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寧愜愜望著白眉老僧的遺容,眼瞳失去了焦點,空洞呆滯。
她心裡無比愧疚自責,更開始懷疑自己活著的意義。今天白眉老僧為她而死,以後會不會有更多人死去?
自己真的值得這麽多人赴死嗎?
「小寧!」希寧的身體突然被兩隻手臂抱住,蘇芸清將她摟入懷中,柔聲安慰道,「別擔心,天會晴,雨會停,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聽到這句安慰的江晨在心中冷笑,默默地想,就算雨過天晴,難道死去的人還能活過來嗎?
風雨過後,依然是唱不完的別離歌,殺不盡的仇人頭!
希寧倚在蘇芸清胸口,低聲抽嘻起來。
江晨聽著她的哭聲,心情也有些煩悶,冷冷地道:「還有兩天,你就能跟他們團聚了。」』
「兄長你少說幾句。」蘇芸清瞪了江晨一眼,輕輕拍打著希寧後背,「走吧,我們回房間。』」
她抬頭望向街邊的黑衣少年,招呼道:「葉兄,回去了。」」
「噢,噢。」看著滿地血污的黑衣少年葉星魂如夢方醒,忙不迭地點頭。
他這時才發現,趙郢和尹夢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
剛才一場佛魔之戰,恐怕已將趙郢嚇破了膽,他此刻肯定已帶著尹夢逃出了十幾里外。
葉星魂失魂落魄地跟在蘇芸清後面,想起自己與趙郢的決鬥,苦澀和悲憤的滋味噬咬著心頭。
自己敗得很慘。
如果不是那位魔神般的江少俠打斷了決鬥,自己肯定已經死在趙郢的銀色摺扇之下。
無論有意無意,自己欠了別人一條命。
想起那位江少俠在血霧中如同魔神般的身影,葉星魂情不自禁地放緩了呼吸。
那人舉手投足,都擁有毀天滅地般的威勢,乃是葉星魂生平僅見的最強高手。然而他的年紀,卻與葉星魂相差無幾,
如果自己什麽時候也能擁有他那一身本事,對付趙郢豈不是如同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外面的人群已經散了。
之前還在街角誇口要去賺花紅榜上那五十萬兩銀子的武林人土,一個個若寒蟬,再沒有人敢提起這回事。
也許再過幾天,等那位「惜花公子」離開小鎮之後,今晚所見的血腥一幕才會變成人們的談資。
「想當初,我離那個價值五十萬兩銀子的惡魔距離不超過十步,親眼目睹他行兇,幸好我福大命大,從他手底下活著回來了。」這種經歷值得吹噓一輩子。
客棧里,目睹了外面兇案經過的掌柜看著江晨幾人走進來,渾身一哆嗦,差點跪下來叫喊饒命。
蘇芸清要求掌柜的把飯菜送到房間裡去,掌柜滿口子答應。
等他們上了樓,掌柜的一身肥肉癱在櫃檯上,長鬆了一口氣,決定回頭給廟裡的菩薩多燒幾香。
角落裡,縮在桌子底下的三名捕快,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良久,直到再也聽不見樓上的動靜了,徐少鴻小聲說道:「他們已經上樓去了,咱們趁機走掉吧。」
納蘭捕頭抹了一把圓臉上的汗水:「再等等,我還是覺得桌子底下更安全。」
半夜,蘇芸清偷偷溜進江晨的房間。
江晨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床頭坐著一個人影,差點一拳打過去。
在他殺氣進發之前,蘇芸清及時喊出:「是我!」
江晨揉了揉眼晴,看清蘇芸清哀怨的眼神,沒好氣地道:「這麽晚來干什麽?想男人了?」
蘇芸清幽幽一嘆:「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我來問問你接下來的打算。」
「明天再問不行嗎?」
「不行,我睡不著,非找你問個明白不可。你要是不說,本公子就賴在這兒不走了。』」
江晨沉吟須臾,道:「往北,去暗紅沙丘。」」
蘇芸清眼睛一亮:「妙啊!那裡是黑劍聖的地盤,他跟浮屠教有仇,咱們正好去避風頭!」」
江晨緩緩道:「我要用手上的這塊玉佩,去向黑劍聖換一個條件。」
「哦?什麽玉佩這麽值錢?」蘇芸清露出狐疑之色。
黑劍聖可是十階「武聖」,一方霸主,四大劍聖之一,全天下屈指可數的大人物,什麽寶物沒見過,會為了區區一塊玉佩而動心?
