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店小二粗大的嗓門,終究引來了喜好打抱不平的江湖義士。
一襲白衣,綽約人影,攔在了路前。
「幾位吃了霸王餐,還強搶民女,是不是太過分了些?」」
青墨往酒樓上方瞄了一眼,咬著牙齒壓低嗓音道:「黃昏軍團辦事,不想死的滾開!」
一般的江湖豪俠,縱然再怎麽狂放不羈,但聽到黃昏軍團的名字,都會給幾分面子。
江湖草莽不與官面上的人物爭鬥,這是混江湖的規矩。
可眼前的白衣女子卻並不理會這規矩,淡淡地道:「黃昏軍團吃霸王餐,強搶民女,也該認罰。」
五名黃昏騎士時不時瞄著酒樓上方,也無心跟這種愣頭青糾纏,青墨直接出一塊銀錠,扔向酒樓大門:「老子付錢行了吧!』
「還有這位姑娘,也請你們放開她!」
「你他娘的別太過分!別以為老子不打女人!」
「是你們太過分了。」白衣女子絲毫未被青墨身上釋放出的殺氣震鑷住。
青墨徹底動了殺機,卻終究顧忌著酒樓三樓那人,壓著嗓子道:「大街上不方便動手,我們換個地方比劃!」
白衣女子淡淡地道:「不必,我就站在這裡,你只要能讓我挪開一步,就算我輸了。」
青墨簡直要被這狂妄的小丫頭氣瘋了,幾乎想要抽刀往她腦袋上砍去,但終究顧忌太多,不願把事情鬧大,
「小姑娘,你可能誤會了什麽,我們不是強搶民女,這其中另有隱情·——.」」
桃花雅間。
正向雲素詢問她身體情況的江晨,聽到了外面的吵鬧聲,不禁皺了皺眉。
「什麽人在外面喧譁?想死嗎?」
這句話以真元傳出,不僅傳遍了整座煙雨酒樓,就連幾條街道外都聽得一清二楚。
煙雨酒樓本就安靜,二樓的江湖豪客們只敢以眼神示意,這一聲傳出來,他們要時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連眼色都不敢使了。
街道上,聽見這一聲的杜鵑,忽然露出狂喜之色,拼命掙紮起來,在黑鐵騎士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
黑鐵騎士喊了一聲,又急忙用另一隻手捂住自己的嘴,痛得只想腳,又生生克制住了這股衝動。
青墨也急忙朝白衣女子使眼色:「姑娘你看吧,我們堵在這裡,擾民了!不如我們換個清靜的地方慢慢說,免得打擾別人?」
白衣女子看了看杜鵑,又往酒樓上方瞄了一眼,悠然道:「在酒樓說話的那位客人,是這位姑娘的什麽人嗎?」
五名黃昏騎士臉色齊刷刷一變。
青墨急忙解釋:「怎麽可能呢?如果他們倆有關係的話,怎麽會任由我們將這位姑娘帶走?」
黑鐵騎士忍著手上的痛,牙咧嘴地附和:「沒錯,一點也不疼-———一點關係也沒有。」』
其他幾位騎士也紛紛附和:「是啊是啊,姑娘你也看見了,剛才鬧出那麽大動靜,他都沒下來看一眼。」
「人家只是嫌我們吵!」」
「咱們小點聲,別吵到人家了。」
「出門在外,要懂規矩,別擾民!」
白衣女子也露出狐疑之色:「嗯—————-如果認識的話,不該置之不理————」
「這下安靜了。」江晨重新看向雲素,「雲姑娘,你髮型換了?記得以前頭髮沒這麽長。」』
「你記岔了吧,我頭髮一直都這麽長。」雲素抿了抿唇瓣,「是不是比林小姐更長?」」
「啊?」江晨也有些不確定了,「我記錯了?』
「嗯。」雲素點頭,語氣似乎有些不悅,「你一定是把我和林小姐的髮型記混了。」
江晨仔細打量雲素。
那秀氣的眉眼,嬌俏的五官,精緻的容顏,似笑非笑的眼神,依舊未變。
江晨窺見了她眼眸中的一抹狡。
他嘴角露出笑容:「不,我沒記錯,你的頭髮就是比以前更長了一些。」」
「嘻嘻,居然沒上當。」雲素翹起唇角,「看來你將我和林小姐還是分得挺清楚的。」
江晨感覺這個問題怎麽回答都是錯。
雲素從袖裡摸出了一個白玉小瓶,丟給江晨,
「為了獎勵你的好記性,請你喝一杯酒。」
「這是什麽酒?」江晨用左手兩根手指揭開封口,放到鼻下嗅了嗅,聞到了一股辛辣的味道,「聞起來好像是藥?」
「嗯,我從西域帶過來的『忘憂』,裡面加了一點毒藥。夠味道,包你喜歡江晨想起上回與她共飲的經歷,笑道:「這回又是什麽毒藥?好像比上回那個更烈啊!」
「喝下去,你就知道了。」雲素道。
