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早點睡覺,兩人一間房,相互看顧著點,晚上不要出門,遇到什麽事情就大聲叫人,都聽到了嗎?」蘇芸清吩咐道。
人們點頭應是。
「老謝,你也少喝點酒,這地頭不怎麽太平,萬一遇到不乾淨的東西————」」
「!」謝元打了個酒,「真遇上那種東西,我可以請它喝一杯。」
蘇芸清又交代幾句,醉眼朦朧的謝元忽然放下酒杯,道:「外面有人來了!
蘇芸清聞言一皺眉,果然聽到了外面有腳步聲往這邊靠近。
乍一聽只是三四人的腳步,落地極輕,如墊著一層細羽絨紗。
但等那幾人來到門口,蘇芸清才感覺到還有另外兩道不同的氣息,隱匿得極好,若非她有「聽雷」秘技傍身,絕難察覺。
蘇芸清做了個聲的手勢。
外面傳來沙沙幾聲輕響,有人在推門。
但門被門鎖住,外面的人試了試,沒有推開。
然後換了一個人上前,「砰」地一響,門門應聲而斷,大門中開。
陰冷呼嘯的夜風灌進來,彷佛將外界暮色也帶入客棧,滿堂燭火當即滅了一半,剩下的也沒苟喘殘延多久,在掙扎了幾下之後全部熄滅。
此時無星無月,天地皆暗,眾人睜大眼睛也難以辨清事物,忽而視野中出現一線光明,那竟是一個渾身散發出瑩白毫光的人影,款款步而入。
斯—
看清那人模樣,江晨吸了一口冷氣。
謝元擦拭嘴角的動作也停下來,任由酒水滑落腮邊,喃喃地道:「好俊俏的小姑娘——
那一位白衣少女,流雲廣袖,羅裙飄飄,雪膚花容,秀麗絕倫,冰肌玉骨之間好似有華光流動,全身上下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祥光,彷佛仙人下凡,舉手投足皆散發著勾魂攝魄的魅力。
掌柜看直了眼,夥計忘了上前,在場眾人之中,唯有蘇芸清最先恢復過來,
但也連連咳嗽以掩飾失態。
雪荼靡喃喃地道:「《群芳譜》第二,「月宮仙子」東綺音———
能排入《群芳譜》前三的美人,除了必然具備的天香國色之外,還都擁有無比顯赫的家世。
這位排名第二的東綺音小姐也不例外,她的父親便是暗紅沙丘的主宰一一
黑劍聖」東元武!
東綺音側後方是一位鳳目細長、儀容威嚴的道裝女子,頭束高冠,雙眉之間有一道拇指粗細的紫色豎紋,殺伐之氣凜然。
她兩人身後還有四名少女,亦是俊麗靈秀之姿,不過在東綺音的絕色容光下便相形見出。
這六名女子衣袂飄飄地走來,大抵是習慣了這種鴉雀無聲的場面,徑直對掌柜道:「這家客棧,我們包了,把其他人都請出去吧。」」
掌柜回過神來,點頭哈腰道:「是,是————』
蘇芸清一拍桌子:「哪裡來的野丫頭,沒長眼晴嗎,門口寫著那麽大兩個字沒看見?」
白衣少女這才鱉了她一眼,精美得不真實的煙眸裡面掠起些微波影,淡淡地道:「看見了。」
蘇芸清繃著臉道:「你知不知道那兩個字是什麽意思?』
「客滿,就是客人住滿了的意思。」
蘇芸清道:「你既然知道還進來,那就是來砸場子的嘍?」
東綺音微笑不語,那清艷絕倫的笑容令周遭萬物皆為之失色。
無分男女老幼,所有人在她面前都不由自慚形穢。無論她說出任何要求,人們都會心甘情願地為她去做。
如果說還有一人能例外的話,那就只剩下對少女怒目而視的蘇芸清了。
「笑個屁啊,別以為自己多了不起,阿曦笑起來比你好看多了!」蘇芸清低哼了幾句,回頭朝江晨一瞪眼,「江大少爺,人家擺明了不給你面子,你還愣著幹嘛?該是你大展雄風的時候了!
