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縱然前朝有過女子入仕的先例,李遇這種女扮男裝,又無家世背景的女子,依舊掀起了不小的流言蜚語。
甚至有人懷疑,太子殿下色迷心竅,看上了李遇。
聽到這個說法,周攻玉都想冷笑了。
即便是色迷心竅,那也是小滿而不是他。
李遇有才華不假,只是當初在吏部擔一個六品的小官,長相和嗓音儘管遮掩過,還是因為過於女氣,而被同僚嘲笑挖苦。
加上她行事古怪,不喝酒不與人結伴如廁,更不去那煙花柳巷尋歡作樂,旁人在私底下說些下三濫的葷話,她也只沉默著笑笑,從不應和。
久而久之,周圍人也覺得她太過正經嚴肅,不愛與她往來。
誰能曉得,這麼個作風清正,被人嘲笑是小白臉的李遇,其實是個女人,還是個好看的女人。
那些曾被李遇訓斥過的人,難免會不服氣,可顧忌到那些牽扯了太子的風言風語,也不敢對李遇太過造次。
江所思其實也並不贊成女子入朝為官,並不是因為李遇本身。
他與李遇算是一同參加春闈考試,對她的才識自然比旁人更知曉。
只是讓李遇入朝,實在是會引起本不必要的麻煩。
迂腐古板的官員比比皆是,她女子的身份難以服眾,也容易生出事端。
但周攻玉堅持如此,他便只能想著多護著李遇一些。
選用李遇,政績只是一部分的原因。
換做從前的周攻玉,定然是不會讓女子為官。
小滿知道此事艱巨,也並未想過要求他留下李遇,此事是他自己決定的。
有些老臣過於恃才傲物,頑固不化不肯接受政令的變化,更是多次上書批判太子妃的行事作風。
與其讓他們整日揪著娶側妃的事說個沒完,不如為他們找些其他事來做,也好過閒到盯著太子的後院。
女子入朝引起的軒然大波,不僅僅是前朝,更波及了民間,以及那些官宦之家的後院。
稱讚此舉的人畢竟是小數,更多的人還是認為太子行事荒唐,一切都是因為小滿而起。
皇后對小滿厭惡得緊,巴不得立刻為太子選一個知書懂禮的良娣。
小滿想都不用想,便知道邀她一同賞蓮,是免不了被挖苦的。
周攻玉知道此事,讓白芫護著她,不久便來接她回去。
御花園中有一座較大的水榭,皇后就在那處設宴,請那些王妃夫人入宮賞蓮。
炎炎烈日被水榭四周的竹簾遮住,層層紗幔將蚊蠅阻隔在外。
水榭四角放置的四個銅鼎裝滿了冰,由宮人執扇揮動,將絲絲縷縷的寒氣送往各處。
竹簾挑起,小滿走進後,眾人的眼光齊聚在她身上。
皇后瞥了她一眼,不等其餘人行禮,便說道:「來的這樣遲,還不趕緊坐下。」
江若若偷偷向小滿招了招手,小滿眼神一亮就要朝她走去,卻被皇后一個眼神勒令住了。
「太子妃,你過來。」
小滿悻悻地收回目光,乖乖走到皇后身邊的位置坐下。
不遠處是禮部王尚書的夫人 ,正以扇掩面小聲地和旁邊的婦人說著什麼,目光有意無意掠過小滿。
旁人的打量讓她倍感不適,只能低頭看著果盤,讓自己忽略這些目光。
皇后見她低頭不語傻傻呆呆的模樣,心中更添了幾分不耐,也懶得再委婉,直接說道:「太子政務繁忙,你身為太子妃,應該賢明淑德,不可總讓他為你掛心。
