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江晨念頭一動,霜雪般的粉塵飄蕩飛舞,如同煮飯時的炊煙,裊裊上升,向外擴散開去,呈現出一串串淡淡的腳印。
看到這一幕,江晨心中一定。
「虛空之痕」能夠追蹤到張雨亭的腳印,就說明是張雨亭故意留下的提示。
不然,以張雨亭的境界法力,完全能抹除痕跡,不沾因果。
雖然張雨亭似乎有所顧慮,留下來的腳印很淺很淡,對於此時九階無漏境界的江晨來說,已經足夠了。
江晨揉了揉額角,收斂心神,將那些淡淡的銀色腳印夯實穩固,
然後沿著腳印的指引,一路出了洞穴,走入荒莽的群山之中。
他走得小心翼翼,生怕線索一不小心就會斷掉。
其實如果江晨本體親至的話,憑著他與張雨亭之間的深厚交情,
完全能以自身為線索,找到張雨亭曾經停留過的位置,效率要快得多。
但他要鎮守白露城,實在脫不開身,只好採用追蹤腳印這種笨辦法。
也只能委屈阿秀陪他一起受苦了。
阿秀叫苦不迭:「本仙女要餓死在這裡了!我想過很多種死法,
唯獨沒想到會是餓死!餓死一定是天底下最難受的死法了—」
江晨道:「剛才不是吃了果子嗎?』
「就那幾個野果子,也能當飯吃?撒泡尿就沒了!」
「你也沒撒尿啊。」
「我就是打個比方!那幾個果子根本不頂肚子,我很餓!」
「不過,你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有點尿意———·
「慢著慢著!我自己來!你把身體讓給我,封閉五感,不許偷看!」
「唉,你以前也沒這麼講究啊?」江晨其實更想說的是,他對這身體熟得跟自己一樣了,還有什麼地方是他沒看過的嗎?
「以前是以前。」阿秀掌控了身軀,微微紅了臉蛋,「那時候我也不知道你是個美男子啊!」
在阿秀的強烈要求下,江晨封閉了五感,等了一會兒,見阿秀遲遲沒有叫醒自己,便暗暗猜測:需要這麼久,難道是上大號?
又過了小半刻,阿秀還是沒動靜,江晨忍不住放開感官,發現阿秀站在溪水邊,手裡提著一隻灰兔,一邊咽口水,一邊跟灰兔小聲說話。
「我其實也不想殺生的,但實在是太餓了。我看你長得這麼肥,
平時應該吃得挺好吧?但光吃草也沒意思,下輩子投胎到一個好人家,頓頓大魚大肉——」
灰兔四腳撲騰,顯然不同意阿秀的建議。
阿秀吸溜了一口口水,說道:「你不同意嗎?那就太遺憾了,如果對來生還有期待的話,痛苦會少很多———..」
「阿秀,這就是枯滅法師教你的慈悲嗎?」江晨出聲道。
「啊!」阿秀嚇了一跳,險些放走手裡的灰兔,「我正在跟它說悄悄話呢,你突然冒出來會嚇壞它的!」
江晨看著不斷撲騰的兔子,笑道:「它都快要進你肚子了,嚇不嚇都無所謂了吧。」
力阿秀道:「我也不是故意要吃它,誰讓它在我方便的時候突然跳出來,害得我差點尿濕鞋。壞兔子,看完還想跑,又不肯道歉,我只好教它下輩子注意點了。」
「你吃就吃吧,還跟它說那麼多話幹什麼?」
「師父說過,要心懷慈悲。雖然它冒犯了我,但我還是會給它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只要它願意道,我就原諒它———.—」
「哈哈,你這種假慈悲,考慮過兔子的感受嗎?你看它都嚇成什麼樣了!阿秀,我來教教你,什麼才叫慈悲!」
說完,江晨接管身體,念頭一動,手中的兔子瞬間身體繃直,再也不撲騰了。
「直截了當的死亡,才是最大的慈悲。」
「嗯嗯嗯,你說的都對。快把它烤上!
?