江晨剛想說話,這時就聽東綺音忽然開口,盈盈朝他望來:「江少爺?我在沙丘居住多年,怎麽沒聽過有什麽江少爺?」
「江少爺就是江少爺咯,你連江少爺都不知道,也太孤陋寡聞了吧!」蘇芸清地一笑,「當然,現在認識他也不算太晚,如果你聰明的話,就該趕緊自薦枕蓆,看你還頗有幾分姿色,江少爺想必會欣然笑納的—.」
她笑聲未落,忽聽一聲急促的破空聲傳來,忙閃身躲開。
那暗器貼著她臉頰掠過,而後砰的一聲砸在身後的桌子上,江晨等人定睛去,卻是一錠黃澄澄的金子。
江晨見那金子平平整整地端放在桌面上,心頭為之暗凜。
剛才聽那金子擲過來的風聲,氣勢無比凌厲,江晨以為連桌子帶地板都會被射穿,沒想到最後落在桌上時連一點印跡都沒砸出來。
這一手舉重若輕、控勁入微的功夫,江晨自問是辦不到的。
『就算不是十階「武聖」,也至少是九階「無懈」的手段!
想到這裡,江晨側目望去,只見東綺音身後的道裝女子正緩緩將右手放下。
「這一錠金子包下你們的房間,請你們儘快離開。」道裝女子眉心煞氣一閃即逝。
蘇芸清冷笑:「區區一錠金子就想收買江公子,太異想天開了吧!你知道人家江公子身價多少嗎,說出來怕把你嚇死!」
不過她很快就發現對面東綺音正用一種譏消的表情看著自己,她愜了一下,
偷偷回頭瞄了一眼,發現江晨已將那錠金子拿在手中。
蘇芸清臉皮微紅,使勁踩了江晨一腳,咬牙切齒地道:「兄長,你堂堂身價五十萬兩銀子的人物,能不能爭點氣?竟然為了一錠金子折腰,真是把本公子的臉都丟盡了!』里江晨卻不理她,將金子翻來覆去地把玩兩下,朝東綺音拱了拱手:「那就多謝姑娘饋贈了!』」
「本小姐向來慷慨。」東綺音淡淡地道。
不知怎的,她看見江晨拿起那塊金子之後,眼眸里反而閃過一縷失望之色。
「大家回房收拾東西,咱們另外找一家客棧。」江晨回頭朝眾人吩咐。
杜鵑、希寧、雪茶靡有氣無力地起身,離座不情不願地走向樓梯。
儘管對方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美人,但就這樣灰溜溜地被趕走也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她們原本還盼著江晨教訓那狂妄驕傲的丫頭的。
蘇芸清雖然不忿,但江晨既然已經發話,她也不好多說。她跟在江晨後面走到樓梯口,地回首瞪了東綺音一眼,白衣少女那清波斂灩的妙目也正凝望著她。
視線一觸即分之際,東綺音忽然開口道:「你剛才說的那個阿曦,是個醜八怪吧?」
「你才是醜八怪!」蘇芸清的怒火雯時被點燃了,反唇回敬。
東綺音非但不惱,反而露出笑容,傲然道:「難道她能與我相比?」
「你不配跟她相提並論!在她面前你就是一隻癩蛤、一根狗尾巴草、一坨牛糞!知道嗎?醜八怪!」蘇芸清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貓,嘴裡罵語連珠,江晨都拉不住她。
東綺音微微翹起唇角,轉頭向道裝女子道:「華姨,這是第三次了吧?」
道裝女子面上流露些許無奈之色,點了點頭。
「事不過三,她已冒犯我三次。那我現在動手,也不算是違背我爹的命令嘍?」
「是的,不過·———.」
東綺音沒等華姨說完,已伸出欺霜賽雪的右手朝蘇芸清一指,粉嫩的櫻唇中吐出殘酷的話語:「小梅,你去把那野丫頭的舌頭拔下來,我要看看她舌頭長什麽樣,說話這麽難聽!」
「是,小姐!」她右邊一位白衣侍女當即邁步上前,面無表情地走來。
江晨嘆息一聲,朝蘇芸清道:「你招惹的麻煩。
蘇芸清一閃身躲到他後面,伸手推了他一把,道:「現在阿曦的清名被賊人玷污,是你表現忠心的時候了!為了咱們的阿曦,你只管放開手腳,狠狠地教訓這幫醜八怪!」
