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見碑止步

  夜色如魅。

  紅月光輝籠罩下來,整個小鎮都透出一股妖異,似有鬼影在暗中窺伺生人。

  江晨行走在青石板的街道上,靜夜中只聽見他一個人的腳步聲。

  涼風拂面,冷嗖賤的。

  遠處零星幾點燈火,如隔著一層黑紗,所有動靜都顯得縹緲模糊。

  烏風鎮,夜刮烏風,陰氣極重。

  因為再往西北走幾百里,就是傳說中的幽冥入口,宿城鬼界。江晨此行也有一方面是為此而來。

  臨近鬼界,暗紅沙丘上流傳最多的就是死人與生人混居共存的鬼故事。

  江晨聽過一種說法,如果是大風天,單獨走在半夜的街道上,可以看見死去親人的面孔。他雖然不信,卻也有幾分期待。

  他漸漸感覺到,一股晦暗、沉悶的氣息,在自己周身纏繞。

  那是未能往生的鬼怪,含著怨念在陽間徘徊。

  『真的來了?』

  江晨這時才發現,剛才還零星可見的燈火,此刻已徹底熄滅了。

  大地被完全的黑暗所籠罩。

  風聲將他的腳步拉扯成極端詭異的韻調,好像被分化成了很多人,忽前忽後,時左時右,飄渺不定。

  如此詭異的聲音,讓人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有很多「人」跟著自己。

  江晨面色不變,負手步。

  直到身後響起低沉的喘息聲。

  帶著腐臭的冷風,噴在江晨脖頸上,而且湊得越來越近。

  江晨募然止步。

  但他沒有回頭,因為根據古老的傳說,這時候如果回頭的話,很可能會被鬼魅趁機吹滅肩膀上的陽火。

  他的手按在劍柄上,等著那東西自投羅網。

  良久的沉寂。

  那東西察覺到了危險,僵在半途,不敢輕舉妄動,

  江晨等待片刻,不見它過來,便開口道:「既然找上了我,又何必畏首畏尾

  「惡賊——·生—你還我命來·—」

  悽厲,尖銳,陰森的嗓音,一聽就是鬼魅所有,飽含控訴與怨恨,大半夜裡令人毛骨悚然。

  江晨用左手小指掏了掏耳朵,問道:「老弟,你誰啊?』

  那幽物用尖細的嗓音控訴:「三天前—..--你侮辱我—-還將我折磨至死———」

  「老妹,我猜你大概認錯人了。我今天剛到。」江晨淡淡地道,「不過,估計你也不會聽我解釋。算了,既然認準是我,那就放馬過來吧。」

  那幽物悚然哭泣起來,若老猿悲啼,杜鵑泣血,無比悽厲,哭聲中卻又夾雜著古怪妖異的狂笑,陣陣刺激著江晨的耳膜:「我死得好慘哪------還我命來—————.」

  隨之傳來的,還有一股膿腥惡臭,像是腐朽了多日的屍體,燻得江晨胃裡一陣翻騰。

  江晨捂住鼻子,抱怨道:「你死多久了,味道這麽大?」

  背後的女子哭泣著,哀哀切切地訴說:「我死得好慘哪——」

  「行了行了,知道你死得慘,聞都聞出來了。」江晨手掌在鼻子前扇了幾下,「不行,你這味太沖了,等你爛完了再找我吧,今天恕不奉陪。」

  他拔腿就走。

  陰森的死氣緊跟不舍,將他纏繞。

  女子的幽幽哭泣和袁切呢喃始終在耳邊迴響不絕,讓人心慌意亂。

  江晨凝神抵抗鬼怪的干擾,然而走著走著,卻發覺視野逐漸變暗,像是走入了一個狹窄的死衚衕,黑暗如實質的幕布般夾攏,將他封於其中,四處不見光明,難覓前路。

  他心中惱怒,冷哼道:「你真的還想再死一次嗎?」

  不待鬼物答話,他周身的空間便發生了劇烈的震顫和扭曲。

  毀滅性的皎白光暈向四面蔓延激盪,席捲所有陰冷氣息,如風捲殘雲,剎那間周遭晦暗盡皆被捲入其中,撲散。

  視野恢復了清亮,月光從陰雲後探出頭來,江晨沐浴在殷紅光華下,轉頭望著後面一片明澈的長街,渾身煞氣逐漸收斂,輕哼道:「非要吃點苦頭才肯老實?下輩子投胎,招子放亮一點!」

