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柳門主大功告成!」
「多謝洵溱姑娘鼎力相助!」
正午,柳尋衣和洵溱在客房內共進午膳,二人經歷上午的一番的「戰戰兢兢」,此刻遂心如意,笑逐顏開。
「雖然歷經一番驚心動魄,但總算是有驚無險,雨過天晴。」洵溱別有深意地注視著興致勃勃的柳尋衣,戲謔道,「本以為柳門主是個循規蹈矩的『老實人』,卻不料裝瘋賣傻的本事也不俗。上午,你在縹緲閣內『據理力爭』,其中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煞有介事地侃侃而談,實在令我大開眼界,刮目相看。」
聞言,柳尋衣不禁眉頭一皺,反問道:「你是在誇我?還是罵我?」
「欲成大事者,必先不拘小節。」洵溱輕笑道,「剛剛所言,句句發自肺腑,我今天的確對你佩服的五體投地。你竟能藉助一個死人混淆視聽,將一切罪責嫁禍給金復羽,著實高明。」
「既然簡仲已死,何不利用他的『死無對證』?如果我不先發制人,宋玉定會倒打一耙,以此來將我一軍。到時,狼狽下山的人將不是宋玉,而是我們。」
洵溱柳眉一挑,狐疑道:「難道你真以為任無涯對你深信不疑?你沒有察覺出什麼蹊蹺?」
柳尋衣表情一僵,繼而將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低聲道:「實不相瞞,經過上午的一番博弈,我現在已經知道是誰將波仁的消息透露給簡仲。」
「任無涯!」洵溱直言不諱道,「經我察言觀色,發現任無涯和宋玉之間,似乎隱藏著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宋玉幾次欲言又止,以及任無涯最終放他一馬,這些都不合常理,料想其中必有古怪。」
「不錯!」柳尋衣點頭道,「雖然我不清楚個中緣由,但我敢肯定,波仁的消息是任無涯故意透露給簡仲的,至於丁傲……則和我們一樣,一直被蒙在鼓裡。」
「看來我們之前都猜錯了,三種可能中看似最不可能的一個,恰恰是事情的真相。」洵溱苦笑道,「但我想不明白,任無涯為何要這樣做?如果說他心裡傾向於金劍塢,又豈會將宋玉趕走,而留下我們?如果說他無心偏向,又為何要將波仁的消息透露給簡仲,並讓簡仲在背後捅我們一刀?」
「此事我也想不明白。」柳尋衣遲疑道,「其實,今天任無涯能如此痛快地做出決斷,也大大出乎我的預料。並非我妄自菲薄,上午我與宋玉的爭論雖然稍占上風,但卻不足以將他徹底擊潰。說到底,我誣陷金復羽覬覦佛蓮子,卻始終拿不出任何證據,只靠自己的一面之詞,著實有些單薄。可即便如此,任無涯仍在我的一面之詞下,毅然做出選擇,此舉著實令我大感意外。」
洵溱道:「今天我們贏的莫名其妙,宋玉輸的稀里糊塗。歸根到底,皆是因為任無涯的言行反常於平日。誰也猜不透他的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藥?因此,我們絕不能掉以輕心,更不能得意忘形。」
「罷了!」柳尋衣擺手一笑,直言道,「無論如何,我們總算是歷經一番寒徹骨,贏得梅花撲鼻香。府主交代的三件差事,如今已鎩羽其二,今日我們能有所收穫,也算是為賢王府奪回一絲顏面。這份功勞,我只占兩成,你占四成。剩下四成,歸功於湯聰,若非他在臨死之前將真相告訴我……」
一提起湯聰,柳尋衣不禁心中悲痛,語氣也變的有些失落。見洵溱美目顧盼,欲言又止,他趕忙將話鋒一轉,故作灑脫道:「不提了!不提了!難得今日高興,來來來!我們喝酒。」
