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8章 集腋成裘(五)

  「丫頭,江湖盛傳是你從臨安救走柳尋衣。一開始老夫並不相信,但今日看來……你確實有些本事。」騰三石上下打量著洵溱,一雙老眼布滿讚許之意,「年紀輕輕竟有如此過人的手段,料想少秦王培養你一定花費不少心血。」

  「前輩何出此言?」洵溱柳眉一挑,似笑非笑地問道,「我與前輩素不相識,你怎知小女子有過人的手段?」

  「方圓十里之地,早已被老夫布下明崗暗哨,常人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靠近。眼下,你卻大搖大擺地推門而入。由此足見,你的本事遠勝武當和賢王府那些眼線……」

  「前輩謬讚,晚輩不勝惶恐。」洵溱謙遜道,「其實,並非小女子手段過人,而是柳尋衣的江湖朋友一個比一個厲害。今夜若無他們相助,小女子縱使插上翅膀也休想飛到三位前輩面前。」

  「柳尋衣的朋友?」騰三石與蕭芷柔相視一眼,眉宇間儘是惆悵之意,「現在……還有人敢做他的朋友?」

  「當然!」洵溱神情一正,重重點頭,「不可置否,自從他被大宋朝廷視為『國賊』,被中原武林視為『巨奸』,可謂功名蹭蹬,書劍飄零……猶記得,我從臨安救出他的時候,他已失去一切,心灰意冷。功名、權勢、兄弟、女人……那些曾令他引以為傲的人、令他牽腸掛肚的人、令他誓死捍衛的人,無不棄他而去,各奔前程。那時,他身上連一個銅板都沒有,有的只是累累傷痕,斑斑血跡。」

  當洵溱提起柳尋衣的悲慘往事時,蕭芷柔與騰三石無不悲從中來,心痛如絞。

  尤其是蕭芷柔,當她得知自己的孩兒飽經折磨,受盡屈辱,眼圈不由地一紅,淚水漸漸模糊視線。

  「萬幸天無絕人之路,柳尋衣在江湖闖蕩的那段日子,雖然沒有攢下金銀珠玉,也沒有攢下奇珍異寶,更沒有攢下江湖聲望,但他卻攢下一些比金山銀山更難得的東西,人心。」洵溱似乎看出蕭芷柔與騰三石鬱結難舒,故而話鋒一轉,戲謔道,「因此,今時今日的柳尋衣別的東西沒有,唯獨朋友……特別多。更難能可貴的是,這些朋友皆是恩怨分明,頂天立地的英雄豪傑。他們不畏強權,不避生死,更不會屈服於武林盟主的淫威。而且……」

  言至於此,洵溱眼珠一轉,狡黠道:「而且,他們很有興趣和三位前輩一起……共商大事。」

  「嘶!」

  對憂心忡忡的蕭芷柔而言,洵溱的一席話猶如雪中送炭,令苦惱於敵眾我寡的她在黑暗中看到一絲曙光,在絕望中重燃一團希望。

  「義父、柔兒,此女在江湖中的名聲並不光彩。素以詭計多端,唯利是圖而著稱。」雲追月目光不善地盯著侃侃而談的洵溱,走到騰、蕭二人身旁低聲提醒,「眼下,她是敵是友、是善是惡,以及來此的真正目的我們都一無所知。我意,先不要輕易相信她,更不要對她委以心腹,以免誤中圈套。畢竟,她曾與賢王府走的很近。洛天瑾雖然死了,但賢王府仍屹立不倒,萬一她和清風父女暗中勾結……」

  「不會的!」蕭芷柔黛眉微蹙,緩緩搖頭,「如果她和清風父女沆瀣一氣,又豈會一而再、再而三的鋌而走險?」

  「柔兒,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騰三石沉吟道,「襄兒的擔憂不無道理。茲事體大,容不得半點疏忽,依老夫之見……先打探清楚為妙。」

  言罷,騰三石朝洵溱拱手一拜,朗聲道:「恕老夫愚鈍,不知洵溱姑娘說的『共商大事』……指的是什麼?」

  「騰族長何必明知故問?」洵溱不答反問,「莫非……你們不相信我?」

  「你又何嘗相信我們?」雲追月伸手朝洪寺一指,淡淡地說道,「倘若你沒有私心,何必在我們身邊安插一個內應?」

  「洪舵主不是內應,只是替我們牽線搭橋……」

  「一派胡言!」雲追月慍怒道,「據我所知,清風身邊……似乎也有一位『上京四府』的朋友?如果洪寺是替湘西騰族『牽線搭橋』,袁孝豈不是替武當『牽線搭橋』?你可不要告訴我,洪寺和袁孝不一樣。」

  「雲聖主洞若觀火,小女子萬分敬佩。」洵溱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咄咄逼人的雲追月,「不過很可惜,雲聖主剛剛說的……正是小女子想說的。袁孝,確實是我和柳尋衣安插在清風身邊的內應。除他以外,騰族長身邊的洪寺、秦府主身邊的嚴順,甚至……謝府主身邊的雷震,都是替我們牽線搭橋的『自己人』。」

