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喜跑到酒桌前:「爸,餃子快熟了,還給我爺我奶端兩碗不?」
「端,這點事兒還用我說?」當著眾人王建設不可能說出拒絕的話,這關乎著名聲。
「哎!」二喜轉身回了廚房,「媽,我爸說了,餃子出鍋先給我爺我奶送倆碗。」
「本來餃子剛剛夠,那三小子來了,咱娘兒幾個就沒得吃了。再給你爺那邊送,更不夠了。誰讓你這麼多話的?」林秀蘭拿眼睛直剜二喜。
「我爸同意了,誰也沒逼他。是他天天教育我們要孝順的。誰也不知道那幾個小子要來,這餃子不夠還能怨到你了。再說了,餃子給那幾個小子吃,還不如給我爺我奶吃呢。」二喜說罷,斜了院裡眼。
這話點到了林秀蘭的心坎里,立刻拿出了兩個鋁製的飯盒,撈了剛煮熟的餃子過了一遍涼水,把倆飯盒裝滿了。又去東屋取了布口袋,把飯盒裝里,交給了二喜:「你去送。」二喜接過口袋,又拉上了三喜,噠噠地走出了家門。在去爺爺家的路上,二喜找了個柴火垛,躲到一個死角。把三喜往裡推了推,三喜剛想說話,被二喜捂了嘴:「三兒,噓!別說話,二姐給你拿餃子吃。」二喜鬆開手的時候,手上已經粘上了三喜的口水。把一個飯盒打開,二喜抓起一隻餃子就塞到三喜的嘴裡。三喜吃著餃子,大大的貓兒眼也眯成了月牙。「慢點吃,等你吃飽了咱再走。」二喜看看狼吞虎咽的三喜,心裡那個難受,掙錢的念頭越來越盛。
三喜別看才四歲,一飯盒餃子竟然吃了一多半,等二喜把剩下小半盒餃子吃完,又把空盒塞到柴火堆里。倆人趁著外面沒人的空檔,迅速出來,小跑著到了四叔王建立家門口。王川和韓小鳳老兩口,占了四兒五兒各一間房。進出的門卻開在了王建立家。當年王建文結婚的時候,他岳母提出這老兩口兒的進出門不能開在這邊。那就只能開在王建立這邊,王建立做為哥哥不能攪黃了弟弟的婚事,起初康月如有點不願意,後來經常和她一起打牌的一個媳婦子勸她:「門開你這邊,多好的事兒。以後你生了孩子正好方便老太太幫你照看,哪天你不想做飯了,吃她一口她還真轟你啊。」康月如覺得有理就同意了。
二喜站在門口,讓三喜別吭聲,探頭望了望,看院裡沒人才拉著三喜安靜快速的進了爺爺這邊的屋子。倆人穿過陰暗的外屋,進了裡屋,老兩口坐在炕上就著炕桌吃掛麵。
「爺,奶,我媽讓我們來給你們送餃子。」二喜故意沒提王建設。王川嚴肅的臉龐變得柔和。陸小鳳立馬下炕接過口袋,把餃子取出來倒在一個盤子裡。飯盒塞回口袋遞給二喜:「天快黑了,趕緊回去吃飯吧!」二喜琢磨著老太太的用意,估計是想把餃子餵了她那寶貝金孫王志。王志出生後,天天長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一躍成了老太太的心頭第一肉,另外倆孫子都得往後靠。二喜能讓這餃子躲了狼嘴,還能讓它進了虎嘴?
「我家有人喝酒呢,回去了也吃不上飯。」二喜故意這樣說。
「就在這吃吧!吃飽再回去。」王川發話了,在二喜的記憶里,爺爺王川一直是個嚴肅正派的人,脾氣雖然很大,為人還算公正。他雖然也對孫子頗為喜愛,卻也能對孫女兒們照拂一二。就沖這個,二喜希望王川能夠長命百歲。
說好的倆老人可以在這兩間屋住到百年之後。可上輩子王川死在了王建設家,韓小鳳死在了王建軍家,誰也沒死在這兩間老屋。二喜十五的時候,韓小鳳得了腦血栓,腿腳也不好了,經常拉尿在炕上。一開始,四家媳婦兒輪流送飯,拆洗衣服被褥。不到一月,康月如聯合韓彩英就罷了工。要求四家輪流接老人回去贍養。理由是雖說輪流照顧,但是夜裡卻是她們倆管的, 她倆已經累得扛不住了。誰都知道這是藉口,可誰也沒她倆臉皮厚。幾個兒子也不能拒絕,拒絕了就是不孝。在這以後,老兩口四個兒子一家住十天,輪著來。不到三年的時間,老兩口子先後病逝。
在二喜看來,老兩口純粹是搬家搬死的。三年時間裡,讓二喜徹底了解了韓小鳳。韓小鳳雖是地主小姐,卻也沒讀過一天書,一輩子走過最遠的距離就是娘家到婆家。王建設的封建思想全是他媽一脈相傳。這三年裡,四個兒媳只有林秀蘭真心實意地孝順她,伺候她,卻沒有換來她一句好話。林秀蘭再好,沒生兒子就是原罪。最後老太太的思想可能有所轉變,可是卻不敢說出口了。因為她害怕另三個兒媳偷偷擰她,也還害怕她們故意給她吃她咬不動的飯。這人吶,欺軟怕硬是本性。
