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秦苦逸事

  「此話當真?」柳尋衣審視著秦苦,臉上湧現著一抹半信半疑的思量之色。

  「河西秦氏的老祖宗秦罡,是我祖爺爺。秦家上任家主,是我親爺爺。而現任家主秦明……則是我的叔父。」秦苦將自己與河西秦氏的關係娓娓道來,神色鄭重,言之鑿鑿,但語氣中卻帶有些許苦澀與自嘲。

  「叔父?」柳尋衣滿眼詫異地望著秦苦,難以置信地問道,「也就是說……你爹是秦府主的大哥?」

  「是。」秦苦坦然道,「而且還是一奶同胞的親大哥!」

  「這……」

  秦苦所言,令柳尋衣大驚失色。關於此事,他之前聞所未聞。柳尋衣一直以為秦家嫡系是一脈單傳,父傳子、子傳孫,承繼有序,長幼分明。卻從未料到,秦明竟還有一位同父同母的大哥。

  這件事,無疑是柳尋衣踏入江湖以來,所得知的最令人震驚的一段軼事。

  「按照慣例,上至國家,下至百姓,任何家族的繼承,都應以長為尊,先長後幼。」柳尋衣呢喃道,轉而眉頭一挑,好奇地問道,「莫非你爹不擅長習武,故而令祖才廢長立幼,選擇你叔父執掌河西秦氏?」

  「當然不是。」秦苦搖頭道「秦家滿門豪傑,我爹更是人中龍鳳,當世翹楚,又豈能不擅長習武?論武功,我爹遠勝秦明這個狗賊!」

  見秦苦直呼秦明名諱,並且還附之「狗賊」之稱,柳尋衣不用想也知道,秦苦與秦明之間,必有一段鮮為人知的血海深仇。甚至在河西秦氏內,定然暗藏著一段令秦苦極為恥辱的過去,否則以秦苦今時今日的武功和手段,又豈會在河西秦氏中籍籍無名?

  柳尋衣天性純良,斷不會因為自己的好奇,而故意去揭秦苦的傷疤。他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眼神複雜地注視著若有所思,滿臉苦澀的秦苦。

  「昔日,爺爺十分器重我爹,悉心教其武功,養其心性,準備在自己百年之後,將河西秦氏託付於我爹之手。」秦苦回憶道,「只可惜好景不長。十二年前,爺爺因練功走火入魔而一病不起,秦家群龍無首,亂成一團。秦明趁機拉幫結派,暗中培植自己的黨羽,一邊假意討好爺爺,一邊憑藉我爹對他的信任,屢屢設計陷害我爹。致使病榻上的爺爺,誤以為我爹謀權篡位,欲行欺師滅祖,大逆不道之事。故而在一怒之下,當眾免去我爹的少主之位,並將我們一家逐出秦氏,永不再認。」

  言至於此,一向大大咧咧,喜笑顏開的秦苦,眼中竟泛起一抹淚光,眼眶也隱隱紅了一圈。

  「爺爺將我們趕出秦家後,不知秦明又耍了什麼手段,沒過幾天爺爺便立他為新的少主,並讓他提前執掌秦家大權。」秦苦悄然落淚,雙手緊緊攥著拳頭,悲憤交加。這些事雖已過去十幾年,但對他而言,卻仍是歷歷在目,記憶猶新。

  「那……後來呢?」柳尋衣低聲問道。

  「後來?哼!後來爺爺就過世了,秦明名正言順地繼承家主之位。他聽從秦天九建議,決定對我們一家趕盡殺絕!」秦明咬牙切齒地說道,「秦明先以『兄弟團聚,重歸於好』為由,設下鴻門宴殺害我爹,之後又闖到我家,逼死我娘。當年若非有位忠心耿耿的老僕,早些提醒我遠走高飛,只怕我早已死在秦明刀下。我爹就是太善,他至死都相信血濃於水,自己的親弟弟再壞,也絕不會對他起殺心,所以才……其實以我爹的武功,當年就算秦明與秦天九聯手,也未必是我爹的對手!只可惜……我爹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這……」