接連幾日在山林間跋涉的艱苦生活,壓垮了阿秀的脊樑。
她從一個養尊處優、貌美如花的千金大小姐,變成了衣衫檻樓、
蓬頭散發的女叫花。
鞋子磨掉了底,衣服被荊棘勾出無數破洞,每天飢一頓飽一頓,
就連抱怨的力氣都沒有了,只顧埋頭走路。
長日積勞之下,她周身的無形護體氣機都隱沒不見了,再也沒法做到「一塵不染,一羽不落」
幸好她畢竟還是五階「結丹」圓滿的練氣土,雖然衣衫破爛,但身體倒還算香潔自然,沒有染上太多泥垢。
江晨也在不斷琢磨,如何利用「睡夢」權柄,讓阿秀忽略掉身體的苦難,安於夢境,最好能樂在其中。
既是安撫阿秀,也是鍛鍊自己對於「睡夢」權柄的精細掌控。
為此,江晨甚至不惜為阿秀構造出一個能與現實世界交互的大型幻境,頗復奇幻色彩,遍布奇花異草、珍禽異獸,如同仙境一般,都是現實中的景物的投射。
比如現實中的猛虎,在幻境中就變成了威風凜凜的麒麟。松樹變成了高聳入雲的天柱,蝴蝶變成了小精靈,茅草變成了一支支豎立的寶劍···-各種飛禽走獸,都披上了神奇的外殼。
在山林間趕路,如同在仙界漫步,五彩斑斕,美輪美奐。
這可能是這個世界上的第一款大型元宇宙遊戲,讓人身臨其境,
目不暇接。
江晨也對「睡夢」權柄的掌控愈發得心應手,雖然還是處於八階陽神之境,但對於各類手段的運用已經十分熟悉,他感覺或許能夠在實戰中派上用場。
他突然想到一個主意一一在玄黃天下,本公子的另一個馬甲「寶月如來」不是根本搶不到香火嗎?如果以這種奇幻遊戲的手段來為「寶月如來」謀取香火,是否可行?
他決定先拿阿秀試驗一下,也逐漸豐富和完善這個夢幻世界一些細節。
以後如果想要去星界構建自己的獨立神國,應該也能用上這種經驗。
阿秀一開始確實興致高昂,感覺自己正在經歷一場奇幻冒險之旅,但習慣了之後,也漸漸麻木。
不知是由於阿秀的身體太過嬌嫩敏感,還是因為她對幻境的抵抗力比較強,每次進入夢鄉之後,她最多半個時辰就會醒來,默默地忍受現實中的饑寒交迫。
挨了這麼久的餓,或許是餓過勁了,阿秀漸漸地居然覺得沒那麼餓了。
某一天傍晚,準備休息時,江晨意外地發現,這具身體居然在自發服食月光中的精氣!
溶溶月色,落在阿秀身上,阿秀臨溪自照,窈窕身軀似乎與月光融為一體,雖然是一身檻樓破爛的衣衫,卻顯出幾分神聖出塵的味道。
這時候,她再也感覺不到飢餓,也感覺不到寒冷,整個人輕飄瓢的,仿佛要乘風而去。
阿秀張開雙臂,仰面擁抱月色。
江晨沒有打擾她。
雖然他覺得這一幕很像是賣火柴的小女孩點燃了最後一根火柴,
見到了她的奶奶。
「月光落在她的黑亮的長頭髮上,那頭髮如瀑般披灑在肩上,看上去很美麗。」
阿秀的奶奶會來接她走嗎?
堂堂五階圓滿練氣士,如果活活餓死了,那真是成了天大的笑話。
阿秀久久不動,仿佛睡著了一樣,保持著雙臂展開的姿勢,站立了大半個時辰。
直到月亮隱入雲層之後,她才睜開眼晴,輕輕舒出一口氣,然後打了個飽隔。
她吃飽了。
江晨也由此確認,阿秀的練氣境界終於突破了五階圓滿,踏入了六階「采月」之境。
她從此就能夠張開三萬六千個毛孔,與天地靈交融,去服食月芒精華。
挨了這麼多天的餓,這是阿秀進山以來吃得最飽的一次。
而且這種飽腹感,不是人間那種煙火和葷腥燒制的菜餚能與之相比的。
它不僅不讓人感到身體沉重難受,反而是體輕氣清,香潔自然飄逸如仙,五臟六腑里,像熨斗熨過,無一處不伏貼,三萬六千個毛孔,像吃了人參果,無一個毛孔不暢快。
阿秀摸著肚子,喃喃感慨:「本仙女這是真的要成仙了?」
江晨笑道:「你本來就是在仙界,成仙是遲早的事。」
阿秀眨巴著眼睛:「你故意餓了我這麼多天,就是想助我成仙?