東宮的事務,本宮看你也處理不來,日後做了皇后,掌管六宮又該如何?」
這話若私下說,倒也不算什麼,但此時畢竟有許多外人在場,皇后毫不留情地批評,簡直是在給她難堪,讓所有人都知道她這個太子妃不稱職。
江若若有些緊張地看向小滿,搖扇子的手都停住了,見到小滿低頭不語受欺負的模樣,心中更是不忍。
小滿低頭聽訓,也麼什麼觸動了。
還好她不像那些深閨嬌養的小姐,不然這幾句必然要說得她泣涕漣漣。
「母后說得是,兒臣日後必定警醒自己,好好學著如何操持宮中事務。」
皇后說了什麼,她也沒必要置氣,反正見到的次數也不會太多,忍忍就過去了。
皇后瞥了她一眼,也沒說好不好,便看向了坐在另一邊的夫人們。
其中便有一位藍裙的小姐,梳著未出閣女子的髮髻,正出神地呆坐著,也沒注意到皇后的目光停在了自己身上。
「錦思今年也該及笄了吧。」
皇后緩緩出聲,轉向那位名喚錦思的小姐時,臉色都好了許多。
若若一聽到這話,頓時眉心一跳,警惕地抬起頭看向那個錦思,接著又看向一臉無所謂的小滿。
溫錦思忙起身行禮,回道:「回娘娘,小女還有一個月就是及笄禮了。」
皇后臉上的笑意更濃,柔聲問:「本宮記得你還未許配人家……」
小滿就坐在她身邊,忽然覺得四周的空氣都是擠壓著,令人窒息到難受,默默看向答話的母女。
溫錦思的母親忙一臉喜色地替她回話:「回稟娘娘,錦思還小,還未許配呢。」
「錦思是本宮看著長大的,那時你還小,沒想到都這樣大了,當初還小小一個,在宮裡見到太子便走不動路,哭哭啼啼地追著他要糖。
如今長大反而疏遠了,連本宮也不親近了……」
溫夫人笑著回話的時候,不少人在偷偷打量小滿的神情。
而她始終是面色漠然地聽,除了說到溫錦思哭著找太子要糖那處,面上出現過一絲愕然外再無半點動容,甚至連該有的生氣羞憤都沒有。
溫錦思心虛地瞥了小滿一眼,忙又低下頭。
不多時,似乎是要下雨了,陰雲蔽日,遮擋了暑氣,水榭中變得悶熱起來,反而竹簾挑起,微風拂過湖面緩解了燥熱。
皇后起身,眾位夫人也作陪,一同去賞荷。
小滿起身,涼風習習,卻吹不散心頭鬱氣。
那位打量她許久的尚書夫人走近皇后,瞧了小滿一眼,也說道:「太子妃如今也是大姑娘了,可莫要像小孩子似的。
太子殿下是將來的九五之尊,自然要開枝散葉,繁衍子嗣。
做了妻子,都要體諒自家夫君,一切以他為重。
男子娶個三妻四妾可謂再平常不過了,何況是殿下,太子妃要大度才是,為太子挑選端莊賢良的側妃,也是太子妃的本分。」
皇后只是冷冷地看了小滿一眼,並沒有說什麼。
尚書夫人似乎覺得自己能對太子妃說教,眉眼中都帶了幾分得意。
若不是小滿這個太子妃不如皇后的意,旁人當面哪裡敢說太子妃半句不好,見皇后默許她的做法,也就更加忘形,想著將自家女兒送進東宮。
小滿沉默了片刻,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絲嘲意,問道:「男子娶妾,也是應該嗎?
