胄嘛,就是甲冑,管軍器的製造,鐵案就是冶鐵、製造鐵器的行當,李中易倒很可以理解,只是,修河堤不是工部的活麼?
實際上,孫大清的安排很對李中易的胃口。軍器軍器,顧名思義,也就是國防高技術裝備嘛。
李中易以前聽說過很多有關冷兵器的名目,例如:陌刀、斬馬劍、神臂弓、床子弩、步人甲、明光鎧、大黃弩等等,他對這些東東,其實還蠻有興趣的。
聽說李中易這個主管胄案的副使來了,胄案判官周沖滿面春風的把李中易迎進了公事廳。
「李公,下官等候您已經多時了,總算是把您給盼來了。」周沖的姿態顯得異常謙卑,李中易信奉的一向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邏輯,也就暗中加了小心。
「周判太客氣了,鄙人不過是運氣較好罷了。」李中易陪著周沖一起打太極拳,混官場嘛,大家說說閒話,也是交流感情的一種良好方式。
周沖主動叫來了胄案的孔目官、都勾押官、勾覆官,帶領著大家拜見了李中易這個新來的上司。
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三司胄案下屬的各個作坊,居然分得很散,南、北兩個軍器作坊分別在城北和城南,弓弩坊卻在城東,李中易管轄下的鐵案作坊,卻又在城西。
弄清楚各個作坊的地點後,他不由一陣苦笑,是不是應該找柴榮多申請幾匹上好的大理挽馬呢?
李中易態度溫和的安撫了一番眾人,周沖帶頭做了感謝。
由於弓弩坊主管著甲冑和弓弩的製作,自然引起了李中易格外的重視。
於是,李中易、周沖等人。一起去了城東的弓弩坊,開始了上任後的第一次視察工作
軍器重地,自然要嚴密把守,看守弓弩坊的是一個指揮的禁軍。
李中易到地方一看,禁軍對於進出的盤查。還算是比較嚴格。有周沖在旁做證明,他這個權鹽鐵副使還是亮明了符印以及官誥之後,才被放了行。
李中易進入弓弩院後,眯起兩眼,仔細的打量了一下院內情況,他發現。這裡還真是名副其實的作坊。
製造弓弩的車間,就是一座巨大的四面透風的茅草棚,幾百名工匠正在工棚里勞作。
李中易走近一個造弓的工匠,他發現,這名工匠正在給一張弓上漆。
這時。周沖的一聲暴喝,打斷了李中易想問問情況的想法,「李副使已到,還不快快拜見?」
「嘩嘩嘩……」棚內的工匠們,紛紛放下手裡的活計,紛紛跪在地上,向李中易行禮。
「都免了吧。」李中易覺得十分驚訝,右手虛抬。讓工匠們都起來。
在這後周,除了犯罪的囚犯見官之外,一般情況下。皂役見上司都不需要跪拜,這是腫麼了?
周沖看出李中易的神態有異,趕緊解釋說:「這些賤匠都入了奴籍。」
李中易細問之下,才知道,官營工匠在這個時代的地位,簡直低得驚人。大多數布衣平民都不願意當工匠。即使是真有手藝的工匠,也會私下裡隱瞞掌握技術的真相。
結果。官府為了提高弓弩的製造質量,就強行把會造弓臂的。制弦的,上漆的工匠,按照名冊都給抓了來,列入奴籍。
由於軍器是國之重器,朝廷非常重視,所以,嚴格規定,膽敢偷跑的工匠,只要被抓住了,直系血親全部處死。
李中易繞著工棚轉了一大圈,他發現,這些工匠們,一個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完全沒有高級技術工人應有的精氣神。
要知道,科學技術才是第一生產力!