江晨無暇挑蘇芸清話中語病,眼前那位名喚小梅的侍女已經到了近處。
小梅手握一支秀氣的細劍,輕挽幾個劍花,望著江晨柔柔說道:「公子若要包庇這賤人,奴婢只好得罪了。」
她嘴裡說的客氣,實則沒等江晨回答就已動手,細劍閃耀著淡淡銀輝,輕描淡寫地朝江晨遙咽喉刺來。
她的劍法正如她身上的淡淡味道,嫵媚而輕靈,柔美中暗藏殺機。
當江晨仰面躲開第一劍的時候,少女特有的暗香已經沁入了他的鼻息。
江晨明白過來,小梅憑藉的並不是她手中細劍,而是那股悄無聲息的微暗芬香。若小對方武技、沉迷於女子曼妙妖嬈的體態,很快會在意亂情迷中被割下頭顱。
他當即屏住呼吸,拔劍抵擋。
細劍的光澤在空中一閃而沒,那隱沒的弧跡呈現出難以想像的詭秘,彷佛直接穿透了虛無的空間,抵到了江晨的咽喉上一一然後被另一柄灰暗樸拙的長劍撥開,無功而返。
雖然小梅使的是一種近似於在空間中折射的劍技,端的是精妙無匹、難以抵擋,但在江晨這位空間掌控者面前,任何一縷細微的殺氣都隱藏不了形跡。
「叮!」
江晨左手屈指彈在劍身,小梅掌中細劍嗡然急顫,幾乎要脫手飛出。
小梅竭盡全力才握穩劍柄,半條手臂隨之麻木,眼中同時映出一片不斷靠近的灰暗之色,那是斬影劍帶起的朦暈,小梅從中嘎到了死亡的氣息,面上泛起一抹絕望的慘白。
「住手!」東綺音大喝。
江晨動作止住,斬影劍正抵在小梅胸口。
「不錯不錯,沒丟了阿曦的威風。」一見局勢已定,蘇芸清拍了拍江晨的肩膀,從他背後轉出來,望著小梅直搖頭,嘴裡噴嘖感慨幾聲,「小姑娘在家繡繡花可以,可別舞刀弄槍。尤其是搭上這樣蠻不講理的醜八怪主子,幾條命都不夠死的!」她轉過臉得意地向東綺音抖了抖眉毛,「醜八怪,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小梅,退下!」東綺音俏臉上覆了一層寒霜,冷聲道。
小梅盯著江晨的眼睛,身子緩緩後移,直到胸口遠離了劍尖,才條地一腳,飄旋退回原地。
她後退之時,東綺音旁側的道裝女子華姨身形一縱,瞬息間出現在江晨面前,動作飄渺得如一團看不清的煙霧,熾烈的殺氣幾欲將他吞沒。
大袖飄展,當頭橫掃過來,挾帶起風勢滾滾,江晨眼中傾時只剩下無盡灰色,耳畔湧起億萬妖魔的哭嘯。
『九階「無懈」體魄!』
江晨心頭一凜,自知來人修為恐怕猶勝自己,連忙揮劍抵擋。
「通!」」
斬影劍砍在道袍長袖上,竟發出洪鐘般的顫響,嗡嗡的餘音不絕。
江晨的身子被震得微微後仰,左腳抵在台階底端,再度揮出一劍,劈中長袖,鏗鏘聲若金鐵交鳴。
他身後就是蘇芸清,兩邊又被樓梯擋住,無處可躲,唯有舉劍硬接。
處於這樣的位置,任憑他有多麽精妙的劍術都派不上用場,拼的就是各自的修為和力量。
兩人劍來袖往,硬撼十數招,只聽膨的撞響聲一浪高過一浪,看起來萬分驚險。
幸好兩人勢均力敵,又刻意將力量集中於一處,否則只要震盪的餘波稍微擴散一點,整個樓梯連同後方的牆壁就會如沙砌的城堡一樣被氣浪衝垮。
站在樓梯上方的人們,自然感受到了腳下的危機。
希寧的臉色微微發白,仰起臉向謝元道:「大叔,你怎麽不下去幫忙?」
謝元斜倚著欄杆,一手搭在她瘦小的肩膀上,另一隻手把玩著酒葫蘆,笑道:「這種場面,我不太適合插手。」
「為什麽?」
「下面的那個小姑娘,好像以前的一位故人。」謝元盯著東綺音,臉上神情若有所思。
「故人?」」
「嗯,幾十年沒見面的老朋友,一轉眼女兒都出落得這麽漂亮了,真是滄海桑田,不勝曦噓————.」」
東綺音和四名侍女也吃驚不已。
放眼整座暗紅沙丘,華姨也是排名前五的絕世強者,僅次於黑劍聖和兩位公爵,竟然拿不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
這小子究竟是什麽來頭?