夫人認為應當大度,不能不願,對不對?」
「自然是。」
小滿贊同地點頭。
「夫人言之有理。」
見小滿贊同自己的話,那婦人心中更得意了,一副對自家兒媳說教的嘴臉,好似比起太子妃,她才是高高在上的那個。
江若若在池邊等了小滿許久,總算等到皇后放小滿離開。
「小滿,你快過來。」
等小滿走近,江若若屏退身邊的侍女,這才一臉不悅地壓低聲音,說道:「皇后娘娘這麼說也就罷了,餘下的幾位,真是多嘴多舌到惹人厭煩,太子殿下納不納側妃,哪容旁人置喙。
便是真的納側妃,也輪不到她們家女兒。」
江若若為小滿打抱不平,一臉的義憤填膺,小滿苦笑著安撫她:「不必同這些人置氣,總歸不是和她們一同過日子,往後不見就是了。」
「太子妃……」
二人正說著話,身側有人喊了小滿一聲,扭頭去看,才發現是溫錦思。
那位皇后娘娘看好的溫家嫡女,確切地來說,皇后看好很多貴女,只是不喜歡小滿罷了。
溫錦思不如她母親那般阿諛奉承,一副諂媚嘴臉,像是只要皇后發話了,能立刻將自己女兒洗乾淨送到太子床榻上去。
見到小滿的時候還規規矩矩行了禮,又給陰著臉的江若若行了禮。
「你有何事?」
小滿問完,就見溫錦思迅速扭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不在,才無奈地壓低聲說:「回稟太子妃,其實小女已經有心上人了,但是母親想讓我入宮,一直不肯同意這門親事。
還請……請太子妃幫幫我……」
溫錦思言語懇切,似乎是真的不情願。
小滿聽完,說道:「此事我會和太子商議……」
一聽這話,溫錦思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太子殿下知道了,會不會怪罪……」
哪有男人願意聽到一個女子不願嫁給他的話,即便這個人是太子,萬一對她生出不滿怎麼辦?
江若若看她神情驚慌,不禁笑道:「太子心裡只有太子妃一人,怪罪你作什麼?
不必杞人憂天,想那些亂七八糟的。」
聽她這麼說,溫錦思忐忑不安的心也逐漸平靜了下來,越發覺得這位太子妃平易近人,沒有傳聞中說的那樣不好。
江若若本來因為皇后那番話,心中已經對溫錦思生了厭,但又見她小心翼翼解釋,生怕自己做側妃的模樣,又覺得有幾分趣味,便問:「也不知是誰家的公子,竟能讓你連太子側妃都看不上眼,不如跟太子妃說說,興許能幫你牽個線,促成這對姻緣。」
溫錦思羞怯地看了小滿一眼,又掃了眼四周,確認無旁人會窺聽到,這才小聲說:「是孫太傅的第三子……」
孫太傅是孫敏悅的父親,對於周定衡從前喜歡的姑娘,江若若自然也是了解過的,溫錦思一出口,便知道是哪一位了。
「你說的可是孫三郎?」
溫錦思紅著臉點了點頭,江若若又逗了她兩句,一旁的小滿靜靜聽著,也不清楚她們在說什麼。
聽聞這些嫁入高門的夫人,通常會把其他高門世家的人都摸清楚,連家中幾口人,誰最受寵都會記下來,她身為太子妃,也只能勉強記得那些官員的名姓罷了。
蜻蜓飛得極低,都聚在了湖面上。
風一吹過,亭亭蓮葉隨之搖擺,帶來一陣淺淡的蓮香。
一隻蜻蜓直衝過來,小滿閃身躲避,手上的扇子不慎落下,卡在湖岸邊的石縫中。
「太子妃當心些。」
溫錦思看到了,連忙走來將小滿往回拉了拉。
「算了,一柄扇子,待會兒讓侍女撿起來……」小滿正說著,溫錦思就已經自顧自地蹲了下去,一手抓著岸邊石頭的凹陷,另一手正費力地去夠扇子。
「這點小事何須叫侍女來,馬上就拿到了。」
溫錦思有意討好小滿,也希望自己能做點什麼,即便是撿個扇子也好。
小滿皺眉,正要伸手拉她回來,溫錦思腳下一滑,驚叫一聲猛地朝下栽去,小滿抓住的衣袖也從手中滑落,隨之就是噗通一聲巨響,動靜迅速引來了其他人的注意。
小滿驚得張了張口,白芫已經去將溫錦思從水裡拉了出來,滾下去的時候還被石頭擦破了臉頰,留下了些許的傷口。
溫錦思驚魂未定地喘著氣,夏日衣裙單薄,濕透後都貼在身上,將身軀都勾勒了出來。
「你沒事吧?」
小滿拿出帕子為她擦乾臉上的水,手才抬起就被人撞開。
溫夫人奔過來,將渾身還在滴水的溫錦思抱到懷裡,哭喊道:「錦思你怎麼了?