在後世的深圳,一個熟練的技工,其薪資每月過萬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技術過硬的,特別熟練的高級技工,每月拿到數萬塊,甚至是十數萬塊也是常事,比剛畢業的博士,收入高得多。
李中易注意到,工匠們的工作,完全沒有流水線作業的概念,都是一個人把所有的工序,從頭干到尾,絕不假手於他人。
周沖原本以為李中易做做表面工作,轉一圈後,就會離開這個異味很濃的鬼地方。
卻沒想到,李中易站在一個工匠身後,饒有興致的看了足有半個時辰。
就在一干胄案的官員們,一頭霧水的時候,李中易居然蹲到那個工匠的身邊,笑著問他:「造好一張弓,帶上弦,需要多長時間?」
那工匠慌得手忙腳亂,想跪下行禮,卻被李中易一把拉住,「不要慌,慢慢的說。」
也許是李中易溫和的態度起了作用,那工匠低著頭說:「回上官的話,制這一張弓,至少需要三年以上的時間。弓弦倒是快得多,不過,也須一年的時間。」
李中易點點頭,笑著問這個工匠:「有沒有辦法縮短制弦的時間?」
那工匠一直低著頭,根本不敢看李中易,他小聲回答說:「主要是牛筋乾燥太慢……」
李中易其實根本不懂弓,上輩子,他也不是個弓箭的愛好者。如果他不是這裡的最高長官,內行的技術官員肯定會反駁他,問的都是不入流的問題。
不過,李中易雖然不懂弓的製作技術,卻知道一種很牛的弓——神臂弓。
李中易只知道,神臂弓其實是一種用腳踏著弓臂上弦的弩,卻不清楚它的製造方法。
從造弓的工棚,轉到造弩的工棚,李中易轉了一整圈後,始終沒有見到用腳踏著上弦的弩。
李中易有些疑惑的問周沖:「弓弩坊的軍器,都在這裡了?」
周沖拱著手回答說:「回李公,都在這裡了。」看著李中易那張超級年輕的臉,他就嫉妒得要死。
李中易故意挨到了工匠們吃午飯的時候,卻見,工匠們的伙食,除了糙米雜糧飯之外,也就是發黃的咸蘿蔔佐餐,看不見半點油星子。
見了此情此景,李中易禁不住暗暗的嘆了口氣,工匠的地位低待遇差,工作環境惡劣,生產流程落後,怎麼可能造出高水平的軍器呢?
尤其是,當李中易看見班頭收成品的時候,居然將幾把弓隨意的扔進了竹筐內,他更是搖頭嘆息,管理水平如此低下,就算是合格弓弩,也會被折騰成不合格。
李中易暗暗告誡他自己,不能急,飯要一口口的吃,很多東西不可能一夜之間予以糾正。
「周判,本官想造一些特別的東西,需要技術比較熟練的工匠。」李中易扭頭望著周沖。
周沖聽李中易自稱本官,就知道這是要交待正事,他趕緊叫來都押衙,吩咐他按照名冊去挑人。
熟悉情況的幾個都押衙,分別從造弓、造弩、造箭的人群裡邊,各選了五個手腳麻利、技術嫻熟的中年工匠,領著他們到了李中易的跟前。
李中易吩咐那都押衙:「替他們準備好必要的造弓、弩和箭的工具,找個空曠的地方,單獨蓋幾間房舍,另外搭個小灶出來,本官有些想法需要做做實驗。」
那都押衙偷眼見周沖點了頭,這才大聲領命,答應了下來。
李中易身為鹽鐵副使,別說只是召集了十五名工匠做實驗,就算是出再大的難題,只要在他的職權範圍之內,任何人都說不出半個不字。
正因為李中易不懂造弓弩和箭的技術,這才需要找人來,慢慢的實驗。
周沖一直擔心李中易剛上任,就大肆改動胄案的運作流程,這必將影響很多人的利益。
牛筋、竹片、牛角、羊角、漆、膠、箭木、鐵矢等物,都有專人供應,採購價比市場價,高出五倍都不止,這可是財源滾滾的暴利。
反正虧的是朝廷,肥的卻是供貨的商戶,以及胄案大大小小的官吏,屬於典型的損公肥私。
李中易實地考察過之後,心裡豈能不明白這些貓膩,只不過暫時隱忍不發罷了。
他現在要做的不是反*,而是先實驗出厲害、實用的軍器,建立起正常的軍器生產工藝、流程標準,同時大幅度提高他這一攤子工匠的待遇。
第二天,李中易又去了三司鐵案那邊。主管鐵案的判官錢東山,領著李中易走進煉鐵坊,李中易在裡邊轉了一圈,又問了負責煉鐵的幾個工匠,不由大失所望。
據錢東山介紹,官營的煉鐵坊,造出來的鐵料,還遠遠不如從民間鐵坊買的原料。
李中易吃了一驚,不是說鹽鐵都歸朝廷專營麼,怎麼還有民間鐵坊給官營的煉鐵坊供貨的道理?
錢東山苦笑著說:「那鐵坊主本是一名鐵匠,一次偶然的機會在戰場上救過陛下的命,所以……」
李中易誤以為,那個民間鐵坊敢情是個特別的關係戶,需要照顧生意。
可是,錢東山的進一步解釋,卻讓李中易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那民間鐵坊煉出來的生鐵比官營鐵器,更加的堅固耐用,質量至少高出幾籌。
官營的煉鐵坊,在製作槍尖,鐵箭頭,戰刀等高質量鐵器的時候,居然要去買民間鐵坊的精鐵回來加工。
李中易不由暗暗搖頭,既是如此,又何必要建一座擁有上千名鐵匠的煉鐵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