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定了定神,冷笑道:「他真是一個菩薩心腸的好和尚。」
蘇芸清知他因為浮屠教的緣故,恨屋及烏,對所有和尚都懷有成見,便微微一笑,轉過話題道:「你對他的字有什麽看法?」
「字寫得極好。」江晨由衷讚嘆,「這兩字————」」
然而當他想要描述其中玄妙之處,卻發現無從開口。
正可謂是「道可道,非恆道」。其中妙處,無法用言語表達。
江晨低頭再望一眼,那石碑上雖無任何紋飾符篆,僅有簡單的「止步」兩字,卻如漩渦般牽引著他的心神。
「可惜。」蘇芸清右手摩著石碑,嘆了口氣,「我本來也想在這塊碑上寫幾個字,但這石碑有佛法庇護,我的手指竟然刻不出痕跡。」
江晨臉色古怪:「你想寫什麽?蘇芸清到此一游?」」
「當然不是!別以為我跟你一樣膚淺!」蘇芸清白了他一眼,「我想把我和阿曦的名字寫上去,這樣就算再過幾百年,人們看到這塊石碑,都會記得我倆的友情。」
「.——-你還不如寫『蘇芸清到此一游」呢!」」
蘇芸清站起身子,拍了拍衣擺的塵土:「算了,什麽都寫不上,回去吃夜宵吧。」
「路上小心,這個鎮子晚上不太平,我剛才就遇到了一個女鬼。」
「女鬼漂亮嗎?你沒把她怎麽樣吧?」
「沒看到臉,味道很重。只要聞上一口,一天都不想吃飯。」
「那可別找上我,我還想留點胃口吃夜宵呢。」蘇芸清摸了摸肚子,轉過身說道,「一起回去?」」
「你先回吧,我再瞻仰瞻仰大師的墨寶。」
「你也想刻字?對了,你的斬影劍很鋒利,說不定能刻上去。記得加上我和阿曦的名字!」」
蘇芸清走後,江晨留下來,繼續觀摩碑文的奧妙。
那樸實的兩個字,將他引入一個玄奧幽深的大門,令他流連其中,如痴如醉,渾然忘我。
江晨有一種感覺,這碑文中藏著「大覺」佛陀的秘密。
他此時的煉神境界,是六階「御器」,如果再往上一步,是七階「陰神」,
再之後是八階「陽神」羅漢,最後到九階「無漏」菩薩、十階「大覺」佛陀。每一次境界的提升,並不僅僅靠念力的積累,更是一種神魂層次的上升、心靈境界的領悟。
雲重的道法,或可作為借監。
月落星沉,不覺已過了大半夜。
江晨的目光從石碑上收回,慢慢抬起頭來,仰望著碧幽清透的夜空,舒緩地嘆了口氣。
沉浸在大道的醉夢裡,忘卻時間的流逝,忘記俗世的瑣碎,甚至連傷痛和仇恨都拋到腦後,整個身心都被那玄之又玄的奧秘所填滿,再也容不下其它。
他終於能體會到一絲雲重的境界。那是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
回頭反思自身,就如滄海之一粟,在天地間渺小得不值一提。自己的那點仇恨,跟人間的大愛比起來····
他心中忽然一驚,條地從空靈境界中脫離出來。
荒謬財浮屠教血仇未報,我怎能有這種避世的念頭?
回憶剛才所思所想,江晨背後冷汗滲滲而下。
真危險!
差一點就迷失了自我,陷入到雲重的佛法中去了。
大丈夫生於天地間,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該如何就如何!男兒到死心如鐵,豈能為慈悲所誤!
雲重的道,畢竟跟我完全不同啊——
江晨此時再看那聳立的石碑,樸實的兩字在黑暗中依舊散發出奇異的魔力,
好像有高僧在耳邊念誦經文,勸說他放下屠刀、避世向善。
江晨清心凝神,抵抗著這種勸唆,背脊上寒意愈來愈濃厚。
這東西————-留著是個禍害!
江晨右手拔劍,就欲發力將石碑劈碎。
冷不丁從後方傳來一道清冷的嗓音:「我勸你別這麽做。」
江晨募然回頭,看見白日裡那個女冠從黑暗裡緩緩走出,朝他打了個稽首。
女冠道:「別誤會,我不是來找麻煩的。」」
江晨並未放下戒備之色,道:「那你是來干什麽的,在這兒吹風看月亮嗎?
女冠溫雅一笑,沒有直接回答。
她上前兩步來到石碑前,如玉右手自碑頂輕輕拂過,漫聲道:「雲重立下的碑文已有上百年歷史,多虧如此,暗紅沙丘才能不為狼患蟲災所擾,你如果毀了它,於人於己都不是一件好事。而且,這塊石碑寄託著雲重的一縷神念,他人雖在域外世界雲遊,但只要你對石碑動手,他馬上就能感覺到你的氣息,跨越大千世界返回此處。要知道,就連黑劍聖也不敢貿然毀去此碑,何況你呢?」
「真的假的?」江晨半信半疑地撇撇嘴,「既然你這麽稀罕它,那我給你個面子,今天就放它一馬。」」
女冠彎了彎嘴角,旋即肅整神色道:「我有一個問題要請教你。」
「還是那個小月?」」
女冠點點頭:「請你如實回答我,小月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當然不是。我從來不認識什麽小月。」
女冠靠近一步,平和地端詳著江晨的面孔。
幾息的沉默中,她眸光幽幽,看不出是什麽心情。
「當真不是?」
江晨嘆了口氣:「我雖然也殺了不少人,但今天剛來這個小鎮,從時間上來算,殺害小月姑娘的兇手應該不是我。而且------以你的眼力,應該能看出來,我還是元陽之體。」
女冠口中輕哦一聲,玉筍般的五指握著拂塵,面上神情更是難以捉摸。
江晨暗自戒備,防止她突然發難。
女冠沉吟片刻,道:「我給看一樣東西。」
江晨不假思索地拒絕:「今天太晚了,改日吧!」
「只需要一小會兒,不會耽誤很久的————」女冠口中說著,左手蔥嫩的食指抬起,然優雅地點向江晨眉心。
一指射來,黯然星光頃刻消彈,周遭現世都變得飄忽朦朧,一股無形的力量牽扯著江晨魂魄,要將他拉入幻境。
江晨早就警惕著這道姑,見狀立即拔劍,斬影劍揮出一道黯淡弧跡,釋放出無限凶煞之氣,狠狠砍向那隻白玉般的左手。
但在利刃入肉之前,時間已經完全凝結。
衣袂聲、破空聲、樹葉沙沙聲、素手撩撥聲都消失不見,江晨耳畔一片寂靜,所有的感官被徹底剝離出軀殼外,眼前陷入一片混沌的虛空,繼而在穿過一片迷霧後,重新回歸現實。
一不!此處並非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