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生死難猜,客棧包場

  繞開街道上橫七豎八的屍體,江晨徑直來到倒塌的將軍府前。

  他一眼就看到了張雨亭,她正從廢墟中走出來,失魂落魄的模樣,似乎連塵都快拿不穩了。

  「怎麽樣,找到了嗎?」

  張雨亭警過來一個空洞的眼神,點點頭,又搖搖頭。

  「什麽意思?」江晨對於這種啞謎很是牙疼,「到底是死了還是沒死?』」

  張雨亭又走了兩步,一直到江晨面前,兩個人快要撞上了,她似乎才恢復清醒,含糊地道:「找到了,但不是他。」

  「果真不是他?」江晨吸了一口冷氣,又問,「你怎麽認出來的?」

  難道張雨亭能從那堆零零碎碎的肉泥和骨灰中判斷出一個人的身份?江晨自己也只能大概猜出一點端倪,沒法確認。

  「不是他。」張雨亭喃喃地重複了一遍。

  「喂,你說清楚,為什麽不是他?」江晨雙手按住她的肩膀,使勁搖晃了幾下,「你憑什麽證明不是他?」

  張雨亭被他搖晃得快要站立不穩,連拂塵都從指間滑落,掉到了地上。

  她一臉茫然,惶惶不知所措的樣子,視線不安地在江晨臉上打轉,像一個受盡驚嚇的小女孩,哪有半點昔日小仙人的風采,

  「,真可憐!」蘇芸清的聲音從江晨背後傳來,「看她現在這副傻樣,估計被人欺負了都不會有反應吧!小子,你老實說,心裏面是不是在打壞主意?」

  江晨沒好氣地道:「一邊玩泥巴去!」

  「瞧這小仙人,當初耀武揚威不可一世,一見面就要尋你晦氣,誰都攔不住,現在成什麽樣了?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蘇芸清轉悠到張雨亭旁邊,朝她雪白的脖頸輕輕吹了一口氣,「可不可憐啊,張道長?」

  脖子上傳來的酥麻感讓張雨亭瞬間清醒,一下從江晨手上掙脫,後退幾步,

  警惕地看著蘇芸清:「你們干什麽?」

  蘇芸清嘿嘿笑道:「我在跟這小子打賭呢,他吹牛說,三句話就能讓你主動寬衣解帶,問我信不信。我當然不信咯,他說馬上證明給我看,還要跟我賭一根黃瓜———

  「行了!」張雨亭面上微現惱色,「白鬼愁沒死,你們知道嗎?』

  江晨追問道:「你從哪看出來的?」

  蘇芸清狐疑地望向廢墟:「他不是被沈月陽細細剁成臊子了嗎?難道這樣還能活?

  「死的那個人不是他。」張雨亭舉起左手,上面只有四根手指,尾指的部位只有一團血跡,「我曾給自己下了禁生咒,如果白鬼愁不死,這根手指就永遠不會長出來。剛才我找到了那個人的屍體,用他的血肉試過了,不是白鬼愁。」

  江晨長嘆口氣,蘇芸清也沒了談笑的心情,隔了半響,恍然道:「難怪覺得他那麽好對付,鬼影子也一直沒有出現-----這殺千刀的狗東西,究竟躲在什麽地方?」

  「我隱約能感覺到,西邊發生的事情應該與他有關。」張雨亭遙望天邊,半邊臉孔被赤月映得彤紅,「他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那件事鋪墊。」

  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遠方山巒散發出朦朧而妖異的暗紅色暈,山巒後正在交戰的四股絕世強橫的氣息隱隱覆蓋了整個沙漠。

  數百萬生靈都關注著那一戰的結果,暗紅沙丘的格局也將由勝利者來撰寫。

  然而江晨思,白鬼愁雖然厲害,但僅憑他一人想要編織出如此巨大的陰謀,恐怕不太夠格。

  或許風雨樓後面還存在著某個龐然巨物的陰影,它此前展現在人們眼中的,

  只是冰山的一角。

  或許,還少不了青冥殿的推波助瀾!趙郢刺殺羅簡,也是為白鬼愁提供方便「無妨,打成什麽樣都與我無關。」江晨故作輕鬆地笑了幾聲,「我只不過是個過路的旅客,他們打來打去的,總不會連路人都殺光吧!」

  蘇芸清卻沒有笑。

  她緊鎖著眉頭,罕見地露出嚴肅表情。

  身為世家子弟,她對這種陰謀味濃重的事情極為敏感,所思所慮的也比普通人更為深遠。

  「能與黑劍聖抗衡的武聖級強者,放眼天下也只有寥寥幾人。無論哪一位強者出動都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怎麽會被白鬼愁這種小人算計?不應該,不應該啊江晨覺得無趣,轉向張雨亭道:「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我方寸已亂,不知何去何從。」張雨亭視線飄往遠處,「也許-—-」-先回坐忘山看看吧,這次下山遊歷已經有些時曰,也該回去了。」