江晨淡淡地道:「我大哥曾經說過,如果遇到解決不了的難題,就把這塊玉佩給黑劍聖,可以向他提一個條件。」』
「你想讓黑劍聖出頭,幫你對付浮屠教?」蘇芸清皺起眉頭,「黑劍聖雖然跟浮屠教有仇,可他也未必能打贏釋浮屠—————.」」
「成與不成,總得試試才知道。」
「也對,那就試試吧,反正順路避風頭。」蘇芸清長長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一路向西走,是想去西天找釋浮屠呢!」
「我還沒那麽傻。」
「是啊是啊,我就知道兄長你小子機靈著呢!」蘇芸清一下一下地跟著點頭附和,「既然不是去西天,那我就放心了,今晚能睡個好覺了————」」
江晨卻來了幾分興趣:「一路向西走,就能到達西天極樂世界嗎?」
「當然不是!」蘇芸清立即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哪能呢?極樂世界是那麽好去的嗎?你以為是西遊記呢,一直往西就能到?」
「既然到不了,那你在擔心什麽?」
「我-我這不是自己犯傻了嘛!瞧我這不中用的腦子!」蘇芸清拍了拍額頭,趕緊換了個話題,「對了,你那玉佩是什麽寶貝,拿來給本公子瞧瞧!」
「不給,不然你更加睡不著覺。」
「哼,小氣鬼!」
次日。
江晨四人吃飽喝足,繼續上路。
掌柜一直禮送出門,不僅退還了房錢,還奉上了十兩銀子的孝敬。
日光和煦,天青如洗。
一路向北。
植被逐漸稀疏,大片荒原裸露出黃褐色土地,視野一片遼闊。
再行一百里,穿過蒼茫的荒野,就看到了戈壁。
西北方的地平線上,透出一塊褐色的暗斑。那裡是暗紅沙丘,「黑劍聖」東元武的統治地帶。
方圓三百里,一直蔓延到西北天際,皆尊「黑劍聖」為王。
殺與詐騙,暴力與混亂,構成了這塊貧瘠土地的主題。人們最崇尚的信念,就是弱肉強食、力量為尊。
「黑劍聖」東元武的力量,無疑站在所有武者金字塔的頂端,連暗紅沙丘的魔蟲都匍匐於他的威名之下。
東元武原本被稱為「天音劍聖」,壽命超過三百歲,曾經是「地上最強」美譽的有力競爭者。
雲夢天下的正道勢力,曾經尊他為首。那時他被譽為「神的化身」,為萬民所歌頌,近乎聖賢。
直到他逐漸暴露出兇殘狡詐的真面目。
一百多年前,「聖城血夜」之後,各路叛軍揭竿而起,其中就有他在興風作浪。接著又發生「傾城」「祭世」兩起大案,他的面具一步步被揭穿,將真相暴露在世人面前,最後被高僧雲重擊敗,逃到暗紅沙丘,據地為王。而他劍聖的名號,也被冠以「黑」字字首,從此「天音劍聖」變成了「黑劍聖」。
廠黑劍聖」東元武,儘管已不復往日風光,但仍然擁有著天下前五的強悍實力。
在這片沙漠上,他的話就等同於聖旨。
如果有人敢在背後說他壞話,最遲第二天就會死於非命。
蘇芸清在向三人交代這些注意事項的時候,包括希寧在內,三人臉上都明顯露出不信的表情。
因為他們旁邊就有一個醉的灰衣大漢步履瞞地走過去,嘴裡罵罵咧咧地道:「黑劍聖算什麽東西,雲重的手下敗將而已。叫他到我面前來,我賞他兩個耳光!哼哼————.」·
蘇芸清面不改色地道:「他已經是個死人了,明天你們可以在臭水溝里找到他的屍體,等著瞧吧!」
四人走進一個裝潢陳舊的客棧,被告知只剩下一個房間了。
蘇芸清問掌柜能不能再湊一間。掌柜表示連馬既都有人住了,這個房間也是因為原主人剛剛橫死街頭才空出來的,如果不是大家都嫌晦氣的話,這個房間也輪不到你們。
蘇芸清還在猶豫,一個戴斗笠的高大男人走過來說:「這個房間我要了!」
蘇芸清瞪了他一眼:「我們先來的!」
那人大半個面容都藏在斗笠的陰影下,冷笑道:「你這兔兒爺要是陪大爺一宿,大爺也不介意———.」」
蘇芸清沒等他說完,上前一步掀開他斗笠,照面門就是一拳,打得鼻血長流。
那男子捂著鼻子,邊退邊道:「好,好,你們這些不長眼的,給老子等著吧!」他擱下狠話,快步走出客棧之外。
蘇芸清轉向掌柜的,問道:「那家夥是本地人嗎?」
掌柜搖頭:「外地來的,從沒見過。」
「—個外地人也敢囂張,也不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掌柜一邊附和一邊腹誹,你們幾個不也是外地的嗎?而且比那男子囂張多了!