怎麼掉進去了?
!有沒有事,這臉怎麼傷到了……」
溫夫人的嗓音尖利,叫喊的時候像是知了一樣聒噪,小滿聽得直皺眉頭。
溫錦思咳了兩聲,解釋道:「方才不小心,腳滑了。」
「好端端地怎麼會腳滑呢?
你站在那裡,怎麼會落到水裡去?」
這話顯然是意有所指,想說溫錦思是被人推下去的,江若若一聽就怒了,不等她說話,皇后就呵斥道:「太子妃,這是怎麼回事?」
溫錦思見引起了誤會,連忙說:「不關太子妃的事,是小女執意去撿扇子才腳滑落水,太子妃還要拉我一把,都是我自己不小心,還望皇后娘娘責罰。」
那位勸小滿大度的尚書夫人,此時也陰陽怪氣地開始說:「奇怪了,溫姑娘好好一個小姐,撿扇子這種事,哪用得著你去做呢?
這好端端撿什麼扇子啊,侍女怎麼也不在身邊?
現在鬧的,臉都破了相,還好救的及時,沒出什麼大事。」
小滿就是再傻,也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無非是暗指她故意屏退侍女,逼迫溫錦思撿扇子,再趁此機會將人推下水。
溫錦思屏退侍女,是害怕自己的話被身邊人說給溫夫人,哪裡想得了這麼多,被這麼一問也愣住了,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而在旁人眼裡,卻成了不敢說實話,只能默不作聲的意思。
江若若氣憤:「夫人慎言!」
溫夫人立刻跪在地上,哭訴道:「還請皇后娘娘為錦思主持公道,她年紀還小,也不知哪裡惹得太子妃不快,要受到這般折磨,女子的臉最是重要,要是真的毀了……錦思她,她日後可怎麼辦啊……」
小滿疑惑地看向溫錦思的臉,那點擦破的小傷,還不及被貓撓出的傷口深,哪裡會破相?
「我沒有推她,連她自己都說了是不慎落水,為何非要怪到我頭上?」
江若若也氣憤道:「方才我就在一旁,到底如何難道我們自己不知,還要旁人胡亂揣測污衊不成?」
侍女拿來長衫搭在溫錦思身上,她也怯怯地說:「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只是覺得麻煩才去撿扇子,太子妃並未推我,還請皇后娘娘明察。」
皇后沉默了許久,看著渾身濕透的溫錦思,緩緩道:「你不用怕,這宮裡如何,還是本宮說了算,不會讓你受委屈。」
江若若瞪大了眼,也不願相信皇后真的是非黑白不分,就這樣給小滿蓋上一個罪名。
這樣說話,擺明就是要護著溫錦思。
小滿面色平靜,淡淡道:「我說了與我無關,是非曲直我自己能分辨。
溫小姐和平南王妃的話,你們都不信,那無論我如何解釋也是無用。」
尚書夫人嘆息道:「溫姑娘若是成了太子妃,也能與太子妃和睦相處,不過是多個姐妹罷了,何必要苦苦相逼,鬧得無法收場呢?」
小滿看都不看她一眼,權當做聽不見,若若一肚子火氣,憤憤道:「分明不是太子妃所為,不過是你們希望此事與太子妃有關,才會如此黑白不分!」
溫錦思也不想給小滿惹事,見到她被誤會更是慌亂,想跪下要請皇后責罰,卻被溫夫人牢牢架住,強行讓侍女給帶了下去。
「平南王妃與太子妃交好,這是眾人都知道的事,便是感情好,也不能混淆事實啊,這不明擺著……」