  江晨遠去之後,原本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忽然如水紋般蕩漾起來,裡面的人形晃動不休,最後凝聚成一個披頭散髮的鬼影。

  那是個死狀恐怖的女子,脖頸被完全扭斷,身上披著血衣,仍在滴滴答答往下滴血。

  她一雙凸出來的眼晴盯著江晨離去的方向,身子微微顫抖,嘴裡不住呢喃道:「是他,就是他————」」

  冷不防,一把清冷的嗓音從街角的陰影中傳出來:「即便真的是他,你也不該如此魯莽。剛才我若來遲一步,你已經連投胎的機會都沒有了。」

  女子募然回頭,瞪大眼晴望向聲音的來源,淒聲控訴道:「你為什麽不出手?你明明答應過我的———..」

  「我還不能確定。」那個不見蹤影的人答道,「我插手此事,本來就不合規矩,而且暫時還沒有找到證據·..」

  女子尖聲大叫起來:「你騙我!你只是在拖延時間,是不是?等頭七一過,

  你就把我騙去輪迴,根本不打算給我報仇!你這奸詐的道土,跟那畜生分明是一丘之貉————.」

  「我沒有騙你。」暗處的人語氣透出些許無奈,「還有三天的時間,我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說完,濃霧好像被吹走,那處陰暗的角落地變得明亮,呈露在月光下,不見半點人影。

  女子哭喊幾句,發現那人已經離開,證了片刻後,慢慢地蹲下來,掩面而泣。

  江晨多處尋找,終於在鎮尾看到了蘇芸清的背影。

  蘇芸清蹲在一塊豎起的石碑前,盯著碑文出神。

  連江晨什麽時候走到她身後,她都沒有覺察。

  「你在看什麽?」

  「碑文。」蘇芸清心不在焉地回答。

  江晨湊過去看了一眼,也立即為那塊石碑所吸引「。

  石碑方方正正,稜角分明,顯然是被高手以利器劈砍而出。

  但碑面上刻著的文字卻文截然相反,僅有「止步」兩字,用今文所寫,圓潤平和,沒有一角突兀,透出一股慈悲浩然的氣息。

  江晨瞧清那兩字的時候,心頭募然一動。

  他神念一跳,彷佛脫離了現實,站在虛空中,看見一個慈悲善目的年輕和尚,正向自己點頭微笑。

  那和尚周圍浮現出無數玄之又玄的大道符文,玄奧複雜,流轉變幻,與江晨在神墓中所見如出一轍,卻又更加清晰明了,以一種奇異的方式環繞在那和尚身邊,循環往復,生生不息。

  江晨立時就陷進去了。

  他的心神如同沉入了一個黑洞,過了很久很久,才被蘇芸清的聲音從現實中喚醒。

  「這是雲重的手筆。」」

  江晨恍惚地問:「哪個雲重?」」

  「那個打敗黑劍聖的高僧。」蘇芸清回答。

  以她一貫散漫灑脫的性情,這時面上竟浮現幾分肅穆敬佩之色,「昔年雲重護送朋友前往沙漠,遭遇群狼追逐,便立下石碑,書寫『止步』兩字,群狼見而止步。」

  「就是這個石碑?」江晨忍不住睜大眼睛。

  以一塊石碑嚇退群狼,那位高僧的法力真可謂是出神入化了。恐怕已經超越了十階「大覺」佛陀的級數,接近了傳說中的第十一境「元真」。

  「不錯。後來雲重見沙漠居住不易,又以大神通搬來活水,形成綠洲。整個暗紅沙丘上的居民,無不蒙受他的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