北「那當然。」
江晨其實不是故意要讓阿秀挨餓。只不過他忙於追蹤張雨亭留下的足跡,太過於全神貫注,常常就忘了吃飯。
而阿秀的身體又餓得太快,一頓飯只能管一個時辰,江晨忙起來的時候也就顧不上她了,常常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才摘幾個野果子充飢。
不料歪打正著,居然誤打誤撞地激發了阿秀身體的潛能,在極度飢餓的狀態下,迫切地尋求天地間的任何食物,居然在今晚內外交感,跨出了「采月」境界的關鍵一步。
不過江晨當然不會把實話說出來,而是一本正經地道:「一個人如果不逼自己一把,你永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優秀。」
「這樣嗎?」阿秀似乎有些感動,「我之前錯怪你了,說的那些氣話你別往心裡去。」
江晨大度地道:「我怎麼會跟你計較呢。」
「那就好。」阿秀一邊揉著肚子,一邊伸懶腰,「終於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覺了,昨天晚上都餓醒了好幾次。」
江晨循循善誘:「阿秀啊,吃飽就睡會消化不良的,咱們再走幾步,有助於消化。
阿秀的臉色一下就垮下來:「你又要趕路?好不容易吃飽一回,
就不能好好睡一覺嗎?」
江晨語重心長:「咱們散散步,消消食,這樣對身體好。」
「真的?」
「真的!我是過來人,我不會騙你的!」
江晨看了一眼天邊月色。
「采月」之後,月光就登上了阿秀的食譜。
而且這種食物綠色純天然無污染,不會給身體帶來任何負擔,吃多少都不用擔心肥胖和三高,反而能洗髓排毒,改造體魄,可謂是有百利而無一害,比那些人間菜餚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
回頭再看看以前的阿秀,明明是五階「結丹」練氣士了,按理說應該能夠小程度斷食辟穀了,三五天不吃飯也餓不著,但阿秀卻一天要吃五頓,完全不會吐納天地靈,根本原因就在於一一還是吃得太飽了。
江晨決定要好好利用阿秀的「采月」之能,以後就換過來,白天睡覺,晚上趕路。這樣就可以連摘果子充飢的時間都省下了。
在基礎的食物需求被滿足之後,阿秀的怨氣便沒那麼大了,在夢境中停留的時間也更長了,終於能靜下心來探索路途上奇幻的風景,
不時還指指點點,指出夢境的疏漏之處。
「月亮還是挺漂亮的,就是大了些,感覺就在我頭頂掛著一樣。」
「這棵金色的大樹太亮堂了,花里胡哨的,一眼看上去就很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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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蜘蛛也搞的五彩斑斕的,也太嚇人了吧?哇!它們合起來還組成了一張人臉!好恐怖好恐怖!」
『懸崖邊上搞那麼一座宮殿,會不會太突兀了?與周圍的景色格格不入啊!」
「那些懸空山是怎麼回事,畫上去的吧?別以為隔遠了我就看不清———」
對於阿秀的意見,江晨會選擇性地聽取,比如把金色大樹的顏色搞得更澄澈一些;懸崖邊上的宮殿可以去掉;頭頂的巨大銀月就是要這麼大才好看;毒蜘蛛應該保留,因為它們本來就是這座森林的一部分;遠處的懸空山其實都是遠景貼圖,的確是畫上去的,應該保留,
不過特效還要優化得更真實一些.··
「?有人?」阿秀聽到了不遠處的女子交談聲,好奇地望去,「這種荒山野嶺怎麼還有人半夜趕路,不會是什麼山精野怪吧?」
江晨笑道:「別人對你可能也是這麼看的。」
「這是真人還是做夢?」
「你猜。」
阿秀定晴瞧去,只見從金黃色大樹後轉出兩名少女,皆穿著輕薄的紫衫,一人修長高挑,氣質成熟溫婉,另一人個頭稍矮些,扎著糰子頭,面容清秀可愛。
阿秀揉了揉眼睛,問道:「神仙?妖怪?」
那兩名女子看到阿秀,也是頗為警惕,扎丸子頭的少女反問道:「你呢?你是妖怪嗎?」
阿秀昂首挺胸,伸出大拇指往自己鼻尖一指,頗為得意地回答:
「我是仙女。」」
倘若是在昨天,她說這話還有點心虛,但現在達到了「采月」之境,可以餐霞飲、服食月芒,飯都不用吃了,不是仙女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