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元坐在台階邊上,拿起了酒葫蘆,朝江晨丟過去:「等人不能幹等,來,喝酒。」
江晨喝了一口,丟還給謝元:「一會兒還要趕路,不能多喝。』
蘇芸清拉著希寧上了馬車,朝謝元喊道:「老謝,到馬車上來喝,免得喝醉了沒人背你。」
「我老謝千杯不醉。」
「少吹牛,上車!」
蘇芸清一瞪眼,把葉星魂嚇得心驚肉跳。
謝元嘀咕了一句:「小江怎麽看上這麽個凶婆娘,以後有罪受了———」
蘇芸清又朝失魂落魄的杜鵑招手:「妹子,你也上來吧。」
杜鵑沒有回神,倒是她旁邊的杜山還算鎮定,把妹妹拉上了馬車。
謝元打量杜鵑幾眼,點點頭:「這丫頭還行,就是膽子有點小。」
蘇芸清道:「老謝,你嘀咕什麽呢?」
謝元晃了晃酒葫蘆:「我說,沙漠缺水,得多備點酒。」
「酒能當水喝嗎?」
「當然能!」
過了片刻,只聽遠處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黑壓壓的一群人蜂擁而至,把客棧圍得水泄不通。
黑旗招展,黑甲鍠亮。陣列相接,劍戟如林。
當先一人騎著高頭大馬,戴著骷髏頭盔,披著黑色大擎,身上的紅色花紋如同血液一般鮮活欲滴。
他的身材並不高大,然而從骷髏頭盔中透出來的森寒目光,讓人不敢逼視。
正是黑旗幫主,「血魔」韓俊!
四大戰將緊跟在韓俊身後,在眾人簇擁下,威風凜凜,煞氣騰騰。
韓俊一馬當先,第一眼望見客棧門口的江晨和馬車,視線卻未停留,掌中鬼頭刀朝著客棧大門一指,厲聲喝道:「哪個遭瘟的畜生傷我黑旗兄弟,給老子滾出來!」
「滾出來!滾出來!」」
上百號黑旗幫眾跟著一起呼喊,如同山呼海嘯,震得客棧桌椅嗡嗡顫抖,店掌柜肝膽俱裂,縮在櫃檯下一聲不。
而坐在馬車裡的杜鵑,感受到了那股撲面而來的煞氣,嚇得面無人色,瑟瑟發抖。
葉星魂的臉色也微微一變。
從喊聲可以聽出來,這些黑旗幫眾裡面,不乏高手,而且數目眾多,如果一擁而上,未必不能蟻多咬死象。
就算是江大哥,如果以寡敵眾,恐怕也不輕鬆吧?
蘇芸清拍了拍杜鵑的手掌,笑道:「打架不是靠嗓門,這群烏合之眾不是江晨對手。」」
杜鵑只當是安慰之辭,哪裡聽得進去,一邊流淚一邊喃喃說道:「怎麽辦啊?怎麽辦————.」
韓俊的喊聲再度傳來:「龜兒子,我知道你在這客棧里!你不是要見老子嗎?現在老子來了,你倒是出來啊!別是嚇破了膽吧?哈哈哈哈———.」」
黑旗幫眾跟著起鬨叫罵,夾雜著很多粗俗難聽的污言穢語,車廂內的希寧都聽得面紅耳赤。
一片吵叫罵聲中,只有一個清朗的嗓音格格不入地插進來:「本少俠就在這裡,你們眼睛都瞎了嗎?」
哄鬧聲一下子低沉下去。
韓俊定晴瞧去,只見客棧門口的那名白衣少年,面朝眾人,揮了揮手。
黑旗幫眾的目光瞬間匯聚到那少年身上。
車廂里看到這一幕的杜鵑,也緊緊住了手掌。
「江大哥,你怎麽這麽傻,他們都沒認出你來,你明明可以矇混過關————-
街對面的一座酒樓里,臨窗而坐的徐少鴻放緩了呼吸,暗暗地想:這個「血魔」韓俊名聲不小、,或許能逼出那惡魔的幾分真本事。
坐在他對面的緊那羅把玩著酒杯,似乎也跟徐少鴻抱有同樣的想法。
韓俊眯起眼睛,打量江晨幾眼,陰沉一笑:「是你小子要見我?」
江晨道:「是我。」』
「方甲、趙大頭他們兩個,是你打傷的?」
「是我。」