江晨與華姨相持不下之際,蘇芸清突然從江晨身後竄出來,一隻雪白的拳頭遞到華姨臉側,空氣中囊時溢滿火焰的焦味。
華姨臉色微微一變,袖影疾揮,撥開漫天濺來的火星,右足凌空一踏,人倒退飛出,落在大堂正中,雙眼緊盯著蘇芸清道:「龍皇拳,你是蘇家的人?」
「不錯,你倒是個有見識的老太婆,比你主子強不少。」蘇芸清嘴角漾起笑容。
華姨深深望了她一眼,又打量江晨片刻,退回東綺音身邊,附在她耳旁低聲說了幾句。
只見東綺音眉尖豎起,十指絞在一起,面現怒容,道:「我不管她什麽來頭,既然得罪了本小姐,我就要她好看!」
華姨勸道:「小姐,我們有重任在身,不要節外生枝啊!」
「節外生枝,哼,難道本小姐就該白白讓人罵了一頓?」東綺音氣咻咻地上前,伸手朝蘇芸清一指,「你這臭丫頭,只會躲在男人後面嗎,有本事親自跟我比—場!」
蘇芸清譏笑:「你連姑奶奶手下小嘍羅這一關都過不了,又哪來的資格跟我動手?」
她無視了旁邊江姓小嘍羅不滿的目光,悠然嘆道,「這些窮鄉僻壤的丫頭,
就是不懂禮數,三句話沒說完就喊打喊殺,實在粗鄙不堪,粗鄙不堪吶!」
東綺音怒不可遏,直勾勾瞪過來:「那我倒要看看,你們這些城裡來的千金小姐們是不是真有那麽知書達禮!小月,拿我的琴來!
後方一名黃衫侍女抱著琴匣上前,小心翼翼地取出瑤琴放置在桌上。
另一名侍女點燃了檀香,隨著縷縷幽淡的香味蔓延,東綺音臉上也露出鄭重的神色。
蘇芸清故意了一聲,笑道:「呵呵,鄉下土包子也想學人家彈琴?只能彈給田裡的黃牛聽吧!可惜了這把好琴,遇人不淑,明珠蒙塵啊!」
樓上的希寧幾人也對東綺音的這一舉動大惑不解。
「她想干什麽?用琴聲把蘇姐姐感化?太異想天開了吧,她以為蘇姐姐聽得懂嗎!」
「就算她的琴聲真有那麽動聽,蘇姑娘也不是個好的感化物件啊·—
大夥兒都跟蘇芸清相處了一段時間,知道她雖然口口聲聲嘲笑東綺音是橫不文的蠻夷,其實她自己也跟大家閨秀之類的詞語完全沾不上邊,不客氣地說,
大抵可以用「對牛彈琴」中的「牛」來形容。東綺音就算琴技已臻大師水準,在一頭牛面前也只會白費功夫。
東綺音冷冷地道:「只要你能聽完我一曲,就算我輸,這家客棧讓給你們,
如何?
蘇芸清打了個哈哈:「你讓我聽我就聽啊?聽完還得洗耳朵,晚上說不定都沒胃口吃宵夜了,這麽嚴重的後果你一個野丫頭擔待得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