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別鬧脾氣了。都這麼多年的弟兄了,你還不了解我的為人麼?」趙匡胤的聲音突然轉冷,「老子不惦記著別人的功勞,可是,有人要想搶老子的功勞,有他好看的。」
王政忠一聽這話,立時來了勁,他這個兄弟趙老二,只要眼珠子一轉,儘是鬼主意。
「快說說吧,你是咋想的?」王政忠扯住趙匡胤的袍袖,涎著臉,誓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先鋒的位置是高聰當著所有人的面,硬搶到手的吧?軍令狀也是他自己立的吧?我逼過他沒有?」趙匡胤連發三問。
王政忠眨著小眼珠,臉上忽然露出詭秘的笑容,「嘿嘿,都是他自己主動要出頭。」
「老兄弟,等一會你就知道了,不讓你搶所謂的頭功,是為了你好。」趙匡胤扔下這句話,轉過身子,看向對面山上的那座古怪山寨。
這時,高聰已經帶著他的兩千多人,在山下擺開了陣勢。
「弟兄們,還是老規矩,最先衝進蜀軍山寨的,賞五百貫,官升一級。」高聰振臂高呼,他手下的周軍,紛紛揮舞著手裡的兵器,大聲呼喊道,「萬勝,萬勝,萬勝……」
「殺!」高聰猛地一揮手裡的馬鞭,指向修築在半山腰的蜀軍大寨。
「殺,殺呀……」周軍嘴裡喊著殺,腳下的速度卻並不快,顯然是想保存體力,以便上山後,搶奪寨牆的控制權。
周軍漫山遍野地朝山上撲來,站在棱堡牆邊的李中易,心裡既有些興奮,又有些害怕。
李中易的雙只手,死死地摳在寨牆上,手背處青筋直冒,在心裡吶喊著,「殺,殺,殺。」
一眼望不到頭的周軍,一個個貓著腰,越沖越近,漸漸的,他們手裡的鋼刀,在陽光的映襯之下,閃現出奪目的寒光。
一通鼓聲之後,沖在最前邊的周軍刀盾手,突然停下腳步,高高地舉起手裡的盾牌。
「蹲下,都貼著牆蹲下。」伴隨著急促的叫喊聲,一隻沉穩有力的大手,拽住李中易的胳膊,猛地將他拖倒在地上。
「嗖嗖嗖嗖……」密密麻麻的箭雨,挾霹靂般的風雷之勢,破空而至。
「啊……哦……」
「啊……好痛……」
「呃……」
一時間,整個寨牆上,亂作一團。
垂死的哀號聲,悽厲的慘叫聲,有人跌落寨牆之下發出的沉悶轟隆聲,打滾的撲騰聲,各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交織在一塊,惡狠狠地灌入躺在地上的李中易的耳內。
「好疼啊……」一個鄉軍士兵,突然重重地跌落到李中易的身旁,在地面上不斷的翻滾著,掙扎著,抽搐著,踢騰著,原本黃色的夯土地面,被染成了血河。
近在咫尺的李中易,驚恐的發現,這個士兵死死的捂住正中眼窩的長長箭杆,大股大股的鮮血,從他的手心裡,順著箭杆源源不斷地噴涌而出。
箭尾,不斷晃動的雕羽,一半雪白,一半艷紅,散發出勾魂懾魄的恐怖魔力。
嗡的一聲,李中易的腦子裡,一片空白,怎麼會這樣?怎麼是這個樣子?這,這,這也太可怕了!
「都給老子貼牆蹲著別動,救護營的人呢?都死絕了?還不趕緊給老子把傷員抬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眨個眼的工夫,也許是半刻鐘,也許是幾個世紀,郭懷那熟悉而又粗暴的命令聲,從李中易的上空傳入他的耳內。
李中易哼哼著想翻過身子,可是,那隻沉穩堅定的大手,始終壓在他的胸口上,令他動彈不得。
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了好一陣子粗氣,李中易這才稍稍緩過勁來。他吃力略微抬起頭,眼前卻一片模糊。
不會是瞎了吧?李中易慌忙之中,使勁的揉了揉雙眼,再定神一看。
敢情,一直壓住他的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郭懷,郭安民。
「香帥,您還好吧?」郭懷俯身扶著李中易靠牆邊坐穩。
也不管李中易同意不同意,郭懷的兩隻大手,在他的胸前腹間以及背後一通亂摸,最後長出了一口氣,「謝天謝地,菩薩保佑,沒事,您沒事。」
「安民……我……」李中易喘著粗氣,心裡越想越後怕,越想越覺得膽寒。
剛才,要不是郭安民眼疾手快,及時將李中易拽倒,救了他的小命。
恐怕,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這句杜甫詩里的名篇,恰好可以用來哀悼李某人的悲劇命運。
「安民,先別管我,你繼續指揮作戰。」李中易徹底清醒之後,聽見寨牆外震耳欲聾的喊殺聲,趕緊小聲提醒郭懷。
「傳令官,命各隊匯總傷亡人數。」郭懷伏在棱堡內的箭孔側方,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周軍的動靜,然後扭頭下達了命令。
幾名傳令官接到命令後,貓著腰,矮下身子,貼著寨牆邊沿,竄了出去。
大約一盞茶的工夫,戰損的情況匯總到了郭懷的手上。李中易在一旁聽得很清楚,他一手訓練的鄉軍,眨個眼的工夫,就傷了十多人,死了二十餘人。
李中易的心下一片慘然,這還沒和敵軍直接肉搏呢,差不多一個隊的鄉軍,就喪失了戰鬥力。
而且,李中易有點搞不明白,為啥子戰死的士卒,會比受傷的多呢?