  「之後為了斬草除根,秦明到處派人追殺我。」秦苦冷笑道,「不過我命好,非但沒死在他們手裡,而且還讓我歷經磨難,繼而大徹大悟,只用短短數年,便將秦家刀法練至大成。當秦苦的名字再度出現在江湖時,早已不再是那個東躲西藏的小乞丐,而是龍象榜上的麻衣刀客「鬼見愁」。如今秦明再想殺我,已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數年光景」、「歷經磨難」,雖然秦苦說出來的,只是短短几個字,但其中究竟蘊含著多少辛酸與苦難,又有誰能真正體會?

  此刻,柳尋衣再看向秦苦那張憨厚敦實的臉龐時,心中不禁湧出一絲憐憫之意。

  柳尋衣並非婦人之仁,而是在聽到秦苦的遭遇後,大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淒涼與唏噓。他雖未歷經過殺父之仇,但卻也曾四處乞討,到處流浪,故而多少都能體會一些辛酸與無奈。

  「這把刀名叫『長空』,曾是我爹的刀。」秦苦舉起手中的長刀,苦笑道,「在外流浪這麼多年,就連身上的衣服都被人扒光過,卻唯獨沒有放棄過這把刀。就算拼出小命,也不能被人搶去。這是爹娘留給我唯一的念想,誰敢搶我的刀,我就要他的命!嘿嘿……」

  「好刀!」柳尋衣上下打量一眼,滿眼欽佩地讚嘆道,「好刀客!」

  秦苦自嘲地將眼角的淚痕擦去,臉上又恢復了往日的憨笑,戲謔道:「我已經把自己的老底揭了,你能否放我一馬?」

  聞言,柳尋衣啞然失笑,隨之拱手笑道:「認出秦兄後,我便沒想過再為難你。你隨時可以走!」說罷,柳尋衣還朝秦苦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此時,秦苦卻一動不動,反問道:「難道你就不好奇?我與你不過一面之緣,為何要將自己的秘密盡數告訴你?」

  柳尋衣別有深意地盯著秦苦,沉吟許久,方才緩緩開口道:「因為你想讓我幫你拿到『玄水下卷』。」

  「你……猜到了?」被柳尋衣一語揭穿自己的心思,秦苦頓時面露尷尬之色。

  秦苦多年來在江湖廝混,早已養出一身「混性」。一切向「錢」和「利益」看齊,除此之外,其他任何事,秦苦都可以視為浮雲。比如自身的淒楚身世,在別人看來或許是「心底傷疤、難言之隱」,但在秦苦眼中,這些不過是用來博取同情的一個手段罷了,並不值錢。

  歷經世態炎涼,見過人生百態的秦苦,早已將真正的「喜怒哀樂」封藏於心,因此無論遇到任何事,他都不會輕易動容。這正是他看上去玩世不恭、放蕩不羈的根本原因。

  面對洞若觀火的柳尋衣,秦苦訕訕一笑,躊躇道,「既然猜出我的意圖,那你為何……」

  「正因為我知道,所以我才不想多問。」不等秦苦把話說完,柳尋衣已逕自開口道,「因為這件事,我幫不了你。『玄水下卷』是潘八爺的命根子,誰也不能從他手中強行奪走。」

  秦苦一愣,似懂非懂地緩緩點了點頭,笑道:「恩怨分明,快人快語,我喜歡!」繼而又補充一句,「不過我一定會得到『玄水下卷』,只有將赤火與玄水合二為一,練成真正的《歸海刀法》,我才能找秦明和秦天九報仇雪恨。」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柳尋衣點頭道,「你既為人子,理應如此!」

  秦苦深深看了一眼柳尋衣,轉而大步離去。但還沒走出幾步,卻又突然停了下來。秦苦緩緩轉身,一臉狐疑地盯著柳尋衣,問道:「我記得在天龍客棧時,潘老頭曾說你……好像是他的孫女婿?真的假的?」

