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與鶴剛從學五食堂回來,就在宿舍樓下看到了方木森。
「咦?」他愣了愣,匆忙去看時間,「到點了嗎?我遲到了?」
方木森還是那種斯斯文文的感覺,溫和地安撫他:「沒有,是我們到早了。還有十五分鐘,您可以慢慢來。」
林與鶴鬆了口氣,猶豫了一下,道:「方先生叫我,可以不用敬稱的。」
方木森笑了笑,順勢道:「你這麼早出去是有什麼事嗎?」
「我去吃了個早飯……」林與鶴說著,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有些不安,「訂婚當天有不能吃早飯的規矩嗎?」
「沒有。」方木森道,「沒有那些規矩,原本也打算接你去酒店吃早餐的。」
「那就好。」林與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看時間還早,就習慣性地去了趟食堂。」
他揮揮手:「那我先上去換雙鞋,馬上下來。」
方木森點頭:「好的,不著急。」
他看著林與鶴離開,抬眼望了望食堂的方向。
訂婚宴之前去學校食堂吃飯,拿了巨額銀行卡還用學生優惠支付。
還都是下意識的、習慣性的選擇。
方木森微哂。
林少當真是把協議和自己的生活分得很清楚了。
林與鶴很快下樓,坐上了後排。汽車開離校門口時,他才反應過來什麼:「咦,保安沒有攔校外車牌嗎?」
方木森道:「陸董吩咐過,提前申請了訪客門牌。」
陸先生?
林與鶴想,沒想到陸先生還會注意這種細節。
汽車平穩行駛,坐在副駕駛的方木森拿出一個文件袋,道:「我大致說一下今天訂婚宴的流程。」
經過昨晚吳欣的轟炸,林與鶴一看見那種文件袋就有點頭疼:「……好的。」
他做好了在這漫長路途上再聽一遍的準備,卻沒想到方木森說得極為簡練,兩分鐘不到就說完了。
方木森道:「到了之後我或者其他人會跟著你,有什麼事情隨時吩咐我們就可以,不用擔心。」
他還道:「路上還有一段時間,后座準備了毯子和軟枕,林少可以先休息一會兒。」
林與鶴愣了一下:「……好。」
他看了看方木森的背影,對方斯文有禮,耐心又體貼。這原本也很正常,但回想起初次見面時方木森對吳欣的冷淡,林與鶴總覺得有些想不通。
陸董的人,為什麼會對自己的態度這麼好?
雖然這麼想著,但他也沒有問出口。汽車安靜行駛著,半個多小時後,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訂婚的酒店是個林與鶴從來沒聽說過的地方。他到了之後才發現,與其說這裡是個酒店,倒不如說是個大型莊園更加準確。
林與鶴只知道普通人家的訂婚宴是擺個酒席就好,卻沒接觸過豪門的訂婚儀式,這莊園建得跟什麼名勝古蹟似的,地方大到甚至讓他有些轉向。
方木森叫了人過來跟著林與鶴隨時聽任吩咐,不過他還是親自帶著林與鶴走了進去。
路上轉了許久,他們才走到一個寬敞明亮的大廳。
林與鶴原本以為這裡就是訂婚宴的正廳了,卻聽見方木森道:「這兒是化妝室的客廳,林少先進去吧。」
……原來這才只是化妝間嗎?
