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一盞茶的功夫,慕容白引著騰三石回到堂中。
一見騰三石,洛天瑾全然不顧身體的虛弱,趕忙起身相迎,拱手道:「前輩……」
「不必在老夫面前裝腔作勢!」騰三石頗為不耐地擺手道:「雖然你已今非昔比,但休想讓老夫對你另眼相看。」
聞言,洛天瑾不禁面露苦澀,道:「上午在華山之巔,若非前輩仗義執言,在下不可能逃過金復羽設下的圈套,更難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
「一事歸一事,你不必自作多情!老夫做的一切,並非為了幫你,而是……」
言至於此,騰三石的眼神陡然一變,聲音戛然而止,轉而看向洛天瑾的目光中閃過一抹提防之意,不悅道:「怎麼?你想套老夫的話不成?」
「前輩多慮了。」洛天瑾坐回自己的位子,緩緩搖頭道,「有些事前輩不說,洛某也心知肚明……哦!不對,應該是你我心照不宣。」
「哦?」騰三石眉頭一挑,試探道,「比如呢?」
「比如雲追月的真正身份,其實是前輩的義子,杜襄。」
洛天瑾開門見山,令騰三石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一雙老眼精光閃爍,似乎在飛速盤算著對策。
「非但如此,我還猜出……雲追月之所以能迅速痊癒,全賴騰族至寶『極元丹』的幫助。」言至於此,洛天瑾神情一稟,懇切道,「我相信,自己知道的事情,前輩同樣知道。因此你我應開誠布公,而非故弄玄虛,相互試探。」
見洛天瑾已洞察一切,騰三石索性不再遮掩,冷哼一聲,承認道:「是又如何?你將老夫單獨叫來,莫非想與我秋後算帳?」
「前輩不要誤會!」洛天瑾解釋道,「我將前輩請來,絕無挾私報復之意。只是……想告訴前輩一個消息。」
騰三石一愣,將信將疑道:「什麼消息?」
「你的義子,的確與蒙古人在暗中勾結。」洛天瑾拿出沈東善的書信,淡淡地說道,「武林大會前夕,他和赤風嶺主顏無極、西京將軍隋佐秘密相會,至於他們密會的目的……我想不必多言,前輩也能猜出一二。」
「什麼?」
騰三石大驚失色,詫異道:「你的意思是……華山鎮暗藏伏兵一事,襄兒他……早就知道?」
「非但知道,甚至極有可能與蒙古人裡應外合。」洛天瑾糾正道,「他有沒有告訴過前輩,自己為何參加武林大會?」
此刻,騰三石心亂如麻,又羞又惱,臉上的肌肉微微顫抖,並未回答洛天瑾的問話。
「一開始,我們都以為他參加武林大會的目的,是想找我尋仇,一雪當年瑤台之恥。」洛天瑾幽幽地說道,「然而,真相遠不止我們想像的那麼簡單。一雪前恥,對今日的雲追月而言,早已不再重要。他的野心和欲望,遠比你我想像的還要可怕。他爭奪武林盟主,不止是報復我,更是向蒙古大汗盡忠!」
洛天瑾字字如刀,句句誅心,令騰三石深陷痛苦糾結,久久難以自拔。
「昔日的杜襄,最錯不過是心胸狹隘,錙銖必較。但今日的雲追月不同,他已變成一個無君無父,不仁不義、徹頭徹尾的賣國賊。」洛天瑾義正言辭道,「背祖棄宗、賣主求榮、為虎作倀、助紂為虐……這樣的奸佞叛徒,真能聽你教化,改邪歸正嗎?」
騰三石驀然抬首,一雙虎目顫抖不已,顫顫巍巍地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前輩可知今日在華山之巔,我為何極力保他?」洛天瑾不答反問,「並非我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是因為你和柔兒。我知道雲追月與柔兒青梅竹馬,又是你疼愛有加的義子,如果我順從金復羽的提議,趁機除掉他,對我百利而無一害,反而最傷心的人是你們。看你們難過,我實在於心不忍,因此才……」
「你是怕柔兒與你當眾翻臉吧?」騰三石鄙夷道,「洛天瑾,這裡沒有外人,收起你的虛情假意,老夫不吃那一套!」
「無論你如何想我,總之沈老爺的這封信,著實令我感到不安。」洛天瑾無奈道,「如果此事被其他門派知曉,雲追月會有什麼下場?前輩比在下更清楚。」
騰三石苦思半晌,遲疑道:「此事究竟是真是假,只憑一封信,恐怕……」
「這正是我將前輩請來的目的!」
「嘶!」騰三石暗暗心驚,錯愕道,「此話怎講?」
「雲追月是前輩的義子,有些事他不會告訴我們,但一定不會欺瞞前輩。因此,這封信中的內容究竟是真是假,前輩親自去一趟龍象山別苑,自然水落石出。」
「這……」
騰三石面露躊躇,雙手握拳,由於用力過猛,以至於骨節攥的泛白。
「問襄兒之前,老夫想先問問你。」騰三石眼神飄忽,吞吞吐吐地說道,「身為武林盟主,你打算……如何處置這件事?」
「身為武林盟主,絕不能姑息養奸!」洛天瑾堅定道,「前輩深明大義,應該能體諒我的苦衷。」
「既然如此,你為何秘而不宣?」
「一者,黑紙白字猶如空口白牙,真假難辨。二者,我敬重前輩,也……在乎柔兒。既然雲追月是你的義子,我願將此事交由前輩處置。」
說罷,洛天瑾眼神一動,別有深意地問道:「現在輪到我問問前輩,如果此事屬實,前輩又會如何處置?」
「我……」
