尖悄悄轉向。

  畢竟,如果有更好的選擇,她也不願意與一個剛剛屠滅了一整支魔人軍隊的猛將正面放對。

  衛宸撩起戰袍,翻身下馬,視線轉向另一方,又是低低一嘆。

  在他眼神注目的焦點處,兩道人影由遠及近,穿過茫茫丘巒現出身形,如一陣微風拂過草叢,

  恰恰在衛宸身前二十步外停住。

  這兩人身形停止之時,跟隨他們而來的那股冰冷腐臭的陰風卻沒有停下來,繼續吹向倚馬而立的衛宸。

  一片嚴冬般的酷寒忽然布滿了整個空間,草葉上甚至開始凝結出霜花和冰晶,然被寒風挾裹起來,撲向前方靜立的衛宸。

  衛宸傲立不動,只從鼻孔里重重哼了一聲,這股冰風就被無形力量推開,分作兩旁從他身側刮過,卻無法動搖其身形分毫,甚至連其身後駿馬也不曾受到影響。

  「鄙人五官王!」

  「泰山王!」

  「聽聞衛公子神勇。」

  「特來拜會!」

  「有個不情之請,還望衛公子答應。」

  「請借衛公子六陽魁首一用。」

  「不日定當奉還。」

  「衛公子慷慨雅達。」

  「必不致令我等徒勞往返!」

  兩人一唱一和,語調抑揚頓挫,如連珠炮似的,一句接一句,最後一語和聲高唱,將來意道明。

  衛宸連插話的餘地都沒有,只是冷笑。

  又兩道人影自岩石後悄然出現。

  「此地這般熱鬧,也讓我都市王湊個趣如何?」

  「加我閻羅王一份。」

  衛宸將掌中長槍斜斜指地,然道:「在下與浮屠教素無瓜葛,何至於勞動五位閻羅大駕親臨?」

  「衛公子這就不懂了。」少女卞城王妖嬈一笑,「世間的因果,總是相互牽連,你覺得素無瓜葛,實際上,劫數早已註定。」

  「姑娘的意思是?」

  「衛公子稍安勿躁,正主要來了,讓他與你分說吧!」

  大風吹過。

  衛宸背後的駿馬,忽然豎起耳朵,後退幾步,發出一聲嘶鳴。

  衛宸劍眉一揚,凝望某處。

  視野的盡頭,荒草起伏之處,一個挺拔的身影徐徐出現。

  原本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衛家嫡孫,在瞧清那人面貌時,神情修然變得無比難看。

  那人沿山道走來,視線與衛宸相望,久久不曾移開。

  待行到近處,衛宸瞧見那人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用低沉的嗓音與自己打招呼:「大哥,

  好久不見吶!」

  「五弟。」

  衛宸臉色數變,神情凝重地握緊了槍桿。

  「三年不見,大哥今日的風采遠遠勝過往昔,真是可喜可賀啊!」

  「五弟,你也是。」衛宸淡淡地回答。

  「說起來,我應該感謝大哥,畢竟我今日擁有的一切,絕多數都是拜大哥所賜。所以這些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記掛著大哥,總希望有朝一日能見上一面,一敘別情!今日終於得償所願,大哥,與我飲了這杯酒,如何?」那人拿出兩個白玉小杯,朝衛宸擲過來一個。

  衛宸並不伸手去接,看著那杯子摔在碎石地上,清脆響聲中四分五裂。

  「大哥還是如當年那般謹慎。」那人微微含笑,自己拿出酒囊,斟滿一杯,仰脖子飲盡。

  衛宸見他背朝著夕陽,顧盼自雄,青黑色的身影輪廓竟有種巍峨如山的感覺,心頭不由陣陣發冷。

  「不管怎麼說,今天是個高興的日子,大哥既然不喝,我就替大哥再喝一杯。」那人說著,自斟自飲又一杯。

  衛宸沉默地看著他,在他仰脖之時,槍尖略微抬起半寸。

  這個小動作,引得五位閻羅同時上前半步,空氣中氣流頓疾,衛宸只好寂然不動。

  那人仿佛未曾注意到場中針鋒相對的氣機,不緊不慢地喝完了酒,將酒囊系回腰間,從容收起百玉小杯,然後才重新抬頭看向衛宸。

  「我猜,大哥今天也是很高興的。」那人端詳著衛宸臉色,悠然道,「不但見到了心愛的未婚妻,還在她眼前大出風頭,單槍匹馬地屠滅了一整支魔人軍隊,戰績堪稱百年來前無古人,威風凜凜,是吧?」

  衛宸依舊沉默。

  「你一定以為,倩兒會對你刮目相看,甚至會重新考慮婚約,你也終於能洗涮被退婚的恥辱,

  是不是?」

  「可惜的是,廢材畢竟是廢材,就算一時走運,擁有了超出預料的力量,也根本掌握不住,最後還是會打回原形!」那人呵呵笑起來,語氣轉為刺骨的嘲弄,「大哥,得到了祖魂傳承又怎樣?