「其實,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洵溱問道,「你在縹緲閣說的幾句『佛偈』,究竟有何深意?它與佛蓮子又有何淵源?」
聞言,柳尋衣稍稍一怔,躊躇片刻,隨之匆匆起身,探頭在房外小心謹慎地左右顧盼幾眼,轉而將敞開的房門緊緊關上。
「你……你關門作甚?」洵溱見狀,不禁心生古怪。
「那幾句佛偈,其實是密宗典籍《般若古經》的開篇引語。」柳尋衣坐回桌旁,儘可能地壓低聲音,解釋道,「說來慚愧,有關《般若古經》我也知之甚少,只聽過那幾句引語而已。」
「《般若古經》?」洵溱詫異道,「那是什麼?」
柳尋衣回憶道:「據我理解,似乎是一本高深莫測的武學典籍,其在密宗佛教的地位,有點類似於中原少林的《易筋經》。轉世靈童告訴我,若能將《般若古經》練至大成,便可神功蓋世,所向披靡。」
「也就是說,任無涯真正想要的,並非什麼藥引,而是這本武功秘籍?如我所料不錯,《般若古經》應該在轉世靈童手中。」洵溱聰明之極,一點就透,「所以任無涯才想盜取佛蓮子。」
「正是。」柳尋衣點頭道,「更準確的說,古經並非實物,而是一部經書,沒有任何記載,只是口口相傳。其分為上、中、下三篇,分別珍藏於吐蕃三位上師的心中,並由他們傳授給轉世靈童,當靈童圓寂前,會再擇選三位德高望重的上師,口口相傳,等下一位靈童誕生,再由他們延續下去。至於三位上師,他們彼此間並不知曉對方的身份,亦不知道對方的任何消息。因此,《般若古經》全篇,世間始終只有一人知曉,那人便是轉世靈童,即佛蓮子。」
「我明白了!」洵溱的眼中精光一閃,恍然大悟道,「難怪任無涯會選擇你,而拋棄宋玉。其實孰真孰假並不重要,對他而言,你能背出《般若古經》的引語,便足以打動他的心。再者,你以金復羽覬覦《般若古經》為藉口,對任無涯而言無疑具有莫大的威脅。畢竟,一本絕世神功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稀世珍寶,人人都想獨占,又有誰願拿出來與人分享?因此,對於這種敏感的『誣陷』,哪怕只有一面之詞,任無涯也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聞言,柳尋衣頓覺豁然開朗,緩緩點頭道,「細細想來,的確如此。」
「既然《般若古經》是密宗至寶,你又如何能背誦出來?」洵溱好奇道。
「這……」柳尋衣苦澀一笑,解釋道,「既然世間只有一人知曉,自然是那人告訴我的。」
「轉世靈童?」洵溱錯愕道,「你見過轉世靈童?」
「非但見過,而且他還救了我一命。」柳尋衣訕訕一笑,自嘲道,「否則就算我長著三頭六臂,也斷不能活著回來。」
「難怪!」洵溱若有所思道,「我之前一直想不通你是如何逃回來的。既是轉世靈童為你作保,想必吐蕃八王也不敢再咄咄相逼。」
「不錯。」柳尋衣感慨道,「轉世靈童非但在吐蕃救了我一命,而且還將《般若古經》的秘密告訴我,讓我能在任無涯面前演一場好戲,非但保住性命,而且還辦成差事,可謂一舉多得。」
「轉世靈童有沒有說過《般若古經》與任無涯有何關係?」洵溱追問道,「我在西域長大,可這部經書我卻聞所未聞,想必極為保密,任無涯又是如何知曉?」
「告訴你一個秘密!任無涯,其實法號『無涯』!」
「法號?他怎會有法號?」
柳尋衣低聲道:「任無涯雖是漢人,但自幼隨父入蕃,年僅三歲便皈依佛門,大約在六十年前,當世活佛大限將至,於是來到任無涯修行的薩迦寺,欲將《般若古經》的中篇,傳於當時的薩迦寺主持寧贊上師。當時,年僅二十歲的任無涯,因頗有慧根,天資聰穎,故而深受寧贊上師喜愛,並將其收為關門弟子,對他毫無戒心。於是,在活佛傳授寧贊上師《般若古經》的那一夜,任無涯便偷偷躲在供桌下竊聽……」
