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苑並未從兒子口中獲知更多信息,她暫時不出城,便先書信一封遞往江北娘家,提前告知自己將要拜訪之事,而隋城最大的事件莫過於程老先生終於要出殯。
原本僅是城門處系了白幡,待到出殯那日,城中百姓自動自發地在門口懸掛了白燈籠,有條件地牽起了白幡,除去衡山書院的學子,其他書院的學子也均著白衣,站在街頭。
一眼看過去,滿街都是白茫茫一片!
秦風與蕭令瑤相聚後來到街道上,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景,那些讀書人將程吾老先生奉為聖賢,此前弔唁仍不覺得悲離,今日入葬方是永別!
一時間,有學子抑制不住內心的悲痛,在棺槨尚未出宮時便嗚咽起來。
悲涼,一片悲涼。
縱然秦風骨子裡不贊同程老先生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以死也要保清清名,以死明志的行為,但他依舊為其落幕而感傷,耳邊聽到的這些悲鳴色得他心裡也一片悲涼。
蕭令瑤此前將能講的安慰的話全都講過了,她也知曉秦風的不贊同,糾結的是他原本洞察了程老先生的死意,本也有能力讓他免於一死,但終究放手。
如今也算塵埃落定,餘光看向宮門的方向,諾大的送葬隊伍正緩緩走來,哀樂越來越近。
不知何人突然喊了一陣嗓子,語氣中帶著不可置信:「那扶棺之人可是陛下?」
元帝曾經出現在玉春樓,不少百姓見過他的真容,秦風這才抬眼,朝過來的隊伍看過去,他原本也可以站在送葬的人群里,但他選擇以平靜的心情送老人家一程。
他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容,這是早就預料到的情形,今日這支送葬的隊伍必定充斥著虛假作態,如今,果然驗證。
似是瞧出他的想法,蕭令瑤嘆道:「前無古人,怕是後來者也無這般待遇,這一次的陛下真是徹底放下了身份,百姓有多震驚,他的聲望又該增漲幾成?」
皇宮弔唁若是一大拉攏學子的手段,今日親自扶棺相送則是砸向百姓心中的一塊巨石,足以引起驚濤駭浪,就算過去許久,今日的一幕依舊是濃墨重彩!
這就是帝王的算計麼,秦風的嘴角凝住:「學到了,但深以為哀。」
南瀛的年輕帝王尚能知道要振農業、拉攏北漠能通商制之東越,極力壯大海上軍防,為何元帝卻始終在玩弄權術?一股無聲的憤怒油然而生,秦風胸膛里激盪著莫大的悲憤!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四周的人群開始跪地,將一直站立的秦風與蕭令瑤顯得格外突出,蕭令瑤長嘆一聲,拉著秦風迅速叩首,幾乎在同時,秦風心底爆出出一個聲音——毀滅,重建吧!
他狠狠地捏緊雙手,送送的隊伍就行了過來,果然是元帝扶棺,身邊伴著左右雙相,一帝雙相親自扶棺,百姓們更是震驚,再次爆發出歡呼聲——「陛下萬歲!」
秦風垂首閉目,聽不到那哭聲了,元帝此舉成功地蓋過了所有風頭,明明是送喪日,他卻受萬人敬仰叩首,真是莫大的諷刺!
「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今送先生離,萋萋滿別情!
人群中突傳來吟詩,秦風抬頭,只見有一人身著白衣起身,雙手拱起,對著棺槨行禮,正是那日城門前替程吾老先生帶書信而來的周先生。
周先生生得瘦削,但聲音洪亮:「學生送別恩師!」
白衣學子們緩緩起身,數量越來越多,一個,兩個,三個,他們彼此依靠在一起,做出與周先生一般的動作:「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今送先生離,萋萋滿別情!
「學生送別恩師!」
這一幕讓秦風的眼眶發酸,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著轉兒,他偕同蕭令瑤起身,同樣曲腰拱手,卻未出聲,先生好走,若是世間真有投胎轉世,願您生在華盛之時,看別樣風光!
不止衡山書院,所有學子們紛紛起身,道路兩邊不斷地響起各種送別的吟詩,最終都化為一句——「送別先生!」
程吾,這個朝代的一張名片就此落下帷幕,他再不是供皇權爭取的工具與棋子,以死作為抗爭,終是保清了清名,不再讓自己淪為工具。
秦風看著元帝的背影,依舊扶棺的皇帝萬萬沒有想到吧,這些學子就有這樣的志氣,他們或許偏聽偏信,但骨子裡的清明仍在!
聽著滿街的吟唱與歡呼,秦風終於露出笑意,先生,好好聽聽吧,縱有陸鳴那般的唯利小人,但這天下還有許多希望,推動這個時代往前邁進的終究是有堅定信念和創造力的人!
哀樂走遠,送別聲不絕,秦風沒有隨著人群往前簇擁前進,與蕭令瑤反向而行,終在一處幽靜的地方停下,退到一側,目送著人群走遠。
街邊的白色燈籠刺目,兩人的手均束起來,眼神觸上時,蕭令瑤欣喜地發現秦風眼底悲痛的神情少了幾分,多了幾分釋然與決然。
「他日你為主,斷不會讓此事發生。」蕭令瑤附在他耳邊輕語道:「今時發生之時,皆是你來日需斷絕之戒,何嘗不是一種收穫……」
「兩位怎麼不隨人群一道再送送,倒是跑到這地方來了。」一個宏亮的聲音打斷了兩人旖旎的氛圍,秦風不悅地抬頭,郭家這小子連親都定不上,還得瑟什麼?
郭士通靠在一棵樹上,嘴裡含著不知道從哪弄來的草根,雙眼灼灼地看著兩人——他二人方才靠得真近呀,說話時那膩乎勁,嘖。
這冷公子生得也太好看了些,一男人細皮嫩肉的,這雙眼睛裡跟含了春水一般,不過,在他看向自己的時候那眼睛裡有幾分冷意,一下子就讓郭士通站直了些。
「相送之人何其多,在心中相送也一樣。」秦風如何不知道人死如燈滅,再悲痛也不能讓老先生起死回生,再看這郭士通,今天倒也一襲白衣,就是看著……彆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