  「不報仇了?」」

  張雨亭雙眸如籠輕煙,悵然道:「白鬼愁如今不知躲在何處。而且我的境界每況愈下,就算遇上他也是一條死路,報仇的事無從說起。」

  「小仙人已經被嚇破膽了。」蘇芸清輕哼一聲,「讓她走吧,在山上躲一輩子,永遠別再出來!」

  張雨亭抿了抿唇,拾起地上的拂塵,幽幽地道:「以後世上不會再有小仙人了。」

  說罷,轉身行開。

  子然的背影逐漸遠去,在赤月殘霞下顯出前所未有的單薄、淒冷、楚楚可憐。

  空氣中飄散著火焰的灰燼,遮擋了視野,看不清前路。

  或許在遠方某處,也有一個同樣孤單的身影也在這樣凝望天邊,靜靜等待她的歸來————··

  「江少俠,你我相識一場,這些日子多謝你的關照,以後若有事需要幫助,

  可以去芳華觀找我。」

  冷風颳著江晨的側臉,他的表情有些僵硬,了一下,頷首道:「好!」

  周圍滿目瘡的廢墟,月光下風雨惆悵。

  眼看著張雨亭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視野之外,蘇芸清忽然張嘴喊道:「喂!張道長!」」

  張雨亭的腳步頓了一下。

  江晨也疑惑地看向蘇芸清。

  蘇芸清大聲喊道:「你昨天晚上的那個建議,我替兄長仔細想了想,覺得十分可行啊,不如你和兄長找個良辰吉時,就—.—」」

  聲音還在空氣中傳遞,張雨亭已化為一抹灰影,從視線盡處輕快地飄掠而去蘇芸清笑了笑,轉頭朝江晨攤開兩手:「你的好事辦不成了。』」

  「你還提這事做什麽?」江晨有些惱羞成怒。

  「畢竟你是我的兄長嘛,我擔心你們藕斷絲連、相思成疾、此恨綿綿無絕期,還不如乾柴烈火地大幹一場,總好過以後時時遺憾吧?』」

  「那也輪不到你來提啊!張道長她怎麽可能答應你?不但不答應,還會惱羞成怒!」

  「我是你小妹,兄長雖然沒發話,但小妹也該領悟兄長的心思,幫兄長說出不好說的話——哎喲!」

  江晨一掌拍過去,蘇芸清閃身躲過,卻扭到了腰,一下栽倒在黑灰堆里,嘴裡叫喚起來。

  「小子,你害得我舊傷復發了!還不扶本公子起來?你給我回來,聽到沒有?回來!」

  江晨頭也不回地離開廢墟。

  雪荼靡和杜鵑正嘀嘀咕咕地說些私密話,見江晨一個人回來,連忙迎上去。

  「張道長走了嗎?」

  「走了。」」

  「那符咒呢?」

  「符咒?」江晨了一下,才想起來,出征之前兩位姑娘曾跟他說過,想找小仙人討要一些滋陰養顏的符咒。

  可後面連番大戰,他早把這種小事忘到九霄雲外了。

  江晨摸了摸後腦勺:「那個,符咒啊-—----張道長說,她用不上這些,所以沒畫這種符咒。」』

  「騙人!明明黑市上就有這種符咒,都是小仙人親手畫的!」

  江晨乾咳兩聲,附和道:「是啊是啊,出家人怎麽能騙人呢!下次我跟她好好說說———.

  傍晚時分,赤月下墜,漫天紅霞傾時消散,天空恢復成陰沉沉一片,大地盡陷黑暗。

  橫亘於西方的那四道強橫絕倫的氣息,在同一時刻斂去。

  這意味著王者間的戰鬥已經分出勝負,沙漠未來的局勢將系於勝者一念,若黑劍聖落敗,暗紅沙丘上必會掀起一場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過對於普通居民來說,誰輸誰贏都與他們無關,最多就是統治者換了個名字,該繳納的稅錢還是那麽多,惡霸們盤剝的名目一樣不少。人們只要能用那點微薄的收入填飽肚子就已經心滿意足。

