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一章 :夫妻決裂(一)

  房中,望著被突如其來的狂風吹的劇烈搖擺的一扇扇窗戶,凌瀟瀟不禁眉頭一皺,轉而向侯在一旁的兩名婢女吩咐道:「掌燈,將門窗關好,免得潲雨。」

  「是,夫人!」

  說話的功夫,天色已暗到極致,仿佛日月星辰統統被狂躁的夜魔盡數吞噬。

  「砰!」

  一聲巨響驟然而至,緊閉的房門被人一腳踹開,直將手忙腳亂的兩名婢女嚇的發出一聲尖叫。

  風狂雨橫,「嗖嗖嗖」地飛入房內,將燭火吹的搖曳不止,奄奄降息。

  凌瀟瀟勃然大怒,但當她看清站在門外的人影時,眼中的憤怒登時化作震驚,而後一臉茫然地盈盈起身,上前迎道:「瑾哥,你這是……」

  洛天瑾邁步入房,對凌瀟瀟的困惑視而不見,語氣冰冷地向兩名婢女吩咐道:「你們先下去!」

  聞言,兩名婢女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凌瀟瀟,未等凌瀟瀟表態,洛天瑾冷厲的聲音再度響起:「看她作甚?滾出去!」

  「是。」

  罕見的震怒,將兩名婢女嚇的身心一顫,再也不敢遲疑,匆忙答應一聲,而後慌不擇路地逃出房間。

  「砰!」

  洛天瑾手臂一揮,一股蠻橫的勁氣將四敞大開的房門重重關上。

  此刻,洛天瑾的頭髮、衣袍皆被雨水浸透,髮髻成綹,衣衫潮濕,看上去頗為狼狽。

  「瑾哥,當心著涼!」

  凌瀟瀟抽出香帕,滿眼擔憂地為其擦拭著沾滿雨水的臉頰。

  「你的內傷尚未痊癒,怎能如此大意?」凌瀟瀟既心疼又生氣,埋怨道,「快,將身上的濕衣服換下來,我命人給你熬一碗薑湯……」

  「不必了!」

  面對凌瀟瀟的溫柔,洛天瑾毫不領情,毅然推開她的手,逕自走到桌旁坐下。

  此刻,桌上放著一卷《道德經》,正是凌瀟瀟剛剛所讀的書卷。

  察覺到洛天瑾的反常,凌瀟瀟不禁黛眉微蹙,心中盤算著近日發生的一切,可任她想來想去,終究理不清頭緒。

  「今天這是……怎麼了?」

  凌瀟瀟無視洛天瑾對自己的冷漠,依舊笑臉相迎,言辭懇切,親自為其斟茶倒水,柔聲細語地問道:「何事讓你如此不順心?」

  然而,面對凌瀟瀟的追問,洛天瑾依舊面沉似水,一言不發。

  「罷了!」凌瀟瀟繞到洛天瑾身後,一雙柔若無骨的玉手輕輕按揉著他的肩膀,勸慰道,「不順心的事不必再想,不如我陪你下棋解悶……」

  「如果有一天……你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出賣……會怎麼做?」

  洛天瑾沒來由地一句話,令凌瀟瀟心頭一動,手中的動作隨之一頓。

  「此話怎講?」凌瀟瀟試探道,「我有些糊塗……」

  「先回答我的問題。」洛天瑾字字如冰,不含一絲感情,亦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

  凌瀟瀟的眼中精光涌動,思量許久,緩緩開口道:「也許,事情並非瑾哥想像的那般不堪,再或者,只是善意的謊言……」

  「一派胡言!」

  一聲暴喝,登時將凌瀟瀟嚇的嬌軀一顫,下意識地後退兩步。

  「瑾哥,你……」

  「為什麼騙我?」洛天瑾驀然回首,通紅的眼睛布滿悲痛之意,咬牙切齒地問道,「為什麼騙我?」

  「我……」毫無預兆的逼問,令凌瀟瀟措手不及,一時間方寸大亂,倉促應答,「我沒有……」

