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欽差

  開封府衙門前,宰相的儀仗一字排開,李中易邁著四方步,從三堂緩緩的踱到衙門口。

  靜街的響鞭聲,一聲接著一聲,一百多名全副武裝的元隨,前呼後擁在左右的官威,比大領導視察基層的排場,只高不低。

  馬車平穩的啟動,已經提前躲進車內的彩嬌,伺候李中易坐定之後,緊接著,奉上沏好的香茗。

  李中易單手捧著茶盞,喝了一口,心思卻飛入了深宮大內之中。

  依照常理而言,如果宮中沒有要緊的事,不至於在大白天,召喚宰輔們進宮。

  在這個沒有廣播,沒有電視,更沒有網絡的時代,宰相們如果慌慌張張的趕去皇宮,很容易引起民間的情緒不穩。

  李中易登車的時候,有意識的吩咐下去,別著急,慢慢走。

  走到半道上,藏在皇宮四周的眼線,傳回消息,相公們接二連三的進了宮。

  李中易暗暗鬆了口氣,康麻子耍隆科多的驚魂戲碼,他絕對不想,被玩第二次。

  實際上,李中易雖然沒有徹底丟掉兵權,只要柴榮不死,他在這開封城中,也只能任由今上搓圓搓扁。

  除非,李中易狠下一條心,父母雙親,兄弟姊妹,小妾們都不要了,直接逃出開封城,起兵造反。

  可問題是,李中易已經狠狠的得罪了契丹人。以他如今的這麼點實力,既要應付整個大周的軍事反撲,又要考慮隨時可能南下的契丹人,兩線作戰的戰略窘境,一覽無餘。

  一旦李中易扯起反旗,趙老二且不去說他,就連李瓊也會立即和他劃清界限,然後果斷的參與平叛的戰爭之中,變成李中易的死對頭。

  堡壘永遠都是從內部最先被攻破的!

  李中易還很年輕,掌握的軍事實力。單獨面對朝中任一武將,都有很大的勝短。然而,柴榮的身體已經垮了,即將走上不歸路。李中易只要不作死,他完全等得起。

  須知,笑到最後的那個人,才是真正的勝利者!

  李中易的車駕來到宮門口,此地的氣氛倒也還算是正常。負責守衛的內殿直侍衛,並無明顯的增加。

  內侍替李中易牽著馬,不急不徐的引領著他,行到垂拱殿門前。

  垂拱殿門前,並沒有上次李中易被騙進宮時的那種劍拔弩張之感,門前只站了三四名內侍,以及數名內殿直小底四班的大內侍衛。

  李中易邁步進殿之後,不吃驚的發覺,政事堂其餘的相公們,除了遠在南方的李瓊之外。全都到齊了。

  大家安穩的坐在錦凳上,或品茶,或閉目養神,對於李中易的到來,幾乎無感。

  李中易不露痕跡的坐到最靠外的一張錦凳之上,一名相貌出眾的宮女,躡手躡足的主動走過來,奉了茶。

  嗯,出面伺候的是宮女,這恰好印證了李中易此前的判斷。召集群相進宮的很可能是符皇后。

  如果說柴榮對李中易尚有賞識,提拔的知遇之恩,令李中易多少有些感激之情,那麼。符皇后卻對李中易,一直存有很大的偏見。

  李中易也一直沒有想明白,為何符皇后對他印象不佳,卻對趙老二非常信任。

  咳,事實上,正是趙老二奪了柴家的江山。而且。柴宗訓剛滿二十歲,就蹊蹺的突然急病死去,也是很大的一個疑案。

  李中易默默的坐在錦凳上喝茶,不管符皇后找他們這些宰相進宮,所為何事,他都不打算介入進去。

  大約兩盞茶的工夫,內侍傳話說:「皇后娘娘駕到,皇太子殿下駕到。」

  宰相們在范質的率領之下,一起站起身子,躬身低頭,一揖到地。

  「諸位相公,平身,賜座。」眼圈有些泛紅的符皇后,一手牽著年幼的柴宗訓,一邊示意大家,毋須多禮。

  等符皇后和皇太子落座之後,諸位相公們這才跟在范質的身後,依次坐定。

  在皇帝和皇后的面前,不僅不需要下跪行禮,而且還有座位,有茶喝,就差不能磕瓜子了。

  李中易暗暗長吁了口氣,原本有些壓抑的心情,變得非常不錯。

  「諸位相公,吾家方才傳信過來,家母突患急病……已經歿了。」符皇后紅著眼圈,狠狠的抹了把傷心淚。

  哦,原來如此啊,在場的諸位宰相,除了早知內情的范質之外,這才恍然大悟:敢情是符皇后的母親去世了。

  按照朝廷的規矩,皇后的母親去世,必須派出三品以上的重臣,前去弔唁。

  符皇后把相公們,都召集進宮商議此事,李中易根本不需要多想,就已明白她的心思:她想利用宰相之尊,替娘家撐面子。

  以前可沒有這種先例啊!