  「你的意思是……」騰三石狐疑道,「賢王府的府主謝玄也是……『自己人』?」

  「是。」洵溱直言不諱,「倘若沒有謝府主與我們裡應外合,這場『鋤奸大會』……就會變成一場賊喊捉賊,殺人滅口的鬧劇。」

  「這……」

  洵溱的一席話,令蕭芷柔、騰三石、雲追月同時一愣。萬千思緒湧上心頭,三人無不滿眼震驚。

  「你……想說什麼?」蕭芷柔不顧雲追月的勸阻,一步步走到洵溱面前,與其迎面而站,相隔僅一步之遙,「又知道什麼?」

  「蕭谷主,你知道的事,我統統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我也知道。」四目相對,洵溱在此時此刻散發出的強大氣場,絲毫不遜於武功蓋世的蕭芷柔,「我再說一次,洪寺是替我們牽線搭橋的『自己人』,我和你也是『自己人』,恰如……蕭谷主和柳尋衣同樣是『自己人』。也許我們背景不同、立場不同、使命不同……但我敢肯定,這一刻我們的目標絕對相同。我還敢肯定,蕭谷主若想一切順利,亟需我們出手相助。只有我們聯手才能事半功倍,達成所願。現在,你是選擇相信我?還是……讓我繼續說下去?」

  「洵溱,你少在這裡故弄玄虛……」

  「洵溱姑娘!」

  未等雲追月出言訓斥,蕭芷柔忽然眼神一動,一字一句地說道:「將你的朋友……不!應該是尋衣的朋友,統統請進來吧!」

  「柔兒,你……」

  「爹,我相信洵溱姑娘是來幫我們的。」蕭芷柔打斷騰三石的憂慮,正色道,「端陽佳節近在眼前,我們的時間已然不多,必須儘快商定營救尋衣的計劃。」

  「你真的相信她?」騰三石將蕭芷柔拽到一旁,提醒道,「雖然她救過尋衣,但我們畢竟只是道聽途說,而非親眼所見。萬一她圖謀不軌……我們將全部計劃告訴她,會不會太冒險?」

  「其實,洵溱姑娘已經知道尋衣的真正身世,也知道我們來洛陽城的真正目的。」

  「什麼?」蕭芷柔此言一出,騰三石險些驚掉下巴,「怎麼可能?難道是她告訴你的?」

  「不!是女人的直覺。」蕭芷柔輕輕挽住騰三石的胳膊,懇切道,「爹,洵溱的意圖也許不純,但為救出尋衣,我們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這……好吧!」

  躊躇再三,騰三石將心一橫,點頭應允,從而朝洵溱拱手賠罪:「丫頭,剛剛多有得罪,希望你不要生氣。」

  「小女子何德何能,豈敢受此大禮?既然你們已經相信我的誠意,我也該將柳尋衣的朋友叫出來,以免『鋤奸大會』混淆不清,被『自己人』誤傷。」

  「如此甚好,也讓我們見識見識你究竟有多少本事!哈哈……」

  「啪!啪啪!」

  在騰三石豪爽的笑聲中,洵溱快步走出房門,迎空連擊三掌,清脆的掌聲在靜如死寂的夜晚顯得分外響亮。

  「夜色已深,人困馬乏,站著都能打盹兒。你們若再談不攏,我們可要回去睡覺了!」

  伴隨著一道慵懶地哈欠抱怨,一陣凌亂嘈雜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由遠及近,如潮水般迅速朝民宅湧來。

  片刻之間,以秦苦為首的秦氏弟子、以雷震為首的雷家弟子、以嚴順為首的嚴家弟子、以袁孝為首的袁家弟子、以薛鬍子為首的三義幫……浩浩蕩蕩百餘人陸續而來,將狹小的庭院擠得密密麻麻,滿滿當當。

  如此陣仗,必然引起周圍院落的驚覺。

  於是,騰蒼、騰琴兒、唐軒、司無道、無名、邵元慶、黎海棠、徐仁、常無悔、風無信等數十位騰族、龍象山、絕情谷的弟子聞風而至,爭相前來。

  「蕭谷主、騰族長、雲聖主,你們以為如何?」洵溱將蕭芷柔三人引至門前,朝心潮澎湃的眾人揮手一指,淡笑道,「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今夜來的都是義士中的義士、親信中的親信、手足中的手足,是經過千挑萬選,重重考驗的『自己人』。然而,這些不過是滄海之一粟,九牛之一毛。待到『鋤奸大會』,我們與謝府主裡應外合,勢必一呼百應,群雄奮起。到那時,三位才會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嫉『惡』如仇,懲惡除『奸』?」

  「這……」

  騰三石滿眼激動地望著一眾義士,忽覺熱血沸騰,恨不能立刻率人殺上賢王府。

  「蕭谷主,其實除眼前這些人之外,還有兩位名震江湖的義士。只不過,他們擔心柳尋衣在賢王府遭遇不測,於是一直暗中保護,不敢輕易抽身。否則,我也不必大費周章地和你們兜圈子。」

  「為何?」

  「因為其中一位義士只要一現身,縱使我一言不發,蕭谷主也會相信我們是『自己人』。」

  「哦?」蕭芷柔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追問道,「不知洵溱姑娘說的是誰?」

  「蕭谷主的關門弟子,『無情劍客』唐阿富。另一位是常年占據龍象榜第二位的『漠北第一快刀』,蘇禾。」

  「他們……」

  「雖然他們沒來,但我們來了!希望蕭谷主、騰族長、雲聖主可以放下昔日的成見,千萬不要拒人於千里之外。」

  蕭芷柔話未出口,一道清朗的笑聲陡然自院外響起。

  緊接著,以慕容白、鄧泉為首,林方大、許衡、凌青、廖川、廖海為主的賢王府弟子在眾人驚奇而錯愕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朝洵溱走來。

  「眼下,賢王府魚龍混雜,良莠不齊,府主集『萬千矚目』於一身,實在不方便脫身。因此,他密令我們前來與諸位共商『鋤奸』大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