「前天晚上殺我二十多號兄弟的,也是你?」
「也是我。」江晨心想,既然是老謝殺的,那跟我殺的也沒區別。
杜鵑急得直跳腳:「江大哥你怎麽什麽都承認了呢,明明不是你殺的!」
她忍不住邁著還在發軟的腿,就要下車解釋,用發顫的嗓音大聲喊道:「不是他殺的!」
杜山急忙拉住她:「小妹你插什麽嘴,不要命啦!」」
韓俊聽見馬車裡的女子聲音,冷冷地道:「馬車裡是誰在說話?」」
杜山捂住杜鵑的嘴巴,夾著嗓子回答:「沒人說話,你聽錯了。」
韓俊道:「我兄弟到底是誰殺的?」」
江晨用大拇指朝自己指了指:「當然是我。」
「看你小子年紀不大,膽子倒是不小。是個有種的!嗯,長相也是一表人才!」韓俊見他在上百號敵人面前居然面無懼色,不禁生出幾分欣賞之意,「你殺我那麽多兄弟,本該千刀萬剮,凌遲處死,但我憐你年輕,給你一條活路
給我磕三個頭,歸順我,就能活!」」
聽到這裡,杜鵑一下子鬆懈下來,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出了一身大汗。
「太好了,江大哥有救了!」杜鵑握住蘇芸清的手掌,眼裡閃著淚花。
蘇芸清卻撇了撇嘴:「這姓韓的想得挺美。」」
只聽江晨笑了幾聲,說道:「你這話還真讓人為難,我本來要殺你,但你既然這麽大度,我也不能太小氣。這樣吧,我也給你一條活路:你給我磕三個頭,
我就不殺你!」」
此話一出,全場俱靜。
繼而爆發出哄堂大笑。
「我剛剛沒聽錯吧?這小子說要讓幫主磕頭?還說不殺幫主?」
「他腦子是不是有毛病?」」
「對了,他是外地人,可能還不知道我們黑旗幫的厲害!」
「原來是個外地的糊塗蛋,那他這下死定了!」
「多少年沒有人敢用這種語氣對幫主說話了,他一定會死得很慘———」」
韓俊也愣了片刻,確定自己沒有聽錯,目光頓時陰沉了下來。
從骷髏頭盔里傳出他陰冷的嗓音:「你小子,當真是不知死活啊·———」」
語氣中彷佛蘊蓄著隆冬的酷寒,連後方的黑旗幫眾都感覺渾身發冷,連忙停止了鬨笑。
「我不會一口氣殺死你,要把你綁著,一刀一刀刮下你的肉,至少要兩三天工夫,才讓你咽氣。」」
「血魔」韓俊身上散發出的沖天煞氣,讓黑旗幫眾都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喘。
好不容易才鬆一口氣的杜鵑,一顆心又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幾乎要喊出聲來:『江大哥,你怎麽能這麽糊塗!你難道真的不想活了嗎?』
只有韓俊身後的一個外號叫「翻江龍」的戰將,一直以疑惑的眼神打量著江晨,覺得這白衣少年好生面熟,總覺得在哪見過。
忽然,「翻江龍」像是想起了什麽,面色陡然一變,從懷裡掏出一本冊子,
翻開一頁,再對比著看了江晨一眼,失聲道:「不好!」」
韓俊冷冷地道:「你覺得我這樣處理他不好?」
「大哥,這個人惹不得!他是———.」」
廠翻江龍」汗如漿下,將手中的冊子遞到韓俊面前。
那冊子便是大名鼎鼎的《花紅榜》,韓俊自己也名列榜上,所以偶爾也翻一翻。只不過因為暗紅沙丘交通不便,訊息往往會延遲幾天。
「這是最新一期的———」
韓俊警過去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賞金數額,眼瞳為之一縮。
五十萬兩!
