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與崆峒派弟子的一番衝突,洵溱知道自己的行蹤已經暴露,若不儘快脫身,接下來的麻煩必定接二連三。
一夜無話,縱馬疾馳,洵溱一行於天亮前進入瀋州地界。
深秋的清晨寒意逼人,冷冽的疾風席捲著秋霜朝露順著袖口脖領鑽入身體,直將人凍得瑟瑟發抖。
天蒙蒙亮,瀋州城內一片靜謐,街面上空空蕩蕩,家家戶戶仍在夢中,鱗次櫛比的店鋪大門緊閉,尚未開張。
十幾輛風塵僕僕的馬車「吱扭吱扭」地穿街過巷,在萬籟俱寂的瀋州城內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砰、砰砰!」
鴉雀無聲的天袁客棧陡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直將大堂內呼呼大睡的夥計驚得身子一顫,一不留神從長凳上摔落在地,疼的他齜牙咧嘴,連連罵娘。
作為瀋州城內最大的一間客棧,這裡的規矩是一年四季,不分晝夜,概不打烊。
然而,瀋州畢竟不是繁盛之地,白天的食客尚且不多,夜裡投宿的客人更是寥寥無幾。久而久之,夥計們大都心生惰性,慵懶散漫,一到夜裡索性關門睡覺,如今日這般被人攪亂清夢,他們一年到頭也遇不到幾次。
「砰砰砰!」
未等夥計從地上爬起來,沉悶的敲門聲再度響起。
「媽的!一大清早催命鬼似的敲門,報喪呢?」
夥計囫圇起身,一手撣去身上的灰塵,一手抹掉嘴角的哈喇子,一邊朝大門走去,一邊嘟嘟囔囔抱怨不停。
此地民風彪悍,不拘小節,哪怕只是一名小小的客棧夥計,依舊給人一種盛氣凌人,不可一世的感覺。實則他們並非故意針對,只是性情使然,言行舉止大都隨心所欲,不知含蓄委婉為何物。
因此,初來乍到者若不熟悉這裡的風土人情,膽小怕事的只覺虎狼橫行,處處受氣。至於膽大妄為的……只怕一言不合便要火冒三丈,甚至大打出手。
「吱!」
一聲輕響,門分左右,睡眼惺忪的夥計剛欲開口質問,卻被眼前持刀帶劍的二十幾名彪形大漢嚇得睡意全無,到嘴邊的牢騷亦被他生生咽回腹中。
「你們……你們想幹什麼?這裡可是袁家的買賣……」
「少廢話!將你們店裡的客房全部騰出來,再準備幾桌好酒好菜。蕭陽、荀布道,你們抬柳尋衣上樓歇息。」
夥計話未說完,阿保魯已將其蠻橫推開,率人大步流星地闖入客棧,三五一群,各自落座。
「洵溱姑娘,我去後廚給柳大哥煎藥。」
「用不用幫忙?」
「一碗湯藥而已,不必麻煩。你們連日奔波早已身困體乏,還是留在這裡歇歇腿腳,吃些東西吧!」
「也好!一會兒藥煎好了,我讓他們替你送上去……」
「多謝洵溱姑娘好意,不過我自己可以。」
言罷,潘雨音朝欲言又止的洵溱微微欠身,而後向手足無措的夥計問清方向,拎著藥包快步朝後廚走去。
望著她纖瘦的背影,洵溱的眼中閃過一道意味莫名的幽光,呢喃道:「看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枉我當初對你苦心相勸,結果你仍墜入情網,而且……越陷越深,難以自拔……」
「各位客官,此刻天色尚早,後廚沒人,酒菜恐怕要多等一會兒!」
夥計的聲音打斷洵溱的思緒,未等她開口應答,坐在一旁的阿保魯已罵罵咧咧地出言喝斥:「狗屁藉口!廚子不在就得活活餓死?你有手有腳幹什麼吃的?會不會切幾斤牛肉,上幾壇好酒?」
「我……」
「大爺們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有什麼現成的趕緊拿上來。」將柳尋衣送上樓的蕭陽慢慢悠悠地走下樓梯,不悅道,「難道怕我們吃白食不成?」
「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就別再廢話,趕緊上酒肉!」蘇忽抽出腰間的彎刀,「咣啷」一聲扔在桌上,直將夥計嚇的臉色一變。
見對方凶神惡煞,刀劍傍身,儼然不是善茬,夥計縱使心有不忿也不敢公然頂撞,只能縮頭縮腦地朝阿保魯等人翻一個大大的白眼,小聲嘀嘀咕咕,心有不甘地朝後廚走去。
「他媽的!餓得前胸貼後背,怎麼不見你們餓死?」
踏入後廚,敢怒不敢言的夥計立時原形畢露,仗著後廚遠離大堂,一邊憤憤不平地切著牛肉,一邊扯著嗓子咒罵起來:「一個個賊眉鼠眼,滿臉橫肉,一看就不是好人。一大清早又是吃肉,又是喝酒,我呸!當心肚爛腸穿,吃死你們……」
「啪!」
突然,內廚傳來一聲脆響,令夥計一愣,從而想起剛剛向自己問路的潘雨音,登時心頭一緊,懊悔自己不該口無遮攔,忘記隔牆有耳。
「唉!」
越想越心驚的夥計連忙扔下手中的牛肉,硬著頭皮緩緩走向內廚,吞吞吐吐道:「那個……姑娘,我剛剛不是在說你的朋友,我只是……」
話未說完,夥計的聲音戛然而止,布滿尷尬的臉上瞬間浮現出一抹濃濃的震驚之色。