她雙眼映著窗外的艷陽,彷佛有脈脈光芒在閃動昔日夢中的少年,能否再鼓起勇氣,為我飲盡這一杯美酒。
江晨笑了笑,拿起玉瓶,仰頭一飲而盡。
灼熱的液體貫入喉嚨,並不像江晨想像中那麽辛辣苦澀,反而是很溫和。
熱流滲入肺腑,帶來微淡的酥麻刺痛之感,游遍全身。
江晨靜靜坐著,眼皮逐漸沉重,一種強烈的睏倦感讓他忍不住想閉上眼睡去。
他忍著困意道:「你這是什麽毒藥?為什麽我喝完就想睡覺?」」
雲素彎了彎嘴角,右手放下來擱在膝上,慢慢地道:「睡吧,我們在夢中相會。」
「咱們現在這樣說話不也挺好嘛,幹嘛還要去夢裡面?」
「在夢裡,才能說白天不敢說的話,才能做平日不敢做的事。」
「咱倆之間,還有什麽不敢說的———.」
江晨慢慢趴倒在桌上。
「忘憂忘憂,只有在夢裡,才能忘憂。」雲素的手掌慢慢往前伸,蓋在了他的手掌上,「喝了這忘憂酒,閉上眼睛,在陽光下沉睡,世上的憂慮都會離你遠去」
她望著窗外的艷陽,語調空靈,眼波迷離。
江晨聽著她歌唱般的輕哼,語調出奇柔和。
他想,這個時刻的雲素,好像比以前更溫柔了—·
意識漸漸上升,進入夢境之中。
很快又再度見到了那一抹翠色倩影。
「你見到我哥哥了嗎?」雲素問。
「你哥哥?就是沈月陽那個色胚?」江晨點點頭,「見到了,還跟他動了手他本以為雲素多少會有些怪罪,不料雲素依舊是若無其事的語氣:「看晨哥哥你剛才大顯神威的樣子,姓沈的應該不是你對手吧?只管往死里揍,給他留最後一口氣就行。」』
江晨疑惑地道:「你好像不太喜歡他?」
「很不喜歡。」雲素冷笑著,眼眸里的厭惡之色沒有遮掩,「如果可以選擇出身,我不想跟他扯上半點關係!」」
「為什麽?」
「說來話長—————.」·
雲素的語氣輕柔惆悵。
「那你的父親—————.」·
「就是那位名震天下的「劍尊」沈凌峰,聽說很多像晨哥哥這樣的少年俠士都很崇拜他。」雲素的語氣有些冷淡,並不像是提起了親人的表情。
「的確,我也曾經很崇拜他。御前第一騎士、天下劍士之首,誰不崇拜呢?
江晨其實有些疑惑。
雲素的生父既然是「劍尊」沈凌峰,以他老人家的權勢和名望,又怎會讓自己的親女兒淪落為人人喊打的「桃花邪尊」?
說句殘酷的話,哪怕雲素真的殺了那麽多人,堂堂「劍尊」大人應該也有辦法把這些醜事壓下去才對。
「可惜,唯獨我不崇拜他!」雲素抬眼望著天空,唇角微翹的弧度自憐且孤傲。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一會兒,天地寂靜得沒有一點風聲。
雲素彎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有些蕭索地道:「沈月陽,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
江晨欲言又止。
雲素拾起一顆小石子,在手中把玩,輕聲道:「我母親和沈凌峰的愛情,不為世俗所接受,沈凌峰背叛了婚約,繼續去做他的御前第一騎土,風風光光地迎娶了夢瑤公主,把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都丟給我母親一個人消受———.」」
江晨忍不住道:「這樣算來,沈月陽要比你小,他應該是你的弟弟才對!」
「你在這方面倒是挺仔細。」雲素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沈凌峰在與夢瑤公主結婚兩年後,又見了我母親一面,然後才有了我。」
「哇!你父親—————還真是個風流不羈的男子!」
雲素沒有應和他的諷刺,淡淡地道:「小時候他曾來看過我一次,但我沒有任何印象,從來都沒親眼見過他的面容————.」
「難怪她會養成這種乖僻的性格。』江晨靜靜聆聽著,若有所思。
「母親從小就對我進行嚴苛的訓練,讓我修煉出一身刺殺之術,有朝一日去實現她的心愿。她不怪沈凌峰,卻恨透了夢瑤公主,逼我發下毒誓,一定要將夢瑤公主千刀萬剮。』」
雲素訴說著,眼波漸漸變得迷離飄渺,「我睡覺的房間裡都掛滿了木偶,全是照著夢瑤公主量身打造,每天我都要拆掉十幾副這樣的人偶,手法慢了就會挨一頓鞭打。如果我敢反抗,就把我關在沒有光的房間裡,讓我一個人在黑暗中困到發瘋,向她求饒—————.」