怎麽可能?
霸占花紅榜首長達半年的「桃花邪尊」也只有十萬兩!
沙丘江湖的龍頭老大,「紫衣煞神」,名字能止小兒夜啼,賞金七萬兩。
曾一夜血洗歸雁門上下百口的「追魂手」秦無命,黑道上凶威滔天的人物,
身價三萬兩。
他自己,「血魔」韓俊,縱然在赤晶鎮上作威作福,雄霸一方,賞金也只有一萬五千兩。
價值五十萬兩銀子的人頭,是什麽樣的概念,「血魔」韓俊一時想像不出來除非那家夥闖入皇宮,爬上了皇后娘娘的睡榻,給皇帝陛下送了一頂綠色禮物,否則不可能值這麽多吧?
韓俊再看清賞金下方的畫像,猛地打了一個激靈。
是他?
韓俊倒抽一口涼氣。
那顆全天下最值錢的人頭,居然就在眼前?
韓俊的心臟怦怦加快了跳動,定了定神,再度抬頭瞧向江晨。
沒錯—————-的確是他!
依舊還是那個玉樹臨風的翻翻白衣少年,然而在知曉他的身份之後,再與他對視,韓俊只覺得眼睛好像被針刺一般,竟然感受到了一種不敢直視的恐怖之感。
仔細觀察,此人雖然年輕,然而靜如蒼松,穩若磐石,淵淳嶽峙,自有一派宗師氣度。他一人面對上百人的殺氣,卻如岸邊挺拔的峭石,任憑浪潮拍打,猶自然不動。
這是·.玄罡級數的大宗師!
短暫的驚之後,韓俊的心情直往無底深淵墜去。
他終於明白,面對這樣一個價值五十萬兩銀子的超級大魔頭,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
並沒有所謂的滔天魔氣、腥風血雨,那人一襲樸素的白衣,簡簡單單地站在那裡,看似隨意散漫,氣勢卻渾然天成。就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看似風平浪靜,卻靜得讓人頭皮發麻。
何等幽魅詭邪!何等深不可測!
就算是黃昏軍團的大都統青墨,都沒給人帶來如此可怕的感受啊!
在那雙平靜眼眸的注視下,堂堂黑旗幫主,以殘忍兇狠著稱的「血魔」韓俊,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我-——」」韓俊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子無比乾澀,「在下眼拙,竟沒能認出前輩,請前輩怒罪!」』
此話一出,不但黑旗幫眾一片譁然,連江晨都露出意外的神色。
「你不要我給你磕頭了?」江晨問道。
「前輩說笑了。」骷髏頭盔里傳出韓俊低聲下氣的聲音,在這麽多人面前服軟,想必他的臉色也是極不好看的,「既然是一場誤會,還請前輩看在青墨老大的面子上,寬恕則個!」
江晨道:「你興師動眾,帶這麽多人來找我問罪,又是要我磕頭,又喊著要把我千刀萬剮,怎麽還沒動手,就自個兒認慫了?我殺了你們那麽多兄弟,你也不追究了?」」
「前輩息怒,幫里那些不長眼的敗類招惹前輩,是他們以下犯上,有錯在先,前輩殺得好!就算前輩不殺,我也要清理門戶!我願意獻上黃金一百兩,給前輩賠禮,還請前輩不要追究在下先前的冒犯之罪—.
