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嘴唇動了幾下,發出嘶啞的氣流聲。
三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等他說完,杜鵑搶著道:「明明就是想揉腿麻!」
雪茶靡摸著光潔的下巴,篤定地道:「他還要再喝一杯水。」
蘇芸清嘴角抽了抽,但還是努力保持了嚴肅的神情,淡淡地道:「他說,請你們閉嘴。」
屋裡安靜了一下,杜鵑不服氣地道:「你不也是瞎猜的!』
「問問他不就知道了。」蘇芸清微笑,「江晨,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在眾多目光注視下,江晨點了點頭,嘴裡又說了幾個字。
蘇芸清道:「他叫我們都出去,他想一個人呆著。」
說罷,轉過身徑直往外去了。
杜鵑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起了嘴,重重哼了一聲,扭頭便走。
雪茶靡欲言又止,擔憂地看了江晨一眼,微微嘆息,也跟著走出門去。
眾人紛紛離開,房內很快恢復了清靜。
江晨打了個呵欠,準備睡個回籠覺,冷不丁聽到一個清脆的嗓音在旁邊響起:「你昨天做噩夢了?』」
江晨眨了眨惺松的睡眼,定睛瞧去,發現希寧還站在屋中,臻首低垂,長長的睫毛掩蓋了清澈的眸子,正用視線上方的餘光偷偷打量著自己。
「你怎麽沒走?」江晨嘴唇微動,發出低啞的聲音。
他心裡暗想,這丫頭該不會是想趁本少俠虛弱時偷襲我吧?
儘管他現在全身乏力,不過靈台識海卻飽滿得很,隨時可以發動神通。誰若以為他此時軟弱可欺,那就打錯了算盤!
希寧愜愜地站在門邊,靠著牆壁,似乎心事重重。
「我昨夜看到了你的夢境————」
「哦?」江晨抬了抬腦袋。
「我看到了滿城的火焰,無辜者的哭泣,黑夜裡的殺戮,渾身染血的復仇者,還有----你在地獄裡的懺悔。」希寧微昂起頭,幾縷秀髮掠過眼帘,眼神朦朧地掃過江晨。
「矣,我做過這種夢?」江晨半信半疑。
他喉嚨乾澀,嗓音模糊,希寧卻聽懂了他的言語,點點頭道:「是的,我都看見了。地獄裡的酷刑不好過吧!你既然預料到有這一天,為何偏要往絕路上越走越遠?只要你願意回頭—————.
「你在為我指點迷津?」江晨的嘴唇翹了翹,形成一個冷漠的笑容。
希寧抬起頭來,瞳光映著晨輝,顯出複雜的神色。
她輕咬下唇,斟酌了言語,才道:「你沒有勝算的——」-你良知未泯,騙不了你自己。你的良心會在夜裡拷問你,那愧疚會越積越深,直到淹沒你的理智,讓你徹底崩潰!」
「呵呵,想不到啊,原來你也這麽關心我的。」江晨笑容在昏暗中冰冷綻放,他嘴唇沒有動,但希寧的神通能夠直接聽到他的心聲,「不錯,我的確夢到了地獄,那些可憐卑微的罪人在裡面受苦。但那又如何?釋浮屠教了你一些淺薄荒謬、狗屁不通的佛理,你就想來感化我?可笑!你回去問問釋浮屠吧,如果九幽之下真有十八層地獄,他是不是該第一個下去?而你們這些無知愚昧的蠢材,
是不是應該跟他一起陪葬?」
希寧臉上的血色消褪了許多,靜默半響,才緩緩開口道:「我想勸你的,是我自己的道理,跟浮屠教主無關。」」
「不是靠著釋浮屠的威風,你又憑什麽站在我面前說教?」江晨面色清冷,
目光凜寒。
「我是為了————」希寧欲言又止。
她低下頭,在朝陽下面現柔和的神色,彷佛在回憶美好往事。
許久,她輕聲道,「從小,平安叔叔就教過我,要心懷仁慈———.」