「沈凌峰經常托人給我寄信,大概每兩個月一封,寫的都是一些為人處世的大道理。他一定很想讓我成為一個溫柔善良的淑女,可惜他不知道,他的日情人一直栽培我成為一個殺手,有朝一日好幹掉他現在的老婆。」雲素呵呵冷笑了兩聲。
江晨沒有陪著笑,他看著雲素的眼神中多了幾分同情。
在這種環境下成長,難怪她的性格孤僻且怪異。相比而言,自己雖然也是孤兒,至少還有兄長和晨曦的夥伴們照料。
「如果我的進步讓母親滿意了,她有時候也會跟我講講小故事,大部分都是關於沈凌峰的。」雲素撥出一口清氣,徐徐道,「其實那些故事一點都不有趣,
但她卻津津樂道,畢竟那是她無法割捨的回憶,為了討好她,我總會裝作聽得很認真的樣子,陪她一起哭一起笑。有時候我就在想,她至少還有回憶,但我有什麽?那樣的日子,我以為會一直忍受下去。直到十六歲那年,沈凌峰派他兒子過來探望我們母女———.
江晨道:「沈凌峰就不怕他兒子一去不回?」」
「他不怕。」雲素伸了個懶腰,令江晨看得鼻子一陣發熱。
他慌忙移開視線,只聽雲素懶散地道:「那時候沈月陽已經練成玄罡體魄,
隨身帶著一堆法寶,就算我母親也沒有絕對的把握,何況她最恨的還是夢瑤公主,不願意打草驚蛇。所以她很熱情地招待了沈月陽,還把當時正在黑暗地牢修煉的我拉出來作陪。那是我跟沈月陽出生以來第一次見面,但彼此印象極差她說著,眼神漸漸陰沉。
「怎麽個極差法?」江晨問。
「從他說第一句話開始,我就覺得這傢伙十分討厭。這傢伙人前謙恭有禮,
人後倔傲自大。尤其是單獨相處的時候,他的狂妄簡直讓人無法容忍——.」」
「以他那樣的家世,的確有狂妄的資本。」
「如果只是狂妄倒也罷了,他還提出要我做他的紅顏知己,而且還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雲素冷笑了兩聲,「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無法抵擋他的魅力一樣,當我拒絕的時候,他還很吃驚,大概覺得我就是一個不識抬舉的鄉巴佬。」
江晨吃驚道:「他怎麽能這樣,你們是兄妹啊!」
「對他那種人來說,只要是長得漂亮的女人,都會成為他想要俘獲的目標吧。而且他自小在皇宮裡長大,耳濡目染各種醜事,早已不把世俗規矩放在眼裡。
雲素露出追思的神色,雪纖的手指輕輕顫抖,遙望天邊的眼晴染上一點陰霾,緩緩道,「像他那種人,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想要。宴後,母親安排我陪他在花園裡散散步,他又一次提出了這種要求。」
「你拒絕了?』」
「你覺得我會答應?」雲素用一種看白痴的眼神瞄了江晨一眼。
「當然不會-————」」江晨懶散地靠在石堆上,「那他是什麽反應?」」
「他很生氣,說我給臉不要臉,還保證我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哈哈!」江晨不由笑出聲來,「這傢伙又壞又蠢!」
雲素的視線仍投向天外,眼眸里一瞬間有無數明暗交錯的光斑閃過,那似乎是過去記憶的碎片,在浮沉的時光長河中又一次泛起在心頭。
「第二天,他又找到我,對我說有辦法帶我離開這裡,條件是要得到我的身體江晨笑:「這時候還沒死心,他還真是夠頑強的。」
「他自以為魅力非凡,對付女人很有一套,就覺得每個女人都拒絕不了他的魅力。」雲素聳了聳肩,「一想到他那張趾高氣揚的臉,我就噁心反胃!」
「但他對你一直很上心,上個月還專程去了幽冥森林找你。」」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他把我當成了獵物,所以一直追在我後面不放。」
「他可真是又扭曲又執著———-對了,你是怎麽從家裡逃出來的?」
「說來話長,那是一個十分漫長曲折的故事,過程很刺激,很驚悚,沒準會讓你晚上睡不著覺,你確定要聽嗎?」
「說吧,我洗耳恭聽!」」
兩個人懶懶散散地聊天,不知不覺中,日頭漸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