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柳葉銅錢

  深夜,辰福客棧二樓的客房內,燭火幽幽,映射出柳尋衣、洵溱、陳雍臉上的凝重之色。

  三人圍桌而坐,桌上放著那枚柳葉銅錢。

  「柳門主,你對『柳葉銅錢』知曉多少?」陳雍問道。

  柳尋衣面露回憶之色,遲疑道:「對此江湖軼事,我也只是道聽途說罷了。大約在五十年前,江湖中曾出現過一對兒俠侶,女子名叫『花楹』,男子名叫『葉桐』。花楹鑽研醫道,傳聞她的醫術堪比華佗在世,舉世無雙。葉桐則是一介武痴,武功之高,深不可測,在當年堪稱是睥睨天下的絕頂高手。傳聞,秦家老祖『秦罡』曾與葉桐約戰崑崙之巔,二人比試一番,最終秦罡以一招之差,惜敗於葉桐。當年的江湖中人,曾用一句話來形容葉桐夫婦,是為『一花一葉,一生一死。』花楹心地善良,救人無數,而葉桐則天性好戰,殺人如麻。」

  聞言,洵溱不禁眼泛好奇之意,追問道:「後來如何?」

  陳雍苦笑道:「所謂醫者父母心,花楹深知生命不易,豈能容忍有人濫殺無辜?更何況,那人還是自己一生所愛的夫君。最終,花楹與葉桐因性情不和,分道揚鑣。之後,花楹雲遊四方,懸壺救世,醫術也愈發精湛。因其素愛桃花,並獨門釀製出滋補健體的藥膳『桃花糕』,贈與窮苦之人,因此被人尊稱為『桃花婆婆』,並有『天下第一神醫』的美譽。至於葉桐,則因被情所傷,將自己閉關於崑崙山深處,專心練武,幾近痴狂。」

  「桃花婆婆?桃花塢?」洵溱喃喃自語道,「看來葉桐至今仍未忘記花楹。」

  「這是自然。」柳尋衣應道,「當年,他與桃花婆婆分開後,生無可戀,唯有一心沉醉於武學,甚至成痴成魔,性情也變的愈發暴戾。而後的短短數年,他接連挑戰各大門派高手,並未嘗一敗。他與秦罡的崑崙之戰,也正是在那段時間。由於葉桐的兵刃是一把『柳葉劍』,因此他便以『柳葉』為記,當年凡是被他挑戰的人,都會提前收到一枚特製的『柳葉銅錢』作為戰帖。久而久之,『柳葉銅錢』便成了葉桐的獨有信物,其意義也由最初的『戰帖』,漸漸衍變為『邀帖』。」

  「邀帖?」洵溱黛眉微蹙,狐疑道,「此話怎講?」

  「因為當年的葉桐,幾乎打遍天下無敵手,故而武林中已無人再值得他去挑戰。」柳尋衣解釋道,「與此同時,他的身份也發生了巨變,從一名江湖俠客,變成崑崙派掌門。因此,『柳葉銅錢』作為他的信物,意義也自然隨之改變。當年的葉桐,其江湖地位、威望,甚至是震懾力,比之今日的北賢王有過之而無不及。因此當時無論何人,只要收到『柳葉銅錢』,皆會立刻放下一切,快馬加鞭趕赴崑崙山,應葉桐之邀。」

  「這……」洵溱錯愕道,「葉桐竟是崑崙派掌門?如此厲害的人物,為何在今日的江湖中,卻連一點風聲都沒有?」

  「準確來說……他是崑崙派前任掌門。早在二十多年前,葉桐便已主動讓出掌門之位,並獨自離開了崑崙山。」陳雍糾正道,「葉桐與花楹本是崑崙派弟子,葉桐作為崑崙弟子中的佼佼者,他繼任掌門之位,亦是合情合理。不過剛才柳門主有句話說的不對,葉桐武功雖高,但並非天下無敵,他雖難逢敵手,但也絕非未嘗一敗。」

