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你的心思

  月華如練,落在橫樑圓重的房屋中。

  陸輯塵脫下外面的素衣,露出一身鮮艷的婚服,屋內張燈結彩,紅衣如火,喜慶的顏色與他平日裡清癯的氣質形成了鮮明對比,更添了幾分難以言喻的風華。

  少年灼灼,紅的耀目,長成了無雙模樣。

  此刻,他手裡握著一支普通的珍珠簪,但那又如何,也是她戴在頭上的飾物,是她的東西。

  如今他可以如此近、又名正言順的握在手裡,這是他以前絕對不敢奢望的事情。

  陸輯塵絲毫不覺得委屈,他的嫂嫂本就不該輕易出席任何人的婚禮,她的嫂嫂本就該高高在上,她的嫂嫂肯抽空應下這件事情,他陸家就該感恩戴德!

  還想讓他用發冠行禮,發冠怎可有那麼大的造化,他都還沒有跪過,就便宜了別人的事物!

  細小圓潤的珍珠在微弱的燭光下泛著暗淡的光澤,陸輯塵坐在床邊,紅衣垂落,手指拂過手上的簪子,心中慚愧。

  以前,他以為嫂嫂不在意所用之物,從不追求外在,玉簪也好、銀簪也好,什麼都不在意。

  原來不是,魏遲淵真正讓他見識到了,嫂嫂對所用之物的挑剔,她喜歡最潤的玉,懂欣賞最名貴的瓷,看得懂名家畫作,嗅得到沉香檀木,她鮮活地愛著世間好物,可也過好了柴米粗布的日子。

  所以,自始至終嫂嫂都不是不喜歡,而是接觸不到讓她側目的東西,才沒有轉過目光。

  陸輯塵握住簪子,承載著他無數深情期許。

  他以後,一定讓她光明正大的用得起這些東西,沒有束縛,沒有官階不夠,凡是她用皆是她願。

  紅燭燃燒。

  陸輯塵將簪子放在鴛鴦共枕旁,眼裡沒有一絲不甘,甚至鬆口氣,她不在,他可能……還自在些……

  陸輯塵躺下,紅衣落在紅色的帳內,紅燭燃燒,喜慶、幸福。

  他的新婚夜……

  珍之。

  重之。

  ……

  離別之際桃花初綻,歸來之時綠蔭如蓋。

  林之念快馬路過交高,本不打算停留,因雖身心疲憊,卻念著幼子,可父母和公婆都在這邊,到底還要看一眼,也要囑咐五淡一些事情,留宿一晚成了必然。

  林之念未卸行囊,直接往林府而去。

  碧瑩跟碧玉說了二爺的事。

  碧玉驚訝的看她一眼:二爺親自去了祭拜現場?

  碧瑩點點頭。

  碧玉若有所思,急忙追著夫人而去。

  ……

  林之念剛剛送走五弟,揉揉眉心,那小傢伙越來越難纏了,如今都開始打聽她的私事。

  「夫人。」碧玉進來,為夫人寬衣,洗澡水已經好了,想了片刻,順便將二爺與簪子成親的事說了。

  林之念看碧玉一眼。

  碧玉將聽來的所有經過,包括二爺守房的事也一起說了。心裡覺得……

  怪怪的,可再看看夫人,又覺得不是不可能,畢竟她們夫人,真的……讓人見之心悅,二爺只要不瞎,都不會無動於衷。

  林之念卻從沒想過這個問題,褪衣服的動作頓了一下,他……可,即便如何,也不可以是一支簪子……

  林之念直接將衣服穿上:「簪子呢?」阻了丫頭幫忙系扣的動作,直接系上腰帶,憐惜之意油然而生。

  他一步一個腳印走到今天,不是在簪子那受委屈的!

  雲娘很快把簪子端上來。

  這支簪子是夫人妝奩中再普通不過的一支,但因為與二爺拜過堂,她沒敢隨意處置,只等著夫人回來拿個主意。

  林之念拿起來,看了看,就是她走時匆忙隨意拿的一支,連珍珠的光澤都暗淡了,他竟然……

  胡鬧,卻也不會再隨意對待這支簪子:「拿個盒子,將簪子妥善放好,保管在我的體己里。」

  金絲楠木的盒子捧過來,是魏遲淵送的。

  林之念蹙眉。

  碧玉立即去換一個過來,酸棗汁木。

  林之念才將簪子放進去,又看到旁邊的金絲楠木,不知為何,過了這麼久,依舊想起了那支蓮花簪:「下去吧……」

  「是……」

  ……

  「嫂嫂。」寬闊的身形挺立,聲音洪亮,身影輕快地穿過雕花長廊,臉上洋溢著與往常無二的朝氣與活力。

  雲娘、碧玉、碧瑩聞言,頓時低頭,見禮。

  不知道是不是二爺和夫人的身份不一樣,畢竟祭過祖,總覺得二爺的稱呼不對,私下裡,二爺似乎不應該再這麼叫了。

  可二爺和夫人又是權宜之計,似乎這麼叫也沒有錯。

  林之念手裡的箭,穩穩定在紅心。

  陸輯塵也不上前,像小時候一樣,閒散的靠在廊柱上,悠閒的看嫂嫂射箭。

  林之念看他一眼,重新拉弓,跟往常沒有什麼不一樣,廊下的人看似跟往常也沒有什麼不一樣。

  但怎可能不一樣,最直觀的就是,他更高了,也更結實了。

  往常只到廊柱一半高的樣子,現在抬手就能夠到檐翅。拋開他叫『嫂嫂』時的輕快,被婆母打時的退讓,他已經是交高人人稱頌的父母官,決策果斷,怎會良善好欺!

  箭疾馳而出!

  她以前是沒有想過他有什麼心思,沒想過,就不會往那個方向想。但現在,他就是演的再像,她也不能說他還是曾經那個孩子,他當時的親自到場也只是尊重,沒有任何意義。

  有些東西,藏是很難藏的。

  畢竟,連發往坎溝的文書,也是他親自擬的。

  林之念重新搭弓,並不失落、也不感嘆,她喜歡翅膀夠硬的所有成長:「來兩局?」

  「好。」陸輯塵從台階上跳下來,心裡卻拿不定主意,她沒有發現才對,沒有發現……

  陸輯塵搭弓,百發百中與故意示弱中,毫不猶豫的選了前者。

  雲娘從廊下路過,看到二爺和夫人,不禁停下多看了一眼。

  下一刻,又不太在意的轉身離開。

  倒不是覺得二爺的心思不足為奇,不值得她放在心上,而是相對於夫人與魏主分手後偶然的發呆和對魏爺的克制,她覺得二爺到不了那個程度。

  夫人對二爺,應該憐惜占多數。

  但誰又能說,長久的陪伴和憐惜,不是讓愛更長久的一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