小滿沒說話,等皇后的定奪,片刻後,皇后說道:「太子妃行事不斷,迫害溫家嫡女,在此罰跪兩個時辰。」
皇后開口後,有幾位夫人還頗為失落。
推人下水只罰跪兩個時辰,實換了旁人在是太輕了些。
可說到底,這也是太子妃,此舉已經是向所有人打了她的臉,算不得輕罰。
白芫皺了皺眉,喊來另一位侍女吩咐了幾句,便走到小滿身邊。
皇后已經認定是小滿所為,江若若也知道扭轉不了她的意思,只好說:「皇后娘娘,這天快下雨了,太子妃身子不好,若是淋了雨恐會染上風寒。」
皇后不耐煩地回她:「那便何時下雨,何時再起身。」
除了江若若和皇后身邊監罰的宮女,那些夫人們也都回到了水榭,有人幸災樂禍也有人覺得此事不公,除了江若若,卻無人為她說話。
皇后不喜歡的人,誰也不敢對她示好。
江若若氣得說不出話,又無法使皇后相信小滿,只能陪著小滿一同罰跪,任皇后派人來勸也不肯起來。
小滿只好小聲說:「太子不久便來了,你有什麼好跪的,趕緊起來。」
江若若心中更加為小滿覺得不值,失落道:「也許當初不該讓你和太子相見,你若不做太子妃,就不會被人欺負。
皇后不喜歡你,在宮中豈不是寸步難行?」
她寬慰道:「倒也沒那麼艱難,我與皇后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平日裡也不會有人欺負我。
好了,你別跪著,回去坐下。」
「我就不信被人這般對待,你還不覺得委屈?
溫錦思自己都解釋了,卻還是不信,分明是偏心。
難道要我坐著看你受罰,不如一起跪了。」
「不喜歡我的時候,我做什麼都是錯的。
今日換了不喜歡你的人在場,也能污衊是你推了她,也不想同她們生氣了。」
烏雲滾滾,灰濛濛的天幕壓低,仿若登上樓閣,便能觸到那些雲霧。
小滿的心情也和此時的天氣一般,灰敗沉悶,大雨將至。
她根本不適合做太子妃,也不願意為了做一個合格的太子妃,去磨平自己的稜角,將自己安在一個模子裡。
天地都好像成了一個牢籠,將她關在這裡,整日對著高高的宮牆,和記不清的臉的宮人,連時間都變得緩慢,只有宮裡的花開花敗,不斷提醒她在這裡度過的日子。
「若若,我真的不適合留在宮裡。」
小滿緩緩說完,攥緊了自己的衣袖。
江若若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你總要習慣,時間久了會習慣的。」
「不」,她搖頭,語氣堅定。
「不會習慣,永遠都不會。」
從前周攻玉問她喝藥苦不苦,手臂的傷疼不疼,她也曾說過自己習慣了。
可其實藥還是很苦,傷口也一樣疼。
每一次都同樣深刻,沒有因為經歷得多了,便改變什麼。
江若若看出她此時心情不好,只能安慰道:「看這天色約莫半個時辰後就要下雨,再忍一忍……」
白芫陪小滿一同跪著,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周攻玉便趕來了。
他面色陰沉,隱怒不發。
匆忙的腳步卻顯出他此刻的焦急不安,衣袍下擺隨著步子擺動,如此刻風雨將至被掀起的湖面波瀾。