  「哦?」聞言,柳尋衣頓時來了興趣,忙道,「願聞其詳。」

  「當年的葉桐生性殘暴,嗜血貪殺,但卻在繼任崑崙派掌門不久後,突然性情大變,收斂心性,不再盲目挑戰,不再濫殺無辜,甚至就連脾氣,也變的柔和平易許多。這一切……並非是他自認天下無敵,高處不勝寒,而是因為他敗給了一個人。」陳雍苦笑道,「那人非但輕而易舉地將其打敗,而且還打醒了他。讓葉桐徹底明白,何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經過那人的一番諄諄教誨,心高氣傲的葉桐,漸漸變的寬仁以待,並最終成為武林中德高望重的一代豪傑。」

  「那人是誰?」柳尋衣和洵溱異口同聲地追問道。

  「少林,空盛大師。」陳雍回憶道,「不過這位空盛大師,在江湖中並無太大名氣,再加上時隔久遠,如今知道他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就算在少林寺,依舊記得他的人,怕也只剩『玄』字輩和『緣』字輩的一些老僧了。」

  洵溱眉頭一挑,反問道:「既然如此,你又如何知道這些?」

  「因為我曾是崑崙派弟子。」說罷,陳雍還朝洵溱露出一個頗為得意的笑容,「葉桐如此傳奇的人物,他的種種事跡,早已成為崑崙弟子們茶餘飯後的談資,我自是滾瓜爛熟。呵呵……」

  柳尋衣猶豫再三,終究壓不住心中疑惑,問道:「二十多年前……葉前輩的年紀並不算大,可稱春秋鼎盛之時,為何突然辭去崑崙派掌門之位?又為何匆匆下山?」

  陳雍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撇嘴笑道:「沒人知道原因。但當時在崑崙弟子中有謠傳,說葉桐年紀越大,就變的越發多愁善感。或許是他太過想念桃花婆婆,因而為了不讓自己此生留憾,所以決定前去尋找桃花婆婆,彌補過錯,並挽回感情。你也知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男女間的事……要麼風平浪靜,處之泰然。要麼驚濤駭浪,不顧一切。昔日多少帝王將相,為了女人甘願放棄整座江山,更何況區區一個掌門之位?」

  「若真如此,葉桐倒也算是個痴心的漢子。」洵溱感慨道,「畢竟是自己的妻子,一別數十年,他又豈能不想重逢?試想人活於世,又能有幾個十年?」

  「可葉桐自從離開崑崙山後,江湖中就再也尋不到他的半點蹤跡。」陳雍幽幽地說道,「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江湖傳聞,有人說他隱居山林,也有人說他壽終正寢,還有人說他年輕時殺戮太重,所以遭到報應,慘死荒野。總之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但誰也不敢肯定。與此同時,桃花婆婆也突然銷聲匿跡。之前桃花婆婆住在絕情谷,那時經常有病人前去投醫問藥,可後來……」

  「等一下!」

  陳雍話音未落,柳尋衣突然揮手打斷道:「你說桃花婆婆之前住在什麼地方?」

  「絕情谷。」陳雍一臉茫然地望著柳尋衣,遲疑道,「有何不妥?」

  「絕情谷?」柳尋衣神色凝重地緩緩重複道,「可是當今武林四大異教之一的絕情谷?」

  「正是。」陳雍點頭道,「今日的絕情谷,乃武林四大異教中成立時間最短的。因為它是在葉桐辭去崑崙掌門之位,以及桃花婆婆突然銷聲匿跡後,才悄然興起的門派。」

  洵溱也漸漸意識到柳尋衣的疑慮,大膽揣測道:「那今日的絕情谷,與昔日的桃花婆婆……可有什麼關係?甚至……與葉桐又有什麼牽連?」

  「這……應該是毫不相干。」陳雍似乎猜出柳尋衣與洵溱的心思,沉吟道,「今日的絕情谷,乃武林異教,與昔日的桃花婆婆及葉前輩,皆無半點關係。想來……應該是鳩占鵲巢才是。」

  柳尋衣搖頭道:「鳩占鵲巢?應該不會!以葉前輩的武功,在當年即便不是天下第一,也能排在武林前三。而今日的絕情谷主,聽聞其年紀並不算大,當年更是年輕稚嫩,因此絕不可能是葉前輩的對手。我料絕情谷應該不是被人強占……如果桃花婆婆與今日的絕情谷毫無關係,那唯一的解釋只能是……」