面對洛天瑾的咄咄逼問,騰三石不禁一陣語塞。猶豫半晌,終究未能說出下文。
出於情分,騰三石自然不願置雲追月於死地。但出於江湖道義,以及自身原則,騰三石對雲追月的所作所為同樣不能容忍。
此刻,情理矛盾,仁義相斥,令騰三石一時難以權衡,好不糾結。
「前輩,此時兵臨山下,迫在眉睫,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見騰三石沉默不語,洛天瑾突然開口道,「有關雲追月的事,洛某全權交由前輩處置。希望前輩能為武林群雄的生死安危著想,為天下百姓的安定生活著想,為大宋王朝的江山社稷著想,做出最英明的決斷。」
千鈞重擔,令騰三石心中一驚,看向洛天瑾的眼神蘊含千思萬緒,複雜之至。
「洛某還要思量退敵之策,因此……」
洛天瑾委婉地下達逐客令,令神思恍惚,五味陳雜的騰三石稍稍一愣,而後緩緩起身,沒有過多寒暄,逕自轉身離去。
望著騰三石落寞孤寂的背影,謝玄不禁嘆息一聲,費解道:「府主,你明知騰族長重情重義,為何還將雲追月交給他處置?」
「怎麼?」洛天瑾饒有興致地反問道,「你認為騰族長不會大義滅親?」
「要他親手斬殺自己的義子,談何容易?」謝玄苦澀道,「可不殺雲追月,放縱里通賣國的奸賊,恐怕騰族長的良心一輩子都會不安。府主,六大門派、四大世家高手眾多,你誰也不用,偏偏選中騰族長,這……又是何苦?」
「謝兄,你只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洛天瑾故作高深地笑道,「你以為我將此事告知騰族長,真是想借他之手除掉雲追月?」
「難道不是嗎?」謝玄一愣,驚愕道,「莫非府主還有高招?」
洛天瑾道:「眼下,沒有什麼事比化解性命之虞更加重要。至於雲追月該不該殺?何時殺?誰來殺?其實我並不在意。」
「府主的意思是……」
「謝兄,今時不同往日,你我的目光不能再局限於過往的種種恩怨,而應該放眼天下,謀劃大局。區區一個雲追月,已經不配做我們的對手,只配做我們的一顆棋子。」
「棋子?」謝玄沉吟道,「府主的意思是……利用雲追月化解眼下的危局?」
「不錯!」洛天瑾點頭道,「騰族長不過是一劑藥引,雲追月才是藥到病除的關鍵。你剛剛所料不錯,且不論騰族長能否痛下殺手,單說柔兒……斷不會眼睜睜地坐視雲追月歸西。因此,讓騰族長大義滅親的機會,可謂十分渺茫。但騰族長和柔兒也不會昧著良心附逆,他們定會千方百計地規勸雲追月,令其將功補過,以求自贖。」
「如此一來,雲追月顧念騰族長與蕭谷主的情分,便會主動找蒙古人談判……」
言至於此,謝玄突然眉頭一皺,連連擺手道:「等等!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事到如今,難道蒙古人還會在乎雲追月的死活?即便在乎,雲追月又何德何能說服他們退兵?」
「其一,蒙古人一定不會放棄雲追月,畢竟他們遍尋中原各大門派,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既願與他們狼狽為奸,同時又實力不俗的門派,實屬難能可貴,因此蒙古人絕不會白白放棄。莫要忘記,華山上雖然匯聚不少英雄豪傑,但與偌大的江湖相比,仍是九牛之一毛,滄海之一粟。如果蒙古人將我們斬盡殺絕,雖能逞一時的威風,卻無法徹底毀滅中原武林。反而各門各派的留守弟子會對他們恨之入骨,不共戴天。到時,他們若不能趁著江湖式微,抓住時機建立新的武林秩序,日後將再無機會與中原武林和解,剩下的唯有魚死網破,血戰到底。」
言盡於此,洛天瑾不禁神秘一笑,問道:「謝兄以為,建立武林新秩序,蒙古朝廷又該依靠誰?赤風嶺?胡馬幫?還是漠北二十四城?」
洞悉一切,謝玄對洛天瑾佩服的五體投地,連連點頭道:「有道是『議者咸以羌胡相攻,縣官之利,以夷伐夷,不宜禁護。』如果韃子欲在中原武林建立新秩序,依靠漠北三教的力量自然不行,必會激起漢人的叛逆與反抗,因此必須依靠中原勢力幫他們一統大業,此乃『以漢制漢』。」
「蒙古朝廷的最佳人選,無疑是已經與他們沆瀣一氣的老朋友,雲追月。」洛天瑾冷笑道,「因此,隋佐和顏無極不擇手段地置我們於死地,絕不希望雲追月陪葬。如我所料不錯,他們定會想方設法地幫雲追月脫身,令其再欠他們一個恩情。呵呵……」
「言之有理。」謝玄不可置否地應道,「可即便如此,雲追月對他們而言,也不過是一條呼來喚去的狗,又如何能說服他們退兵?」
「此乃其二,我只想借雲追月穿針引線,找出顏無極和隋佐,根本不需要他說服韃子退兵。再者,武林高手的優勢在於單打獨鬥,而並非上萬人中混戰廝殺。」
言罷,洛天瑾眼神一寒,一抹錐心刺骨的殺意陡然自其眼中迸射而出。
謝玄心頭一緊,感慨道:「府主借騰三石的剛正,壓制雲追月的叛逆。再借蒙古人對雲追月的重視,找出衝破『圍剿』的破綻。最後借雲追月對騰家父女的感情,迫使他與蒙古人翻盤。有道是『一物降一物』,府主小屈大伸,尺枉尋直,終而謀劃了一齣好戲,此乃……」
「借力打力,順水推舟。順藤摸瓜,擒賊擒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