  你始終只是個連玄罡都達不到的練武廢材,再多的奇遇,再厲害的丹藥,再精妙的功法,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衛宸面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終於忍不住叱喝出聲:「衛流纓!你找死!」

  那人哈哈長笑:「我找死?大哥啊大哥,你莫要虛張聲勢!倘若那位無可匹敵的英靈再出現,

  「九曜寒槍」在手,十個衛流纓也不夠打。可是,已經屠滅了一千魔人,英靈被怨氣所染,現在還能重現人間麼?小弟在此拭目以待哩!」

  衛宸臉色鐵青,怒意在面龐凝結,許久,發出一聲胃然長嘆:「五弟,我跟你的那點小過節,

  非要延續至此嗎?」

  「本不當至於此,然而我到今天仍是有家難回,亡命天涯,這就不得不始終惦念大哥的功勞了。不過大哥請放心,只要過了這個黃昏,我們之前的恩怨,就從此一筆勾銷!」

  語氣中濃濃的惆悵怨恨,更添天地蕭瑟。

  「非要如此不可?」衛宸手臂微微發顫。

  「大哥放心,祖靈印記我會替你保管,「九曜寒槍」我會發揚光大,還有倩兒的情意,我也會替你珍惜。」衛流纓回答。

  五名閻羅緩步上前,

  山巔狂風悽厲地呼嘯,天地間肅殺之氣從四面八方湧起,朝著中間血甲小將的身影擠壓過來。

  城外。

  灰霧粘稠。

  江晨拾起血泊中一柄魔人長斧,輕輕吐一口氣,吹開前方繚繞的濃霧,沉聲道:「地藏,你還在等什麼?」

  隨著話音落下,一道灰色的魁梧影子出現了,隔著十丈距離與江晨遙遙相望。

  並非地藏。

  一身灰色的盔甲,毫無半點生機,面部的肌肉都呈現出一種灰敗之色,整個人充斥著一股來自死亡的壓抑氣息,身形幾乎與周圍的濃霧融為一體。

  江晨瞳孔收縮。

  這個人不是地藏,卻讓江晨感覺到莫名的危險。

  這個人的出現,讓整個空間充塞著蕭瑟衰敗的味道,讓人稍不留神就會生出一種錯覺,仿佛能感受到自己的肉體正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腐朽老去。

  這名灰甲武將,肩甲和護心鏡前課滿了暗紅如血的印咒符文,鬚髮如針,瞳目慘白,單手提著一柄漆黑色的形狀怪異的巨大長刀,默默盯著江晨。隨著灰霧的無聲繚繞,他的身影在霧中半隱半現。

  「來者通名!」江晨喝問。

  灰甲武將不答話。

  江晨的目光穿過茫茫霧氣,落在他面孔上,瞧清他臉上凹陷的鬆弛皮肉時,心中一凜一一此人不似活人,更像是一具死去多時的殭屍!

  只是這武將雖然已經死去,但他糾纏著的陰森冷郁的凶戾氣息仍沒有消退的跡象,那隱約傳來的亡靈哭嘯之音讓人從心底里發寒,

  骷髏從後方走來,看清敵人如此模樣,不禁倒退半步,握緊手中之劍,驚駭得不敢上前。

  它自己雖是一具骷髏,不過大概還從未見過別的鬼物,一時間像受驚兔子似的躲了起來。

  「閣下—————」江晨視線下移,盯著那武將掌中如龍脊般隆起的刀刃,緩聲問道,「可還記得生前姓名?」

  灰甲武將對這句話有了反應,緩緩直起身子,從鮮艷血紅的屍堆里拔出腳來,緩緩提起長刀,

  朝江晨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看到他空洞深幽的眼神,江晨心頭猛跳,這時候突然聽見後方有人叫道:「烏日戰刀!他是「天刀」張定霍!」

  張定霍!

  西陵關大將軍!

  西陸第一猛將!

  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江晨的瞳孔已為之收縮。

  相傳張定霍被桃花刺客刺殺於西陵關前,什麼時候又被地藏煉製成了傀儡?

  「張—.定—霍—.」武將生澀地開口,嗓子裡填滿了沙啞念完這三個字,他周身暗紅色咒文驟然發亮,麻木的面孔上透出絲絲煞氣,灼焰般的殺氣隔著十丈距離沖刷過來,令所有人望而色變。

  何等強盛的煞氣!

  只被他盯了一眼,希寧就覺得渾身籠起一股寒意,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那種眼神,仿佛來自地獄!

  「滾吧,別以為你能幫上忙。」江晨抬起戰斧,頭也不回地對希寧道,「滾回城裡念經去!」

  希寧喘息,卻不肯再退,口中低誦經文,

  張定霍背脊微微躬伏,右腳猛地一跨,便聽嗖的一聲破空聲響,高偉身軀如蠻牛一般衝撞過來。

  江晨不知1烏日戰刀一是何種神兵利器,但他可以確定一點,那就是能將這柄沉重兵器揮舞起來的人,必定有著勢不可擋的剛猛力量!

  然而背後有人,江晨卻不得不奮臂揮擋,

  烏芒閃過,長斧高抬,兩件兵器相撞,交織成一片燦爛的焰火。

  「轟轟·—..」

  「咚咚咚一一震耳欲聾的金鐵交擊的轟鳴,餘波傳遍戰場,掀起的暴亂氣流剎時間掀飛了十數具魔人屍體,

  血濺起浪花,遠處高坡上的草木皆被颳得伏地不起。

  江晨連退三步,雙臂發麻。

  張定霍當然不動。

  同樣是九階體魄,張定霍已是九階「無懈」巔峰。離「武聖」只有一步之遙!

  這是凡人最極致的體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