  「是什麼?」

  洵溱望著神色遲疑的柳尋衣,逕自插話道:「應該是當年花楹與葉桐夫妻團聚,二人冰釋前嫌,並決定一起退隱江湖,逍遙快活地過完下半輩子。」

  陳雍思索道:「你的意思是……桃花婆婆與葉老重逢之後,他們便一起離開了絕情谷。再之後,又有不相干的外人誤打誤撞而來,占領了『人去樓空』的絕情谷,之後才創下今日的武林異教?」

  柳尋衣似是而非地點頭道:「如此一來,便能解釋為何在葉前輩離開崑崙山不久,桃花婆婆也突然從江湖中銷聲匿跡的原因。想來……他們應該是一起歸隱了。」

  「既然歸隱,那今天這枚『柳葉銅錢』又是……」洵溱雙指將桌上的銅錢夾起,饒有興致地細細觀瞧著,漫不經心地說道,「算起來,葉桐與花楹如果活到今天,至少也將近九十歲吧?」

  「葉前輩與秦家老祖同輩,也應與潘八爺同齡。」柳尋衣點頭應道,「如此算來,至少也有八十多了。」

  「這對兒夫妻,一個是絕頂高手,一個是在世華佗。他們能安然無恙地活到今天,並不奇怪。」洵溱細細琢磨道,「但我想不通的是,在他們銷聲匿跡的二十多年間,江湖中發生了諸多驚天動地的大事,他們夫妻都能視若罔聞,不聞不問。卻為何……今天又突然冒出來?難道這兩個八十多歲的老人,還想要重出江湖不成?」

  「這……」

  洵溱此言一出,柳尋衣和陳雍不禁面面相覷,一陣語塞。

  「其實這枚銅錢是送給府主的。」陳雍解釋道,「但府主也有與你同樣的疑惑,再加上少林送信求助,邀請賢王府和六大門派,於八月初二一起前往河西。故而府主他百事纏身,無暇遠赴辰州,只好快馬傳令,讓你們轉道來此,並安排我帶著這枚『柳葉銅錢』,在此接應你們。」

  「少林邀請賢王府和六大門派前往河西?」

  聞言,柳尋衣登時大吃一驚,咂舌道:「難怪剛才在客棧大堂,峨眉弟子和青城弟子會說出那番言論。想來峨眉派與青城派,也已收到少林的請帖。」

  「少林邀請賢王府和六大門派助陣,那河西秦氏也定然不會坐以待斃。」洵溱嗤笑道,「如我所料不錯,秦明早已向四大世家和金劍塢求助。所以剛才在大堂,蜀中唐門和湘西騰族才會同仇敵愾,與峨眉、青城分庭抗禮。」

  柳尋衣心念一動,驚呼道:「如此一來,六大門派與四大世家豈不是涇渭分明,勢同水火?稍有不慎,便會在江湖中掀起一場牽連甚廣的腥風血雨。」

  「府主猜想,這應該就是葉桐插手此事的原因。」陳雍凝聲道,「葉桐雖不是武林盟主,但當年的他,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威望,與武林盟主也只是差個名分而已。今時今日,他雖已銷聲匿跡二十幾余載,但各門各派的前輩老人,仍對他念念不忘,甚至仍有三分恭敬。因此,眼下中原武林出現空前危機,由他出面平息此事,確實再合適不過。」

  「如此說來……」洵溱將銅錢在手中緩緩攤開,將信將疑地說道,「今日在大堂中的那些人,皆身懷『柳葉銅錢』,受到葉桐之邀?」

  望著若有所思的洵溱,以及滿眼篤定的陳雍,柳尋衣卻下意識地面露遲疑,喃喃自語道:「時過進遷,物是人非。今天的江湖,早已不再是葉桐的天下,他的威望和地位,也遠不及往昔。葉前輩在江湖中闖蕩半生,難道他會不知道『人走茶涼,曲終人散』的道理?更何況,他已有二十幾年未曾露面,今天突然邀請天下群雄齊聚辰州,莫非真想倚老賣老,憑藉一己之力,化解少林與秦家的恩怨?若真是如此,這位葉前輩……未免也太過天真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