可是,郭懷居然大大鬆了一口氣,李中易聽見他的喃喃自語,「還好,還好,軍官們都沒事。」
李中易前忍著心中的疑惑,直到戰後私下裡問過郭懷,他才恍然大悟。
敢情,進攻的周軍非常狡猾,一直把弓弩手隱藏在刀盾手的後邊,到了合適的距離後,突然用硬弩率先展開射擊,想打李中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事實上,河池鄉軍也確實被高聰的突然襲擊,給打得損傷慘重。交戰雙方還隔了一段距離,沒有正式接戰,鄉軍就損失了二十五分之一的兵力,報銷一個隊。
可是,郭懷卻說,只要基層軍官沒事,這就說明:軍官們的警惕心都很高,發現敵情不對,沒等中軍傳下指令,就已經指揮著新兵蹲下防箭。
正因為如此,損失才沒有大到難以承受的程度。
至於戰死的士兵多,這是因為周軍使用的是,仿造唐軍制式的單弓弩,直射的穿透力極強,連鐵甲都可以射穿,何況是血肉之軀呢?
李中易趴在箭孔的左側,仔細地看了一會。他發現,吶喊著向上衝鋒的周軍,以刀盾手為前鋒,他們高高地舉著碩大的盾牌,顯然是想替他們身後的同袍遮擋守軍的弓弩。
可是,郭懷只是默默地觀察著周軍的一舉一動,一直沒有下令弓弩手還擊。
有了剛才死裡逃生的經驗,李中易已經非常相信郭懷的戰場敏銳度。反正戰場最高指揮權已經早早的交給了郭懷,李中易急也白急,不如不急。
這時,王大虎帶了兩個牙兵沖了過來,他們抬來了李中易的那副重得要死的明光鎧。
不顧李中易的反對,王大虎硬是帶著牙兵,把明光鎧套到了他的身上。
末了,王大虎跪地請罪,說:「小人保護公子不利,險惡釀成大禍,請公子責罰。」
李中易啼笑皆非,想了想,說:「是我讓你回大帳的,不關你的事。好了,別在這裡礙事了,都回去吧。」
「不,小人再也不敢離開您半步。」王大虎堅持著不肯走。
惡戰在即,李中易也沒工夫搭理他,就有氣無力地擺擺手,說:「不許添亂,就在邊上待著吧。」
「快點,快點。」一個周軍軍官揮舞著手裡的長刀,指揮他的部下,將幾百個背著麻袋的民夫,驅趕向寨牆前邊的壕溝。
居高臨下的李中易看得很清楚,民夫肩上的麻袋裡面,鼓鼓囊囊的,應該是裝滿了泥土。
看樣子,周軍是想先填平壕溝,解決掉障礙之後,再來攻寨。
可是,自始至終,郭懷都沒有下達攻擊的指令,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民夫們逐漸把壕溝給填平。
等民夫們後撤的時候,扛著雲梯的周軍士兵,吶喊著蜂擁而上。
很快,幾十架簡易的雲梯就已經架到了寨牆之上,嘴裡咬著鋼刀的周軍士兵開始沿著雲梯向上攀爬。
「咻咻咻……」周軍的弓弩,象狂風暴雨一般,潑進蜀軍的大寨。
看眼著攀登雲梯的周軍士兵,即將爬上寨頂,勝利已經在望了。
「哈哈,弟兄們,蜀軍嚇破了膽,都逃了他娘的。」一個周軍的隊正,得意地站直了身子,仰天大笑。
突然,一支鵰翎羽箭,以迅雷不及眼耳之勢,從那個周軍的隊正,大張的嘴巴里鑽了進去,狠狠地扎透了咽喉。
周軍的隊正,根本就來不及慘叫,已經一頭栽倒進了血泊之中。
寨牆之上,突然響起了一陣梆子聲,緊接著,並不密集的羽箭和弩箭,從寨牆上,從箭孔里,從左側的棱堡,從右側的箭垛,從四面八方,交叉著射向雲梯上的周軍。
「啊……」有人被射穿了胸膛,臨死前發出慘絕人寰的哀鳴。
「呃……」這人的脖子上中了深深的一箭,只悶哼了半聲,就掉下雲梯,跌死在地上。
「呀……」此人嚇得手發抖,腳發軟,居然自己掉下了雲梯。
「哇……」這個壯漢,居然撥弄著雲梯,翻了個面,結果,被一支冷箭,射穿了肚皮。
「唔……」他遲疑了,想撤下雲梯,可不幸的是,腦門子上被弩箭兇猛地扎透了。
「轟隆……」雲梯上的無數周軍,象下餃子一般,紛紛跌下雲梯,狠狠的砸到地面上,濺起一大片血霧。
整個寨牆前邊,簡直變成了人間地獄,慘不忍睹。
寨牆下邊,有人疼得滿地打滾厲聲呼救,有人大瞪著兩眼死不瞑目,有人捂住花花綠綠的腸子,掙扎著往回爬……
剛才還生猛異常的悍勇之士,眨個眼的工夫,就變成了死屍。
哭號聲,悶哼聲,哀鳴聲,痛哭聲,叫爹的,喊娘的,呼喚兒子的,各種令人側目的詭異聲音,匯聚成了悽慘的死亡進行曲。
到處是殘肢斷臂,在血河的澆灌下,已經發黃的小草,竟然煥發出血紅的妖艷之光。
從天而降的死神,仰天狂笑,揮舞著他那把著名的鐮刀,肆意地收割著垂死之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