江晨哼了一聲,不客氣地打斷:「浮屠教的偽善,我早就領教過了。釋浮屠的鷹犬爪牙個個都該死,張平安當然也該死。他說的道理狗屁不通,你給我閉嘴。」
希寧嬌軀顫抖,淒楚地望著江晨冷漠的表情,顫聲道:「難道,你心裡就沒有一點愧疚?——」—」-你要復仇,有你的理由,但我是無辜的,你知道嗎?你只是為了泄憤,就毀掉了我的一生!」
「難道你們就沒有毀了我的全部?」
江晨眼前飄現出那日希寧城的大火、晨曦廢墟里的黑色灰,不由血氣上涌,雙手不自覺地捏緊拳頭,從心臟傳來一股劇烈疼痛。
他知道不妥,虛弱的身體需要休養,支撐不住自己的怒火,忙深呼吸一口,
在心中冷冷說道,「我殺的都是該殺之人,我絕不會後悔!如果你覺得這是罪孽,那是你的事情,我走我的路,輪不到你指手畫腳,給我趁早滾蛋!」
希寧著衣角,手指發力顫抖。
等聽完江晨一句話,她的指頭已經有些發青了。
她不僅聽見了江晨的冷漠拒絕,並且更進一步,在那一瞬間感受到了那陣心臟撕裂般的痛楚,以及對浮屠教的刻骨憎恨。
她花了很長時間才平復心緒,低聲模糊地道:「總有一天,你會後悔-———.」
聲音極細,如一陣微風擦過身邊,江晨都懷疑是自己的幻聽。
他望著希寧轉身離去的背影,地想:「釋浮屠的徒子徒孫,哪來資格對我指手畫腳!」」
躺回床上,江晨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神思紛雜,心悸難安。
模模糊糊地,晨曦那些人兒鮮活的面容一個個浮現在眼前,攪得他雙目酸痛,頭昏腦脹。
心痛如絞,怨恨滔天。
宿城鬼界,能否再見你一面?
江晨屏住呼吸,兩手握在胸前,感受自己慢慢變得微弱的心跳,數分鍾後才吐出腹中濁氣,意識已經模糊不少。
此後,他的呼吸漸漸輕緩,沉入睡鄉。
黃昏,日頭漸落,陰氣又盈室。
蘇芸清輕輕推開房門,腳下無聲地走入,發現江晨仍沒有醒來,而且氣息更加微弱了。
她走到床頭,凝視江晨片刻,眉宇間縈繞一抹憂色,伸出手掌在江晨額頭探了探,那冰涼的觸感讓她心中一顫,轉而去摸江晨手腕。
脈搏若有若無,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這一切症狀都在意味著,江晨的身體狀況更加惡化了。
怎麽回事,我明明給他服下了藥物,為何不見好轉—-難道他在白天也遭到了鬼魅侵擾?』
蘇芸清揉捏著自己的眉心,面對如此困惑的局面,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這時江晨身軀猛地一顫,發出劇烈的咳嗽聲,捂著胸口坐起來,一口鮮血噴到了被褥上。
新換的潔白被褥染上了刺目的殷紅,更加觸目驚心的是,那上面還混雜著一些肉沫和內臟碎片。
蘇芸清心臟為之揪緊,眼前蒙上了一層陰。
這種程度的傷勢,已經不是「鬼魅侵擾」可以解釋的了。
莫非浮屠教又追上門來,暗施毒手—·
江晨背靠著牆壁,一隻手無力地撐在枕頭上,滿臉灰敗之色。
短短一日一夜的工夫,他似乎比起昨日來蒼老了許多,眉眼裡填滿了悲涼和滄桑,額頭更是添了幾筆細細的皺紋,雙眼的目光不再像個少年人,漫無目的地飄過蘇芸清,望向窗外那抹殘陽。
「天又要黑了。」江晨喃喃地開口。
嗓音嘶啞,但比早晨強了一些,能夠拼湊成完整的語句。
蘇芸清心頭愈覺楸然,她十分懷疑,江晨是不是中了某種邪術,看他現在的模樣,說是迴光返照的遲暮老人也差不了多少—————·
須臾的沉默,日頭完全落下西山,沉沉暮色將萬物包圍,天地蕭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