只因他撩開門帘,赫然發現潘雨音竟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爐灶上的一鍋湯藥被人無情打翻,熱氣騰騰的藥湯肆意橫流,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刺鼻難聞的藥味。
然而,最令夥計大感意外的是,此時的後廚內竟站著兩名中年男人。一人白衣如雪,一人黑衣如墨,涇渭分明的打扮宛若勾魂奪魄的「黑白無常」,令人望而生畏,心底發寒。
此二人,正是奉金復羽之命一路跟蹤唐阿富而來的「日光白玉劍」姬侯、「月光墨洗劍」扶隱。
「你們……你們是……」夥計滿眼驚懼地望著二人,一時間喉嚨發緊,舌頭打結,支支吾吾半晌也說不出下文。
「和外邊那些人一起來的,是不是有一個身負重傷的男人?」姬侯淡淡地問道。
「好像……是有一個『癱子』,直接被人抬上二樓。」
「哪間客房?」
「天字一號……」自知惹不起對方,一向目中無人的夥計面對姬侯的追問,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聞言,姬侯、扶隱對視一眼,眉宇間難掩一絲欣喜之意。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扶隱冷笑道,「唐阿富在長白山周圍兜兜轉轉,一直不肯現身,不知在磨蹭什麼?既然可以將柳尋衣扼殺在瀋州,又何必等他從虎穴龍潭出來?姬侯,眼下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唐阿富根本靠不住,不如你我直接出手解決柳尋衣,省的夜長夢多,徒增變數。」
「也好!」姬侯沉吟道,「丁傲、董宵兒與我們同是『外來的和尚』,但他們卻屢立奇功,深受金塢主的器重和賞識。尤其是老奸巨猾的丁傲,眼下在金塢主心中的地位已不亞於宋玉、冷依依這些金劍塢的元老。如果我們再不能大展拳腳,早晚被他們排擠的無處容身。」
「說得對!」扶隱重重點頭,「事不宜遲,我們立刻上去……」
「不行!」姬侯拽住躍躍欲試的扶隱,思忖道,「那些西域高手不是吃素的,我們貿然行動極易暴露。一旦交起手來,他們人多勢眾,我們很難討到便宜。」
「那……」
「柳尋衣身負重傷,寸步難行,沒有洵溱的保護,他與瓮中之鱉無異。為保萬無一失,我們……先解決外邊的麻煩。」
言至於此,姬侯將狡黠的目光投向一臉茫然的夥計,別有深意地問道:「你剛剛說恨不能外邊那些人腸穿肚爛,是不是真心話?」
「這……」
「拿著!」
姬侯順懷中掏出一個玉瓶,不由分說地塞入夥計手中。
「這是……」
「此乃絕命散,無色無味,殺人於無影無形,就連銀針也探不出來。」姬侯淡淡地說道,「你將它們摻入酒肉,端出去給外邊那些人享用。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他們必定七竅流血,腸穿肚爛。」
「不可!」
不知是畏懼視人命如草芥的姬侯、扶隱,還是畏懼殺人於無形的毒藥,夥計下意識地發出一道驚呼,欲將藥瓶扔掉,卻被扶隱先一步攥住手腕。
霎時間,氣血阻塞,酸痛難忍,令夥計叫苦不迭。
「大爺饒命……我剛剛只是發發牢騷,過過嘴癮……」夥計疼的滿頭大汗,聲音顫抖,「我就是一個端茶倒水的店小二,縱使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害人性命……」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豈容你出爾反爾?」扶隱漸漸施加力道,幾乎將夥計的手腕捏斷,「我平生最恨反覆無常的小人,你若不從,我便將這瓶絕命散灌進你的肚子。」
「大爺饒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未出世的孩兒……」
「威脅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是不是桃花劍島的慣用伎倆?我以為『日月雙劍』的手段有多高明,原來也不過如此!」
突然,一道滿含輕蔑的冷笑自房外響起。緊接著,一道白影如閃電蛟龍般撞破窗戶,飛身而入。
「唐阿富?」
一見來人,姬侯、扶隱不禁一愣,臉上不約而同地浮現出一絲難堪之意。畢竟,金復羽命他們暗中跟著唐阿富,結果卻暴露行蹤,甚至被人家主動找上門,若說不尷尬是假的。
「唐少俠,你怎麼……」
「噌!」
未等面面相覷的姬侯、扶隱閃爍其詞,唐阿富突然眼神一寒,抽劍出鞘,伴隨著一道悠長的劍鳴,凌厲逼人,銀光璀璨的無情劍直指姬侯的眉心。
「我遲遲不肯現身,就是想看看你們究竟在打什麼鬼主意。」唐阿富面無表情,言辭冰冷,「從靜江到瀋州你們一直陰魂不散,與其藏頭露尾,不如開門見山。說吧!為什麼跟著我?是你們自作主張,還是……金復羽信不過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