林與鶴默然。他走進與大廳相連的房間,造型團隊和跟拍攝影團隊已經在裡面等他了。
造型師們的動作很利落,不到半個小時就做好了妝發的大部分。隨後,林與鶴在指引下去更衣室換裝。他前腳剛離開,化妝間裡就熱鬧了起來。
「啊啊啊他怎麼這麼帥!!」
「給漂亮小哥哥化妝真是享受!」
造型團隊是專業級別的,不過成員都很年輕,平日裡團隊氣氛也相當活躍。只是因為boss太過嚴肅,他們才習慣了工作時保持安靜。
這回也是,他們一直忍到客人離開才開始尖叫。
「怎麼會有男生的皮膚這麼好啊?!這麼近的距離連一點毛孔都看不見,我剛剛拿著遮瑕霜都無處下手……」
「還說呢,我剛才差點妝都不會化了,感覺對著那張臉怎麼下手都是畫蛇添足。」
「對啊,還是正臉側臉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我估計隨便抓拍一張放快抖上,都得破百萬贊了!」
「得了吧,你還想偷.拍,怎麼不想想陸董?」
「???不不行不能想,我聽見這個名字都覺得冷……」
提到陸難,化妝間裡的聊天音量都瞬間降了下來。
等林與鶴回來時,室內已經恢復了安靜,他一走進來,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西裝外套暫時還沒有送過來,青年現在只穿了西褲和一件襯衫。純色的白與他幾乎是絕配,明明是最平淡的素色,卻偏偏在旁人眼中塗抹出了濃郁的明艷。
襯衫掩去了青年身上的那一點書卷氣,修身的版型將他勾勒得越發挺秀。他本身的儀態就很優越,背脊挺拔,立如青竹,此刻腰線又貼身收攏,束入深色皮革,那漂亮的細窄線條只一眼就足以惹人心熱。
室內眾人都看愣了,有人脫口道:「好帥……」
這聲低呼讓整個化妝間沉默了一瞬,身旁的人忙拉了那人一下,示意她噤聲。
客人就在面前,怎麼能隨意評價?
負責人忙開口補救:「林先生這身真的很合適,我們忍不住就夸出聲了。來這邊坐吧,我們把剩下的髮型修完。」
他們緊張地觀察著林與鶴的神色,林與鶴卻只是笑了笑:「其實是老師們的技術好。」
他並沒有被冒犯到的樣子,還把造型師們誇了一遍。眾人鬆口氣的同時,心頭也是一暖。
人長得好本來就討人喜歡,他又如此溫柔,頓時讓幾個年輕的造型師都變成了小迷妹。
她們大著膽子開始搭話,林與鶴也都耐心地回了話,化妝間裡的氣氛漸漸活躍了起來。
直到那個男人推門進來。
陸難走進來時,整個房間都像突然被按下了消音鍵。男人穿著一身黑色高定,氣勢冷峻,威懾十足。一米九一的身高可以俯視屋內所有人,即使那冰冷的視線只是掃過了短短一瞬,也足以將所有人嚇得膽顫噤聲。
他並未開口,直接朝坐在轉椅上的林與鶴走了過去。
造型師已經提前退後一步,讓開了路。陸難在林與鶴身後站定,抬眼,望向了面前的鏡子。
寬大明亮的鏡面照出兩人的身影,深沉的黑與素色的白映襯出強烈的對比,冷漠與溫潤更顯分明。兩人身上似乎沒有任何一點特質相似,偏生又匯融成了一種奇異的、微妙的和諧。
明明界限如此清晰,卻又完全無法割離。
就連旁觀者都忍不住屏息。
最後這室內的安靜還是林與鶴打破的,他從鏡子裡看著身後的男人,莞爾:「這身西裝很好看。」
陸難看著他彎起的眼睛,周.身氣勢終於緩和了一些。
「和你的是同一款。」陸難聲音低沉,「衣服送來了,試一下。」
林與鶴乖乖起身:「好。」
隨行助理將西裝上的防塵罩揭開,果然如陸難所說,除了顏色是白色之外,這西服與陸難身上那套極為近似。