  眼下,在悅來客棧掌柜的眼裡,一錠白燦燦銀塊的歸屬,就遠比黑劍聖的勝負重要。

  「包下你們所有房間,把其他客人都請出去,這錠銀子就是你的。」蘇芸清倚著櫃檯,趾高氣揚地說道。

  掌柜面露難色:「客官,我們開門做生意的,沒有得罪客人的道理啊,不然以後怎麽做生意————.」

  「沒關係。」蘇芸清右手在櫃邊敲了幾響,「你就告訴他們,今晚晨曦獵團的江公子大駕光臨,識相的都趕緊迴避,每人賞兩吊錢,不然江公子要是怪罪下來,怕他們吃罪不起!」

  坐在不遠處喝水的江晨聞言回頭,瞪過來一眼,蘇芸清只當沒有看到。

  「這—————」掌柜盯著蘇芸清手掌上的那塊銀錠,咽了咽口水,朝旁邊夥計使了個眼色。

  夥計的視線正被不遠處雪茶靡的傲人身姿牢牢吸引,哪有心思注意東家的眼色,直到被端了一腳才急忙回神,連滾帶爬地上樓去了。

  江晨放下茶杯走到蘇芸清面前,道:「有地方住就行,你把別人都趕走做什麽?」

  蘇芸清抽了抽鼻子:「你有沒有覺得這裡陰氣很重?」」

  江晨道:「這裡臨近宿城鬼界,陰氣當然很重。」

  「不單單是陰氣的問題。」蘇芸清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壓低了聲音,「你還沒感覺到吧,這裡到處都是枉死者的怨念,濃得嗆人,恐怕你連眼前的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楚。如果跟某些奇怪的客人住在一起,那可難受了!為了睡個安穩覺,還是花點錢消消災,請神出門吧!」

  「你想得挺周到—————」江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血月隱沒,心魔滋長,在他眼裡,遍地是《地獄畫卷》的場面,真實和虛幻的景物已經融為一體,萬物都蒙著一層灰暗的色澤,或獰笑或哭泣的幽魂面孔在各個角落出沒。他自然無從辨別所謂人鬼的真假。

  他忽然又問:「你怎麽不報你自己的名字,報我的名字作甚?」

  蘇芸清笑盈盈地道:「我們蘇家人一向知書達禮,怎麽可能幹出趕人清場這種粗魯的事情來。所以當然要用你的名頭。」

  「你還真是理直氣壯啊!」

  忽聽二樓傳來一把破鑼般的嗓音:「哪個龜兒子敢老子出去?你給老子說道說道,老子要看看到底是你出去還是我出去!」」

  江晨循聲望去,只見一名膀粗腰圓、赤著上身的壯漢罵罵咧咧地走下來,那木質的樓梯被他一身肥肉壓得喀哎喀吱作響,好像隨時都要支撐不住。

  「看,麻煩來了。」』

  「怕什麽,兄長,用你的威名擺平他!」

  「你惹的麻煩,憑什麽要我出頭?」

  「咱哥倆什麽交情,打過架,睡過覺,搶過女人,還分什麽你我?」

  「我什麽時候跟你睡過覺?」」

  兩人私語之際,那壯漢已地下樓,氣勢洶洶地走到櫃檯前,兇狠的三角眼往四面一掃,粗壯的骼膊擱在櫃檯上,瞪著掌柜問道:「是哪個龜孫說要包場的??誰?」

  掌柜的渾身一哆嗦,陪著笑臉道:「是、是、是您旁邊的這位姑娘·———」

  壯漢瞧清蘇芸清長相的時候,三角眼一亮,滿臉橫肉都好像變得柔和了些,

  但他隨後又見蘇芸清縮到江晨身後,臉色又變得難看起來,

  「是你這龜孫,用兩吊錢就想叫老子滾蛋?」壯漢的唾沫幾乎噴到了江晨臉上a

  江晨還沒說話,身後的蘇芸清搶先開口道:「就是我們江公子叫你滾蛋,你不服氣嗎?」

  「嘿嘿!什麽狗屁江公子,敢在黃三爺面前囂張!」壯漢不屑地笑了兩聲,

  蒲扇般的大手朝江晨肩膀推去,心想對方這種瘦弱的小身板還不得摔成滾地葫。

  但出乎意料的是對方卻如山嶽般紋絲未動,倒是反震過來的力道讓他手腕生痛。

  「你這小子,有點門道嘛!」壯漢瞪大了三角眼,音調低了幾分,悍氣少了幾分,「怎麽混江湖的,懂不懂規矩?」

  蘇芸清從江晨背後露出腦袋,豎起三根手指,道:「三吊錢。」」

  壯漢臉上橫肉抖了抖:「才三吊錢就想打發你黃三爺,你這小姑娘做夢沒睡醒吧

  「四吊。」蘇芸清攤開巴掌。

  「哼,算你識相,三爺今天就放你們一馬!」

  四吊錢到手,黃三爺偃旗息鼓,其他的客人自然也翻不起什麽風浪來,陸續收拾東西離去。

  本就不大的客棧,立時變得冷冷清清。

  天快要黑下來,大堂里點了蠟燭,微弱的火光隨著漏進來的夜風搖動,在眾人投下的影子裡,映出的是一張張悽厲怨恨的面孔。

  江晨低頭一看,桌子下面都是些張牙舞爪的鬼魅魔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