  朝廷雖然一直標榜以孝道治天下,可是,派出宰相去國丈家弔唁,卻是從未有過的稀罕事。

  只要不是事關生死的大事,李中易打定主意,照例緘口不言。

  也許是大家都在揣摩,此事背後的利弊,一時間,殿內竟然冷了場。

  王溥看了眼老神在在的范質,他張了張嘴巴,本想主動向符皇后示個好。可是,他又擔心,損了名相的好名聲,畢竟,過於討好女後,肯定會惹來士林的非議。

  李谷一直閉著雙眼,仿佛睡著了一般,根本沒看符皇后。為相多年的李谷,心裡很有數,在今上病危的當下,這麼著急的拍皇后的馬屁,很可能惹來今上疑忌的大麻煩。

  魏仁浦和符家,以及符皇后,都沒有多少淵源,他如今更多的考慮是,怎麼儘快將家中三郎扶持上路。

  吳廷祚身為新進的宰相,他倒是想去大名府的符家,獻上最誠摯的哀悼和弔唁。

  問題是,吳廷祚畢竟是新相公,范質沒發話之前,他不好越過首相,直接表態。

  李筠一直板著臉,他很想藉機數落符皇后幾句,原因其實簡單,早年間,他和符彥卿有舊怨。

  在高平之戰前,兵強馬壯的李筠甚至有膽子,私下裡勾結北漢和契丹,根本就沒把柴榮這個皇帝放在眼裡。

  垂拱殿內,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心思,都有很深的利弊算計。

  拍馬屁絕對是一門心理科學,拍得好,立馬就可以飛黃騰達。晚清的張之洞,很聰明的馬屁功夫,拍得慈禧太后很爽,從此走通了一條青雲直上的坦途,位列封疆,終入軍機。

  李中易即使有心緩和與符皇后的關係,也絕對不願意這種關鍵時刻,離開京城。

  和前世相比,趙老二這個殿前都點檢,掌握了更大的軍權。李中易如果不坐鎮於京城,天知道會發生什麼?

  有人把目光投向范質的身上,旁人皆可躲避此事,唯獨深得符皇后信任的范首相,卻既無法推託,更不可能躲避。

  反正人都到齊了,事兒總要解決的,難題且讓首相去背吧。

  李中易放下茶盞的時候,視線無意中掃過符皇后,那張人間少有的美顏,心中不由暗暗一嘆。

  這位成婚多年的前貴妃,現任皇后,怎麼就無法產子呢?

  莫非是喝過了避子湯不成?這個念頭一旦襲入李中易心頭,便生根發芽,再也無法驅散。

  天家無親情的道理,李中易早已知之,也許,柴榮為了確保柴宗訓的皇太子之位,故意暗中對符皇后動了手腳?

  以李中易兩世名醫的豐富經驗,想要女人絕育的藥物,數不勝數。不過,受限於對藥性的掌握,大多數的避子湯或是絕育藥,都含有麝香的成分。

  麝香能促使各腺體的分泌,有發汗和利尿作用,其水溶性成分有興奮子宮作用,小劑量長時間嗅聞麝香的氣味,可引起不孕,劑量稍大則十分容易讓女人當即流產。

  就在李中易有些走神的當下,范質輕咳一聲,把目光投向了坐在最靠門邊的李中易。

  「無咎相公,煩勞你去一遭大名府,可好?」范質不愧是老辣的掌權首相,他的語氣看似商量,實際上,是已經定下的安排。

  李中易暗暗懊惱自己的分心,只是,當著符皇后的面,他還真不可能說出拒絕的話。

  符皇后私下裡對李中易有意見是一回事,李中易公開掃了她面子,絕對足以被這個小心眼的女人,上綱上線到一個嶄新的政治高度。

  面對眾人炯炯的目光,李中易醞釀好情緒,找到了婉轉拒絕的理由。

  誰料,一直裝啞巴的柴宗訓,突然站起身,走到李中易的身前,冒失的拉住他的手,懇求道:「師傅,母后自從嫁給父皇,已經多年未曾返鄉省親,我也從未見過外祖母,您就替我去畫一張像回來吧?」

  好傢夥,李中易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如果單單是符皇后,他倒沒啥可擔憂的。

  問題是,柴宗訓以皇太子之尊,委託他這個太子之師,去畫一張外祖母的真人像回來,以全孝道,他還真沒啥理由可以拒絕。

  「好吧。」李中易咬咬牙,一狠心,只得硬著頭皮答應去大名府,替皇家撐面子。

  魏仁浦眨了眨眼,心裡想的卻是,一旦今上駕崩,符皇后的娘家,豈不是要一夜登天了?

  自從柴榮接位之後,本朝的皇親之中,只有柴玉娘這個女流之輩,封了個公主,其餘的柴家人,爵雖顯,位卻不高,權也不重。

  可是,魏王符彥卿卻是手握兵權和地盤的大軍閥,如此強勢的外戚,絕非朝廷之福啊!

  現場,和魏仁浦有差不多想法的相公,大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