只不過同款的衣服在兩個人身上卻是截然不同的風格,倒真是將那黑與白的差異體現得淋漓盡致。
外套遞過來,林與鶴正要伸手去接,卻被另一個人先一步接手了。
陸難拿著西裝,略一抬下頜朝他示意:「轉身。」
林與鶴愣了愣:「我自……」
話沒說完,他就在男人的目光下消了聲。
林與鶴輕咳一聲,摸了摸鼻尖,乖乖轉了過去。
側身的時候,他無意間瞥見了一旁閃爍的微弱紅點,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哦對了,攝像機還在拍。
身後男人的聲音已經落得很近:「抬手。」
林與鶴依言照做,他雖然還差兩厘米才到一米八,但身形纖長,展臂的動作也很漂亮。雪色的白將他妥帖包裹,為他添上一分俊秀清冷。
落在某些人眼中,卻像是為禮物包上最後一層外殼。
西裝穿好,便有一雙修長大手伸來,從肩頸到衣襟,為他平整了每一處細褶。
林與鶴卻很難再留心那雙手的動作,他的心神全被男人近在咫尺的氣息攫取,連呼吸都不由悄悄屏起。
那種凜冽的木香又一次霸道地侵占了他周.身的所有空間,絲絲縷縷,似是要用香氣將他整個標記。
林與鶴聞慣了烏木的沉香,卻從來沒想到這香氣有一天還會如此強勢。
直到西裝終於妥帖整好,林與鶴才得以悄悄鬆了口氣。
太近了。
他想。
即使是陸先生無意中展現出的氣勢,他也有些遭受不住。
男人退開一步,林與鶴平復了一下心情,正要開口說「謝謝」,瞳孔卻猛地一縮。
——他看見陸難接過了助理手中的領帶。
……不會吧?難道這個也要……
林與鶴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喉嚨卻越發乾澀。他連忙想拒絕,肩膀卻已經被男人隨意伸來的手掌輕輕壓住了。
「抬頭。」
男人聲音並無波瀾,卻是將拿著領帶的手也伸了過來,手背抵在林與鶴的下頜輕抬。
「別動。」
明明肩上和下頜的碰觸都沒什麼力度,林與鶴卻感覺自己被對方輕而易舉地鉗制住了。
他沒來由地想起了陸先生在校門口幫自己系圍巾的時候。那次男人也是不由分說便用指節抵住林與鶴的喉結,不許他亂動。
林與鶴脊背微僵,喉結下意識生出了一點酥.麻感。
他發現,陸先生的掌控欲真的很強。
反抗不得,只能受著。林與鶴僵硬地抬起下頜,任人在自己頸間動作。
男人動作流暢,手也很漂亮。林與鶴從小就被人夸手好看,他卻更羨慕陸難這種骨節分明的手指,手背上還有青筋微微.隆.起,看上去就非常有力。
林與鶴不想抬著頭與人對視,只好垂眼盯著陸難的手看。
只不過他沒怎麼接觸過正裝知識,心緒也帶著忐忑,都還沒怎麼看清對方的動作,男人就已經打好了一個漂亮的結。
優雅的溫莎結順利成形,束在白.皙的頸間。
這是成結,也是一個儀式。
林與鶴沒有抬頭,所以他錯過了面前男人注視著自己的目光。
他不知道系領帶這個動作意味著什麼,年長者親手幫忙系上領帶,親自把心愛的男孩變成男人,親身指引、教導,看著男孩帶著自己的標記,蛻變成長。
他不知道,這種感覺沒有任何人能夠抵擋。
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男人系領帶的動作很流利,系好之後,卻是又在頸間和衣襟處停留了許久,細細整理過一番,才終於收回手。
林與鶴這時才敢抬起視線,他木著臉聽著自己耳膜上鼓動已久的心跳聲,小聲道:「謝謝。」
陸難薄唇微抿,低應了一聲。
林與鶴恍惚間似乎從他唇角看到了一點笑意。
但他再去看時,對方仍是一貫的冷峻,神色並無波動。
林與鶴心想,自己這是已經被嚇出幻覺了嗎?