  柳尋衣不答反問道:「秦兄何意?」

  秦苦對柳尋衣細細打量一番,憨笑道:「看來是真的。你武功這麼好,如我所料不錯,明日一戰,潘家定會派你上場。是不是?」

  「是!」

  「那秦家派誰?」秦苦饒有興趣地問道,「秦明出不出手?」

  「秦明不出手,他派秦二、秦三和秦天九出戰。」柳尋衣直言不諱,笑問道,「秦兄究竟何意?你問這些作甚?我為何越聽越糊塗了?」

  「哈哈……」秦苦突然放聲大笑,道,「秦二、秦三不過是兩個莽夫,他們不是你的對手。但秦天九不同,『跛刀客』在江湖中大名鼎鼎,絕非善類。初次交手,我怕你未必是他的對手。」

  柳尋衣心中一稟,追問道:「秦兄的意思是……」

  「我幫你!」秦苦耿直道,「秦天九和我一樣,練的都是『赤火刀法』。因此對於他的招式、路數,甚至是破綻、空門,我全部一清二楚。我可以幫你對付他。」

  柳尋衣稍稍思量,苦笑著搖頭道:「秦兄,我實在無法幫你從潘八爺手裡偷取『玄水下卷』。此戰的目的,正是為了幫潘家保住此卷,我若幫你偷走秘籍,那就算戰勝秦天九又有何用?所以……」

  「欸!」柳尋衣話未說完,秦苦卻連連擺手道,「柳兄誤會了,我不是與你交易,只是想借你的手,好好教訓一下秦天九這個助紂為虐的狗雜碎!」

  柳尋衣沉吟片刻,遲疑道:「真的?」

  「字字無虛!」秦苦舉手朝天,鄭重其事地說道,「我雖殺不了他們,但也不希望看到他們事事得意。再者,『玄水下卷』留在潘家,我好歹還有點機會。若被秦明拿去,只怕我這輩子也沒機會報仇了。嘿嘿……」

  「只要你不逼我偷走『玄水下卷』,我可以替你挫一挫他們的銳氣,也算報答你在天龍客棧的救命之恩。」柳尋衣豪爽應答,轉而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趕忙話鋒一轉,沉吟道,「只不過『赤火刀法』畢竟也是你的絕技,你將招式、路數、破綻、空門全都告訴我,會不會……」

  「無妨無妨!」秦苦滿不在乎地擺手笑道,「咱倆先在天龍客棧聯手,今夜又在少林相遇,這便是天大的緣分。即是有緣,告訴你也無妨!更何況,你的目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這種打法只能用一次,下次他必會早作防備。『赤火刀法』千變萬化,我告訴你的不過是秦天九的慣用路數罷了。」

  說罷,秦苦眼珠一轉,似笑非笑地說道,「剛才我將自己的身世秘密,盡數告訴你。除了博取你的同情,讓你幫我偷『玄水下卷』外,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

  「願聞其詳!」

  聞言,秦苦突然猶豫起來,他眼神古怪地盯著柳尋衣,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與其五大三粗的形象,極為不符的扭捏之態。

  見狀,柳尋衣登時心頭一驚,趕忙搶話道:「那個……秦兄,在下不是你想的那種人,我斷斷沒有龍陽之好……」

  「你說什麼?」秦苦啞然失笑,大罵道,「你柳尋衣不是那種人,難道我秦苦就是那種人嗎?我的意思是……多年來,我一直四處流浪,到處偷雞摸狗,從未結交過一個真正的朋友,出現在身邊的人,不是我要殺的,就是要殺我的。不知為何?昨日我卻對你一見如故,或許是因為……你是平生第一個不懷任何目的,而甘願請我喝酒的人。因此……因此我秦苦想和你柳尋衣交個朋友。」

  秦苦雖在強顏歡笑,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隨意模樣。但柳尋衣卻從他的字裡行間,聽出一絲難以名狀的孤獨與淒楚。

  沉寂片刻,柳尋衣突然神色一稟,當即義正言辭地拱手說道:「如若不棄,我柳尋衣願做你秦苦的第一個朋友!從今日開始,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