幾人點了一桌飯菜,吃到半途,蘇芸清用筷子指著角落裡的一對男女,壓低聲音說道:「你們猜猜,那兩個人是什麽關係?」
角落裡的那一桌,其實吸引了不少客人的自光。
因為那個性感妖艷的女子,不僅打扮魅惑,勸酒的嗓音也又酥又糯,引得客人們紛紛豎起耳朵。
「秦爺,再喝一杯嘛!」
「奴家餵你,張嘴——
「秦爺好酒量,奴家陪你喝一杯————.」
聽著這樣嬌媚的語調,別說被她勸酒的那個秦爺,就連旁邊幾桌的客人,骨頭也都輕了幾分。
秦爺早就醉得糊裡糊塗了,又被妖艷女子連哄帶勸,勉強又喝了幾杯,愈發不省人事。
蘇芸清道:「葉兄弟,你猜猜看,他們兩個是什麽樣的關係?」」
葉星魂面露疑惑之色。
在他看來,那只是很尋常的一對男女罷了,除了女子的姿色十分妖艷之外,
就沒什麽特殊之處了。蘇芸清為什麽會在滿堂客人之中留意到他們呢?
他想了想,說道:「是朋友,或者情人吧?」」
蘇芸清笑了笑,轉向另一邊:「小寧,你覺得呢?
希寧眼神閃了閃,沉吟道:「那個女的一心想把男的灌醉,如果是正常的情人,應該不會這樣。」」
葉星魂臉色一紅。一個小女孩能看出來的細節,他居然沒想到。
他忍不住多看了希寧幾眼。這個小女孩雖然整天鬱鬱寡歡,但其實很聰明阿!
希寧繼續道:「女人大概是貪圖男人身上的什麽東西。我猜,她可能是個竊賊,等到回房間之後,就把男人的財物搜刮一空。」
葉星魂連連點頭,覺得希寧說得很有道理。這大概就是真相了,沒想到這麽漂亮妖艷的女子,竟然是個竊賊!
蘇芸清道:「很接近真相了。」
「接近?」希寧眨了眨眼睛,「難道這還不是真相?」
蘇芸清用胳膊肘戳了戳旁邊的江晨:「兄長,你能猜到真相嗎?」』
對於玄罡高手來說,這根本不是個問題。
江晨一邊夾菜一邊道:「那女人身上,有妖魔氣息。」」
「妖魔?!」希寧和葉星魂悚然一驚。
兩人轉頭再看向那女子的時候,眼神都變了。
他們看見那妖艷女子扶著酊大醉的秦爺,慢悠悠地起身離座。
「秦爺,奴家服侍你回房休息吧—————」
那樣妖媚誘人的女子,竟然是妖魔?
不知是不是錯覺,在江晨道破那女子身份之後,希寧和葉星魂再仔細觀察,
就發現女子的笑容果然有幾分扭曲驚悚,彷佛是鬼怪故事裡的畫皮。
希寧又驚又怕,繃緊了身子道:「妖魔公然害人,沒人管管嗎?」
江晨咽下一口飯菜,冷笑道:「你管別人的閒事,誰管你的閒事?』
希寧再看蘇芸清,蘇芸清也道:「是啊,咱們現在正被人追殺呢,還是少惹麻煩吧。」
希寧還欲說話,忽然聞到一股刺鼻的酒氣,那女子已扶著醉的秦爺搖搖晃晃地走來。
希寧著衣角,臉色發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登上樓梯,腳步聲逐漸聽不見了。
她呻吟般哀嘆了一聲,閉上眼晴為那位秦爺祈禱。
過了一會兒,蘇芸清說道:「她走了。」」
希寧睜開眼睛,緊張地看著她。
葉星魂也很關心結果:「那妖魔走了?』」
「嗯,從窗戶走的。」』
「那位秦爺呢?」
「沒了。」」
短短兩個字,讓希寧和葉星魂寒毛直豎,心裡涼嗖嗖的。
滿桌飯菜都好像沒了滋味。
隨便扒拉幾口,準備上樓回房,蘇芸清忽然輕一聲,道:「她又來了。」
希寧和葉星魂霧時緊張起來。那妖魔去而復返,莫非吃了一個秦爺還不夠?
她還想吃誰?
片刻後,那妖艷女子果然又從正門進來,她身邊換成了另一個容貌猥瑣的男子,摟著她的纖腰,姿態十分親密。
大堂里雯時響起議論聲。
不少客人都犯起了嘀咕,這妖艷的女人未免太風騷了吧,剛剛才灌醉了一個,馬上又找來一個。
那男子身材乾瘦,賊眉鼠眼,一臉得意的表情,手掌在眾目之下都不老實,另一隻手還朝眾人揮了揮,引來一片噓聲。
「不知死活的東西。」葉星魂暗罵一句。
他本來還對那乾瘦男子抱有同情心,但見那人如此做作,只覺得他命中合該有此一劫。
乾瘦男子擁著妖艷女子,往角落走去。
他選的位置都與先前的秦爺一模一樣,只能說是造化弄人。
在經過江晨這一桌時,希寧忽然伸手扯了扯乾瘦男子的衣角。
她的動作雖然輕微,但還是被妖艷女子注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