西裝和領帶被陸董親手幫忙整理好,剩下的裝飾終於交還給了造型師們。助理捧來一個用明黃色綢緞包裹的錦盒,造型師小心地接過來打開,裡面正躺著一枚翡翠胸針和一個翡翠袖扣。
鑲嵌的翡翠偏大,成色絕佳,表面泛著一層細膩潤澤的光,周遭還有金絲點綴,樣式別致大方,看起來不像是最近定製的,倒像是有些年歲的古樸至寶。
錦盒中的首飾與陸難的領帶夾和袖扣是一套,是用同一顆老坑種做成的,單是原材就價值連城,更不要說那令人驚嘆的精巧工藝。
林與鶴並不清楚這首飾的昂貴,只覺得胸針分量很足,戴在胸前沉甸甸的,墜得有些發沉。
他低頭去看,卻渾然不覺自己將修長的後頸完全暴露在了男人視野之中。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陸難垂眼看過來,視線落在那片晃眼的白,許久沒有挪開。
最後男人甚至抬手過來,骨節分明的手掌直接壓向了那光滑纖長的脖頸。
觸及之前,原本掌心向下的抓握動作微微一頓,像是壓抑下了什麼一般,收斂了一些,才翻掌用手背覆上了光滑微涼的頸後皮膚。
「唔……?」
林與鶴被突如其來的溫度燙得顫了一下。
他又很怕癢,下意識便縮了縮脖頸,想起陸難強調過兩次的「別動」,才強行按捺著沒有躲開。
幸好這溫度停留的時間並不算久,男人很快收手,手掌順著林與鶴的脊背滑下來,沿著腰側探到身前,握了握林與鶴的指尖。
林與鶴的手指很涼,就更鮮明地感受到了男人的燙。
雖然這種熱度很是熨帖,但周圍還有這麼多人在,林與鶴本身也不太習慣和人親密接觸,身體還是有些僵硬。
他正努力平復著心緒,就聽男人道:「溫度調高一點。」
這話是對助理說的。
空調溫度被調高,室內暖氣更加充足。不過直到這位人形移動冰櫃離開,屋裡才真正暖和了一點。
「還有幾個客人要見。」陸難說,「你收拾完休息一會兒,十一點之前去正廳就好。」
林與鶴乖乖點頭:「嗯。」
陸難又抬手幫他正了正胸針才離開。
男人一走,不只是林與鶴,整個屋裡的人都不自覺鬆了口氣。
大家都心有餘悸,不過還是有年輕成員忍不住感嘆:「林少,你們感情真好。」
林與鶴笑了笑,沒說話。
又打理了十幾分鐘,林與鶴便收拾妥當,跟著方木森留下的人離開了化妝間。
跟拍團隊也開始準備收拾設備,等下轉戰正廳。
其中那位年輕的主攝對著屏幕看了好一會兒,忍不住碰了碰助理:「西西,你看林少的時候……是什麼感覺啊?」
「啊?」助理回頭,「你問我?那這可有得嘮了,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哥哥看我我可以,鐵籠關不住流水的……」
「行了行了,再說就多了!」
攝影師忙讓她打住:「我問的不是這個,我是問……唉,這怎麼說。」
助理好奇:「怎麼了?」
「你看這個。」攝影師指著屏幕,「這是剛剛錄的boss幫林少穿西裝的視頻。我看了特寫才發現,boss看林少的眼神,有點……」
她形容不出來,只能讓助理自己看。助理看完,也僵住了。
「這……」
攝影師犯愁:「這能留下嗎?」
他們這個攝影團隊被聘用也有小半年了,平日陸難的公務照片、宣傳物料都由他們負責。除了負責拍攝,他們還要精確挑選最符合需求的影像資料,刪減不當圖像。
這也是業內的基本準則。畢竟就算是極其普通的動作,比如大笑、打哈欠等,都有可能被鏡頭將瑕疵放大百倍,因此長時間的跟拍內容,肯定要有所刪減。
而他們團隊的刪減一向很容易,反正boss從來都沒什麼表情,想費心拍到他的失態都很難。一直以來,他們保留的也都是boss面無波瀾的片段。
可今天這次……
雖說boss仍然沒有什麼表情,但那眼神,即使是隔了一層屏幕也根本無法掩飾。
攝影師和助理面面相覷。
這種情況……到底算不算需要刪減的「失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