「小滿。」
周攻玉叫了她的名字,待小滿抬起頭,便俯身將她攙扶起來。
江若若也由白芫扶著起身,還未站穩便仰面倒了過去,雙目緊閉不省人事。
「若若!」
小滿推開周攻玉,立刻去拉江若若。
水榭那邊七嘴八舌的夫人們,一看太子來了,紛紛噤聲觀望。
周攻玉立刻讓人去叫太醫來,又將慌亂地小滿拉住。
「先不要急,已經讓人去找太醫……小滿?」
她扭過頭,被周攻玉叫了一聲,這才摸到臉上的濕意,抿了抿唇,眼淚流得更多了,委屈又自責,幾乎說不出話,只抽泣著低下頭,被他抱進懷裡摸輕撫拍著安撫。
「怎麼母后罰你跪,你就要跪?」
周攻玉無奈地嘆了口氣,聽著她哭,心像是被人撕扯一般難受。
「若若怎麼了?」
她將臉埋在手心,哭得肩膀一顫一顫的。
「只有她為我說話,她是不是也因為我受傷了……會不會出事。」
周攻玉發現她的身子都在顫抖,似乎真的是怕極了,哄道:「江若若不會有事,你若不放心,我們一起去就是了,她平日裡身子那麼好,斷不會一跪就出事,不要瞎想。」
見到小滿為江若若擔心受怕到這種地步,周攻玉心裡也忍不住有了一絲嫉妒。
好似在小滿心裡,他的分量遠遠不及江若若,也比不得韓拾。
皇后見到小滿被扶起來,起身要來攔住他們,周攻玉回眸,眼中只剩令人發寒的冷漠,不見半點母子溫情。
這一眼讓她的腳步生生止住,沒有再往前。
若強行去攔住周攻玉,最後也是在這麼多人面前丟了自己皇后的臉面。
起初帶頭說污衊小滿的尚書夫人,看到周攻玉對小滿的愛護,此時也忍不住心虛起來。
——
太醫趕到的時候,江若若才悠悠轉醒,小滿盯著江若若,緊張地問:「若若你感覺如何?
可有不適,這些時日有沒有亂吃東西?」
她自己是被人下過毒的,也害怕江若若是和人結了仇,被暗中設計,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太醫凝眉沉默許久,突然撩起袍子跪在地上。
小滿見他一跪,眼淚險些又要奪眶而出。
而太醫說的不是「無能為力」的話,而是「王妃已有兩月的身孕了」,硬生生將她的眼淚憋了回去。
小滿的腦子空了一瞬,才呆呆地問:「你說什麼?」
周攻玉鬆了一口氣,拍拍她,笑道:「沒事,是她要有孩子了。」
江若若捂著嘴,不敢置信地看著小滿。
「我有身孕了?
!」
小滿覺得一切都很不可思議,似乎若若還是當初在益州時的樣子,與她一樣都是個小姑娘,怎麼突然間就有孩子了。
她看向江若若尚且平坦的小腹,遲疑了片刻,問道:「你要做母親了嗎?」
江若若滿眼的歡喜,語氣都是輕快愉悅的。
「是啊,你以後可是他的嬸母了。」
罰跪的事最後波及了許多,溫家夫人本是想將髒水潑給小滿,最後見真的開始追究,又連忙轉了風向。
好在溫錦思從一開始便說了不是小滿推她入水,也不算誣陷,正好將一切錯事推到王尚書的夫人身上。
有幾位當日可憐小滿,缺沒敢為她說話的,等事後想將自己擇乾淨,也紛紛附和,稱太子妃並未推人,只是被人混淆黑白給誣陷了。
在李遇入仕上,王尚書是反對最為激烈的幾人之一,也曾多次上書給皇上,對周攻玉多有批評不滿。
這些摺子最終還是沒有到皇上手上,直接送入了東宮。