  「還敢撒謊?自己看這是什麼!」

  「砰!」

  怒喝一聲,洛天瑾的右手重重拍在桌上,直將桌上的茶壺、茶杯震的憑空而起,七零八落地摔在地上,登時四分五裂,支離破碎。

  當滿心驚駭的凌瀟瀟回過神來,顫顫巍巍地望向桌上時,洛天瑾的右手猛然掀開,露出一張布滿褶皺的字條。

  字條上只有簡簡單單的五個娟秀小字:「七星無疆散。」

  只此一幕,足令凌瀟瀟目瞪舌撟,神喪膽落。

  「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七星無疆散』是什麼?」

  在洛天瑾的威逼下,凌瀟瀟眼神複雜,臉色變的愈發難看。

  望著怛然失色的凌瀟瀟,無需她過多解釋,洛天瑾已然明白一切,眉宇間湧現出一抹前所未有的羞憤與絕望。

  「十歲那年,我因練功時偷偷打瞌睡,被師父罰在文曲星樓閉門思過。」洛天瑾聲音顫抖地回憶道,「文曲星樓珍藏著武當一派的古書典籍,我無趣時隨手翻閱,其中有一本《五行草本經》,記載著武當的獨門草藥,而『七星無疆散』……正是其一。由於其性劇毒,卻取名『七星高照』、『萬壽無疆』,因而令我的印象極為深刻。我曾向師父請教,為何明明是殺人的毒藥,卻取名七星無疆。師父告訴我,此藥是由上百種補藥混合而成,成分中無一毒物,反而每一種皆是滋補上品。但因萬物相生相剋,百種補藥混合之後非但對人無益,反而變成世間最猛烈的劇毒之一。」

  洛天瑾的一字一句,宛若一刀一劍,狠狠插在凌瀟瀟的心底。

  「百藥齊補,本應七星高照,萬壽無疆,誰料人體受自身所限,根本虛不受補,一味貪功冒進,必將魂歸無疆。」洛天瑾心情複雜地凝視著凌瀟瀟,又道,「此藥無色無痕、無味無形,即便將人毒死……藥性亦會融入五臟六腑,骨骼血脈,而不會留下任何毒發痕跡,足以蒙蔽天下十之八九的名醫、仵作。」

  言至於此,洛天瑾的眼中陡然閃過一抹徹骨寒意,一字一句地說道:「江一葦的真正死因,正是服下七星無疆散所致。」

  只此一言,凌瀟瀟的身體再度一顫,蒼白的臉上已經看不出一絲血色,反而情不自禁地閃過一抹慌亂之意。

  洛天瑾自嘲道:「師父曾煞有介事地告訴我,七星無疆散的製法早已失傳,而收藏在文曲星樓的這本《五行草本經》,亦是浮於表面,不堪重用。可即便如此,它仍是對『七星無疆散』的唯一記載,亦是當世孤本。我對此深信不疑,從未想過師父騙我。更未想到『七星無疆散』能重現於世,而且……一直潛伏在自己身邊。」

  「瑾哥,你聽我解釋……」

  「放眼賢王府,乃至整個江湖,唯一與師父的關係更勝於我的人,只有你!」洛天瑾不容置疑道,「除了你,世上誰還能令師父傾囊相授?除了你,誰還能拿出武當派『失傳多年』的七星無疆散?除了你,誰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毒死江一葦,而後再將李甲滅口?」

  「瑾哥……」

  「住口!」洛天瑾怒指著梨花帶雨的凌瀟瀟,憤恨道,「是你毒死江一葦!是你殺死李甲,製造謀財害命的假象!是你買通仵作,企圖矇騙我的耳目!是你!一切都是你一手策劃!」

  凌瀟瀟心慌意亂,極口辯駁:「你聽我解釋……」

  「不必解釋!」洛天瑾七竅冒火,五臟生煙,「我知道你為何這樣做,因為早在二十多年前,你便設計阻攔滕柔與我相見。你在她的飯菜中下毒,在她的客房設伏,見她屢屢大難不死,你仍不肯死心,從而指使江一葦暗中追殺,誓要將她斬盡殺絕!」