韓俊自從當上黑旗幫主來,還從沒這麽卑躬屈膝過。尤其當著全幫兄弟的面,對他的威信也是個巨大的打擊,若是再有閒人添油加醋,甚至可能淪為赤晶鎮的笑柄—
然而,說一千道一萬,性命總比面子重要。
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一時之辱,總有出頭之日。
何況,只要把這位五十萬身價的大魔頭的身份爆出去,市並的傳言就會立即反轉一一今日他「血魔」韓俊與「惜花公子」談笑風生,全身而退,日後未必不是一樁美談。
黑旗幫眾卻不能理解韓俊的良苦用心,喧譁聲越來越大。
韓俊身後的一名戰將按捺不住,大聲道:「大哥,兄弟們的仇,不能就這麽算了——
一句話沒說完,就被「啪」的一記清脆耳光聲打斷。
那名虎背熊腰的戰將挨了韓俊一巴掌,壯碩的身軀竟被打得從馬上飛了出去,摔入人群中。
黑旗幫霧時安靜下來。
韓俊指著那戰將,冰冷地道:「我韓某人說的話,現在不頂用了嗎?」
他陰沉的眼神掃過後方幫眾,無人敢與他對視,紛紛低下頭顱。
韓俊轉頭朝江晨拱拱手,換上了另一副殷勤的語氣:「在下管教無方,讓前輩見笑了。前輩若有閒暇,可否移駕蔽幫,在下這就讓人擺下宴席,掃榻相迎江晨看了一眼日頭,擺擺手:「不用了,我還要趕路。你說的一百兩黃金,
什麽時候送來?」」
韓俊精神一振:「在下這就讓人去取!」
江晨登上馬車,杜鵑兄妹倆早已驚撼得說不出話來。
韓俊在江晨面前這樣卑躬屈膝的表現,簡直顛覆了他們的認知。
那可是血魔」韓俊啊!
杜鵑呆呆地看著江晨,怎麽也想不通,那麽兇殘狠毒的「血魔」韓俊,為何在他面前就變成了一隻溫馴的貓兒?
連蘇芸清都像第一次認識江晨一樣,直勾勾盯著他:「兄長,你小子什麽時候這麽有面子了?』」
江晨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
不過,既然韓俊願意服軟,江晨也樂得節省力氣。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是讓所有目睹之人都幾乎瞪出了眼珠子。
威壓一方的黑旗幫主,凶名能令小兒止啼的「血魔」韓俊,竟然自降身份,充當馬夫,為一個不知名的白衣少年駕車十里,一直送出鎮外。
往日作威作福的黑旗幫也成了儀仗隊,跟隨在馬車後,為馬車送行。
這個訊息傳遍大街小巷,轟動了整個赤晶鎮,
隨後,那個不知名少年的身份,也在人們口口相傳中,逐漸顯露在世人面前價值五十萬兩銀子的晨曦魔頭,花紅榜首,惜花公子!
他有一顆全天下最值錢的人頭!
他的罪行數不勝數,罄竹難書!
更讓人津津樂道的是,他還是個竊玉偷香的大淫賊!
「惜花公子」這個外號,不但傳遍了赤精鎮,傳向暗紅沙丘,更會在不久的將來,以江晨本人意想不到的方式,響徹整個天下。
黑旗幫。
一個身材火辣的女子,左眼戴著黑罩,與「血魔」韓俊相對而坐。
獨眼女子放下茶杯,笑吟吟地道:「親愛的妹妹,在我面前還戴著這麽礙眼的頭盔,多生分啊!」
「血魔」韓俊沉默了一會兒,緩緩摘下骷髏頭盔。
如瀑青絲灑落下來,長久不見陽光的蒼白面容帶著冷峻的神情,迎上獨眼女子的視線。
獨眼女子端詳幾眼,心疼地道:「妹妹,你又瘦了!明明這麽漂亮的一張臉,整天藏在頭盔裡面,多可憐啊!你也該找個男人疼疼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