以王夫人為首的幾位,最後都因污衊太子妃,被掌嘴五十,罰跪四個時辰。
不止如此,小滿想起王夫人對她的說教,又讓人出宮去查探王尚書,最後將他養在府外的美貌外室給抬進了府,以太子妃的名義,吩咐臉頰腫脹的王夫人要大度,氣得王夫人一口氣上不來,當日便昏了過去。
因為江若若懷有身孕還被罰跪,惠貴妃第一個去找皇后討說法,最後還鬧到了皇帝那處。
自此後,小滿稱病久居不出,旁人的花帖也一概不收。
對於給周攻玉惹麻煩這件事,她也總算是看開了。
興許是從前不被人喜歡,她就更加想做個乖巧聽話的孩子,害怕自己讓人覺得是個麻煩。
即便是做了太子妃,她也希望安分一點,不要讓人煩心。
可她日後是要走的,周攻玉還會有太子妃,會娶側妃,也會有良娣和美人。
旁人若認為她不是個好的太子妃,那換了新的太子妃,興許在兩相對比之下,就會顯得那一位更加賢德,也不算什麼壞事。
她總歸是不能永遠做他的太子妃。
——
盛夏的熱氣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周攻玉整整一個夏日,都沒有再去過皇后宮中。
許家和太子的關係已經僵冷,本來供本家人上位,也是由於當今天子平庸無為,一心情愛,讓他們野心愈發膨脹,想要把控皇權。
誰知道被他們一手培養的周攻玉,最後會因為一個女子,硬生生將許家探入朝政的手給撕出來,連帶著自己也要傷筋動骨,勢力因此受損。
許家是百年的名門,先後出了幾位皇后貴妃。
以周攻玉如今的能力,雖能暫時除去許家對朝政伸出的手,卻也不得不顧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許家若要與他抗衡,並非毫無可能。
太子是身上有許家的血脈,本能互相依存,硬要撕下這塊盔甲,也使自己也鮮血淋漓。
入秋後,小滿又去找了林秋霜,為她把過脈後,林秋霜如往常一樣,又勸了她幾句。
拗不過她,還是抓了藥讓她帶進宮。
自從江若若有了身孕後,周攻玉也有意無意地問過她是否喜歡孩子。
她總是敷衍地搪塞了過去,自那以後,周攻玉似乎生了別的心思。
雖然往日裡他和正人君子也扯不上什麼關係,卻也不像如今這般不知節制,幾乎除了來月事的幾天,都少不了要來一番。
只要周攻玉不在床笫之事上說些羞人的話,她對房事其實很看得開,也不會有什麼抗拒。
就是腰有些酸痛,夜裡沒睡好,白日再補覺就是了,況且周攻玉在這種事上,總是十分照顧她的感受,除了偶爾幾次會讓她不適,大多時候都是歡愉要多。
她不像周攻玉,過於熱衷這些,就算再有精氣也會被榨乾的。
她思量一番,想到那位因縱慾過度而在朝上暈倒,被人嘲笑至今的官員,便開始推拒周攻玉。
若是堂堂太子殿下,哪日也忽然暈過去,被太醫診出是不知節制,房事過多而導致的,那他們的臉面都要丟淨了。
待到夜裡,周攻玉輕車熟路的去解她衣帶,手從衣衫下擺伸入,卻被緊緊抓住。
小滿煞風景地問道:「你不累嗎?」
「你困了嗎?」
周攻玉停頓了一下,又哄勸地說:「一次就好,然後再睡,好不好?」
「我不困,我是說你整日這樣,都不覺得累嗎?