二喜看著頭髮還未全白的老太太,笑著領著三喜爬上了炕。「爺,三喜在家正經飯沒吃,我媽給她塞不少下酒菜,她早吃飽了。我晌午吃的晚還不餓。」
王川把餃子往二喜那推了推,又遞了兩雙筷子「再吃點。」二喜笑咪咪地拿起筷子夾了一個餃子放進王川碗裡。韓小鳳見狀,臉色好看了些。老兩口吃完晚飯,二喜幫忙收了碗筷,想叫三喜回家,卻發現三喜不知何時趴在炕頭睡著了。王川看著窗紙還映著亮,開口道:「讓她睡會兒吧,天黑了再叫她。」
二喜聽話地點點頭「爺,你們打仗的時候是啥樣的?」
「啥樣的?剛開始打游擊的時候沒有槍,我就用了家裡鍘草的鍘刀,那刀還有個豁口。我整天拿著刀跟著隊伍到處跑,剛開始膽子小,拿著那刀就沒殺過一個鬼子。後來有個戰士犧牲了,隊長就把他的槍給了我,那槍一次只能打一槍,有時候還卡殼。」
「爺,那後來你打死過鬼子嗎?」二喜看著王川飛揚的眉毛追問。
「剛開始哪裡打得到,都是被鬼子攆著跑。那會兒鬼子的槍太厲害,我們跟本打不過。有一次還被他們包圍了,我就想著和他們拼了,剛站起身,就被老兵拽下壕溝,頭上的帽子都被打掉了。子彈就在腦袋上面亂飛,我就只敢把手伸出去開槍亂打,打到打不到根本不知道。要不是救援來了,我們就死光了。就在咱村北面二里地那一塊,那以前有個壕溝,裡面都是死人,有我們的也有鬼子的……」王川從打游擊講到他跟著隊伍到南方打鬼子,後來又講到了打國民黨。講到戰友犧牲的時候,二喜仿佛能看到他眼裡的淚花。二喜知道,那個年代是他的青春和苦難。
天黑了,二喜叫醒三喜起身回家。王川難得溫和地囑咐:「天黑看點路。」
倆人快到家門口的時候聽到院中一片喧鬧,二喜心中一驚,快步跑回院中。院裡喝酒的男人已經散了,幾個半大的孩子也不見蹤影。只剩下兩個人,一個就是王千,還有一個,二喜眼熟又叫不上名字。兩人站在台階 下,高聲叫嚷:「建設,打兩下教育教育得了。」「這么小偷錢可不行,是得教育,孩子小,下手可悠著點兒。」這倆人明顯在火上澆油。
林秀蘭單手抱著哇哇大哭的小喜,另一隻手不斷拍打著堂屋的門,大聲呼喊:「王建設,你給我開門!」看來屋門都被頂住了,
二喜陡然想起,前世大喜八九歲的時候曾經被王建設脫光抽了皮帶,躺在床上一個星期沒爬起來。這事還是王建設自己提起來的。當時他對著挨打哭泣的三喜大聲呵罵:「你大姐脫光了被我用皮帶抽,一聲兒沒吭,一滴淚兒沒掉,那才是硬骨頭。你瞅瞅你這身軟骨頭,爛泥扶不上牆!」那時二喜全力阻擋著他繼續施暴,沒有機會細問。後頭找林秀蘭打聽,話多的她卻罕見的一聲沒吭。二喜記憶里的大姐沉默,寡言,也很厲害,起碼王建設很少找她的麻煩。村里姑娘結婚出門子的時候,要哭著出去,寓意不舍娘家。大喜卻是笑著出了家門,後來二喜每次見到她,她總是歡聲笑語,才發現在娘家的她從來沒有釋放本性。
二喜看著眼前的場景,似乎找到了緣由。二喜低頭吩咐三喜:「三兒,快去叫咱爺,就說咱爸要殺人,跑著去。」三喜雖小,人卻很是機靈,聽話噠噠地跑出家門。
二喜聽著動靜,跑到西屋窗口,透過玻璃往裡瞧,王建設手拿皮帶對著大喜呵斥:「脫光!今天打不服你,我就是孫子!」大喜光著上身,揪著短褲直哆嗦,眼睛盯著王建設,透出一股子恨意又夾雜著一絲屈辱。
二喜只覺渾身上下的毛都炸了,一股怒火燒得她指尖顫慄。她轉身看到院裡的灶台上的菜刀,她走過去拿在手裡。其他人注意力都在屋裡,沒人注意她。二喜抄起院裡的板凳對著堂屋門的玻璃扔了過去,站在旁邊的林秀蘭嚇了一跳,沒等她有反應,二喜把手伸入玻璃缺口,抽出了別著門把手的木棍,一腳踢開了大門。
林秀蘭這才應過來,沒發現二喜有意躲避的菜刀,先是照二喜後背來了一下「長本事了,誰讓你砸玻璃的啊?這得花多少錢?」說完才進了屋子。正對上從西屋出來查看的王建設,王建設顯然也受到了驚嚇,看著滿地的玻璃,以為是林秀蘭的手筆:「你想造反啊?要死是不是?」酒意上頭,一把扇在了林秀蘭的臉上,頓時小喜也受驚大聲啼哭。二喜此時早跑進西屋,拿起毯子裹住大喜,大聲訓斥:「王大喜,你是傻子嗎?他讓你脫你就脫?不脫?天王老子來了也別想掌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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