  「轟!」

  當洛天瑾說出一切時,凌瀟瀟忽覺腦中一陣轟鳴,隨之一片空白。

  此刻,她的心仿佛墜入無底深淵,惶惶不安,悲痛交加,忐忑的難以自拔。

  「江一葦心存仁慈,不肯對滕柔痛下殺手。」洛天瑾繼續道,「當你得知蕭芷柔即是昔日的滕柔時,妒火重生,殺心又起。然而,你已經殺不死今日的蕭芷柔,但又怕我知曉你的無恥行徑,於是你不顧一切地毒死江一葦,而後又處心積慮地設下一場驚天騙局,為的是阻止我追查當年之事,從而將自己的卑鄙劣行隱藏起來。」

  面對洛天瑾的控訴,凌瀟瀟既不承認,亦不反駁。

  她知道,洛天瑾聰明絕頂,觀葉知秋。既然他能堂而皇之地與自己當面對質,定然已猜破一切。

  此時,凌瀟瀟縱有三寸不爛之舌,也不敢替自己辯解推脫。因為在洛天瑾認定的事實面前,一切能言善辯,口燦蓮花,皆是無用之舉。非但沒有半點益處,反而會令洛天瑾愈發鄙視。

  「好一個蛇蠍美人!好一副惡毒心腸!」

  洛天瑾難以置信地望著與自己同床共枕幾十年的凌瀟瀟,心中千般滋味,說不出的難過,他曾對凌瀟瀟有過一絲懷疑,但稍縱即逝,並且深深自責。

  因為他最不願相信,也最不願承認的『內奸』,便是處處替自己著想,對自己百依百順的凌瀟瀟。

  「原來,我一直認為溫柔嫻淑、善解人意的夫人,竟私下做出如此喪盡天良、令人髮指的醜事!」洛天瑾怒極而笑,「這麼多年,睡在我身旁的竟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冷血魔頭,人前一面,人後一面,你偽裝的天衣無縫,令我沒有一絲一毫的察覺……凌瀟瀟,為什麼是你?為什麼偏偏是你?你騙的我好苦!」

  似乎被洛天瑾的言辭觸動,凌瀟瀟的眼中瞬間充滿憤慨,臉上的痛苦糾結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近乎瘋狂的決絕與冷傲。

  「是!」凌瀟瀟將心一橫,坦言道,「一切都是我做的!我早已受夠躲躲藏藏,裝模作樣的日子,既然今天你我開誠布公,索性將一切說個清楚。是我毒害江一葦、是我殺李甲滅口、是我策劃瞞天過海之計,當年亦是我派人追殺蕭芷柔……」

  「為什麼?」洛天瑾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憤懣,驀然起身,雙手死死攥住凌瀟瀟的肩膀,怒不可遏道,「為什麼這樣做?你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在我的記憶中你不是這樣的,你什麼時候變的如此攻於心計,變的如此惡毒……」

  「為什麼?」凌瀟瀟怒瞪著痛不欲生的洛天瑾,冷笑道,「你說為什麼?蕭芷柔被追殺、江一葦之死、我變成蛇蠍毒婦……一切皆是因你而起!」

  「什麼?」洛天瑾如遭五雷轟頂,當場呆若木雞。

  「當年,若非你見異思遷,朝秦暮楚,我何至於變成這樣?是你!都是因為你!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今時今日的一切惡果,都是拜你當年所賜!」

  凌瀟瀟神情癲狂,五官猙獰,伴隨著天地間的狂風驟雨,電閃雷鳴,顯得分外觸目驚心,甚至陰森可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