我見你眼下都泛了青。」
小滿說得很是真誠,周攻玉聽完卻沉默了。
小滿見他臉色逐漸不對,似乎是有些生氣,問道:「我是擔憂你身子會虛,要是……」
「虛?」
周攻玉咬字十分用力,緩緩俯下身子逼近她。
「你竟然覺得我會虛?」
「我只是說說。」
周攻玉的手往下移了幾寸,忽然笑了一聲,湊到她耳側,氣息溫熱,如羽毛掃過,激得她發癢。
「是不是昨晚太輕了些,竟讓你覺得我會虛,看來還是不該心軟,今夜無論你如何哭著求饒,我也不能放過。」
周攻玉在這種事上,向來是說到做到,也當真如他所說,即便小滿啞著嗓子哭出聲,也不肯再心軟地放過她。
而因為此事頻繁,她的藥卻不敢停,若身子無礙,卻總是當著周攻玉的面喝藥,必定會被他猜到,只能偷偷喝下避子藥,再命人將藥渣拿到東宮外的地方丟棄。
醒來後,小滿起身去沐浴,卻被他抱了回去。
這幾日都是如此,每當事後她要沐浴,都會被按回懷裡,等到早晨才洗漱一次。
——
走出東宮一段距離,周攻玉又想起一些事,便折返了回去,本想朝書房走去,卻聞到了苦澀的藥香。
宮女手裡端著一個陶罐,見到周攻玉立刻跪下行禮。
苦澀的藥香便是從她手中的陶罐里散發出來。
「這是太子妃的藥?」
宮女出於心虛,低頭不敢看他,只能點了點頭。
「是什麼藥?」
周攻玉心中冒出了一個念頭,又不願意相信,面色冷了下去。
宮女不敢回答,只能說:「奴婢也不知道,太子妃並未說過。」
周攻玉看向陶罐的眼神逐漸冰冷,一想到那個可能,胸口處憋著一團悶氣,火燒火燎一般的疼痛。
「阿肆,把藥渣送去給徐太醫,問仔細些。」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語氣冷寒得像是要凝結出冰來。
周攻玉推門而入的時候,小滿正放下藥碗,皺眉擦去唇邊苦澀的藥汁,見到他微微一愣,問道:「怎麼回來了?」
「有些事忘記了。」
他臉上還保持著溫柔的笑意,似乎什麼也不曾發覺。
「不是說好了,怎麼又開始喝藥?」
小滿看了眼碗底的藥渣,面色如常,回答道:「近日食欲不振,才讓太醫抓了藥來。」
周攻玉眼眸沉靜地看著她,笑意未達眼底。
「怎麼沒聽你說起過?」
「都是小事,不必讓你煩心。」
小滿的手指輕敲著桌子,輕一下重一下,心中也有幾分焦慮。
「不是還要上朝?
不要緊嗎?」
周攻玉走近她,白芫自覺端著藥碗退下。
他目光掃過藥碗,眸光微暗,俯身吻住了她的唇,從她口舌中,嘗到了殘留的苦澀。
——
小滿一直在防備周攻玉,也是因此才不願告訴他避子藥的事。
若周攻玉知道了,才會想盡辦法破壞。
而她猜得沒有錯,他的確是這種人。
也是因此,在太醫告訴他,那些藥渣是避子藥的時候,他幾乎是立刻,便想到了應對之法。
「徐太醫,你可有辦法,開一出補身子的藥,讓它的味道和避子藥一般。」
周攻玉說完後,又問道:「避子藥喝太多,可會損害她的身子?」
「自然是有。」
周攻玉沉思片刻,終是沒有再說什麼。
——
當日喝避子藥被周攻玉撞見,小滿以為此事並不算什麼,如往常一般,隨意兩句便能將此事打發過去。
而等她再次喝避子藥的時候,卻查出了不對勁。
味道其實沒什麼不同,也許只是熬的久了些,可她卻對此耿耿於懷,始終放不下心。
等宮女想去倒掉藥渣的時候,她讓白芫叫住了人,並留下了藥渣,全部倒在地上,拿著一根筷子翻找,終於找出了不對勁。
她喝了這麼多藥,對藥里加了什麼東西,自己也是知道一些的,可這堆藥渣,明顯不是藥方上寫的藥材,不過是味道相似。
小滿傻傻地看著,良久後才對白芫說:「他知道了。」
周攻玉知道了,還將她的藥給換了。
原來他們都是在彼此算計。
小滿僵硬地起身,緩緩走到案前坐下,也沒讓人收拾地上的藥渣,只悶聲道:「我還以為自己能瞞過他,原來他早就知道了。」
周攻玉根本沒有要讓她離開的意思,他換了這些藥,無非就是想要她能有身孕,用孩子讓她心軟,讓她不願意離開。
他以為將避子湯換了,她不會知道,直到有了身孕才會明白……何必如此,若她真的有了身孕,也斷不會留下孩子。
白芫看她沉默不語,更覺得此事不小。
「太子妃不如和太子殿下再好好商議一番。」
「我要出宮。」
白芫疑惑:「什麼?」
「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