「竟有這種事?」洵溱發出一聲難以置信的驚呼,可轉念一想,又覺事有蹊蹺,連忙搖頭道,「不對!不對!依你所言,《般若古經》乃絕世神功,吐蕃活佛通曉全篇,必定神功蓋世,又豈會察覺不到有人偷聽?」
「這正是關鍵所在。」言至於此,柳尋衣不禁面露欽佩之意,感慨道,「轉世靈童告訴我,歷代活佛雖通曉《般若古經》,但他們卻無一人練武,因此沒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本事。」
「這……」
「《般若古經》雖是絕世神功,但歸根到底它仍是一部佛經。」柳尋衣知道洵溱的困惑,於是不等她發問,已主動解釋道,「轉世靈童告訴我,《般若古經》之中,『法』為上乘,『功』為下乘,歷代活佛都會一心追求上乘佛法,而不屑於下乘武功。在他們看來,唯有佛法無邊,方能拯救蒼生。至於武功,即便再厲害,也是傷人性命的手段,歸根到底是『術』,而不是『道』。若心念絕世武功,極容易被戾氣纏身,終究墮入邪魔之道,而轉世靈童所追求的,乃是無欲無求,心靜菩提的光明正道。」
「說的好!」洵溱對轉世靈童的一番言論由衷欽佩,贊同道,「好一個『光明正道』,佩服!」說罷,洵溱話鋒一轉,又問道,「既然沒被發現,任無涯又是如何暴露?」
「竊取《般若古經》的中篇之後,任無涯在薩迦寺中偷偷修煉十年之久。期間,他一邊偷偷練功,一邊四處打探《般若古經》其他兩篇的下落。他本想找到其他兩位上師,一舉得到《般若古經》全篇,只可惜事與願違,無論他如何旁敲側擊,寧贊上師卻始終對此隻字不提。莫說寧贊大師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一定不會告訴他。」柳尋衣繼續道,「十年之後,天賦異稟的任無涯將《般若古經》的中篇練至小成,與此同時,他的心境也完全由佛道墮入魔道。其實,這十年間,寧贊大師早已猜破一切,對他百般容忍,好言相勸,可在十年之後忍無可忍,只能將他驅逐出寺。」
「離開薩迦寺的任無涯如龍入大海,虎奔高山,再也無人能成為他的羈絆,再也無人能左右他的意圖,再也無人能牽制他的欲望。」洵溱喃喃自語道,「於是他來到天山,並憑藉一身高深莫測的武功開創玉龍一派,並揚威至今。」
「幾十年來,任無涯足不出戶,將自己關在縹緲閣中悉心參悟,翻遍密宗典籍,欲要憑藉自己對密宗佛法的理解,慢慢探索出《般若古經》全篇。」柳尋衣苦笑道,「只可惜,《般若古經》又豈能輕易參透?無論任無涯如何用心,結果終究是功虧一簣,非但毫無建樹,反而自亂其心,墜入邪道。十二年前,前任吐蕃活佛離世,新的轉世靈童誕生,任無涯仿佛看到自己這輩子唯一一次翻身的機會,他想從年幼無知的轉世靈童口中,騙取《般若古經》的全部內容。他知道,轉世靈童只有長到六歲之後,才會被三位上師傳授《般若古經》。因此他一直耐心等待,直到六年前,方才著手此事,並密令丁傲前去邏些城盜取佛蓮子。丁傲此行雖功敗垂成,但卻在邏些城內布下一個眼線,此人便是波仁。至於後面的事,你都已經知道了。」
「真沒想到,其中竟有這樣一番曲折……」
「砰、砰砰!」
不等洵溱心生感慨,緊閉的房門卻突然被人敲響。
「誰?」
「柳老弟,是小老兒,丁三。」門外響起丁傲滿含戲謔的笑聲,「大白天的關著房門,老朽沒打攪二位的好事吧?嘿嘿……」
聞言,柳尋衣和洵溱不由地一愣,心中瞬間升出一抹尷尬之意。
柳尋衣輕咳兩聲,迅速打開房門,頗為不悅地反問道:「丁三爺有何貴幹?」
「柳老弟,宮主有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