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姜恆知早就知曉,姜月芙給小滿下毒的事瞞不過太子,於是早早就準備好了將她送走保命,而姜月芙久病纏身,又染上百花泣的癮除不去,送走了若沒人照料,還是生不如死。
程汀蘭不忍心,不願意送她走,仍盼著此事不被挖出來追究。
過了一段時日,宮裡又傳出些風言風語。
說太子迷上了小滿不久後,又往宮裡添了一個姑娘,寵愛萬千,幾乎是由著她胡鬧。
換做旁人不知情的,只會當做這是男人本性。
但姜恆知深知周攻玉和小滿之間的情意,一眼便能看透本質,也不由唏噓,向來太子對小滿也是真心喜愛,才會不惜以這種方式保護她。
程汀蘭並未像他一般想這麼多,甚至想著,若太子真的沒那麼喜歡小滿了,也許就不會再追究姜月芙的罪名,她就不用被送走了。
於是還高高興興地和姜月芙說:「月芙你莫要為此難過,娘不會讓你被送去受罪的。
別看太子前幾日寵愛小滿,可這男人哪有例外,都是會變心的,待她也不過是初嘗覺得新鮮,如今可不就寵上了旁人。
據傳還是個粗俗無禮的民間女子,小滿還是沒有本事,竟會讓這種人比了去,要是你做太子妃,哪裡會讓這種上不得台面的人踏進東宮呢……」
姜馳微微皺眉,低聲問:「太子殿下,真的不要小滿了嗎?」
「他們二人還未成親就住到了一起,現如今太子變了心,她的太子妃之位能不能坐的穩還未知,興許過幾日,她就會搬出宮。」
姜月芙愣愣地看向姜馳,恰好捕捉到他面上短暫出現的喜色,語氣不悅道:「先不說這些,母親也該想想阿馳的婚事了,他今年都多大了,也該準備了。」
姜馳表情僵住,怒道:「我心裡有數,用不著操心!」
程汀蘭拍了他一掌,說道:「和你姐姐吵嚷什麼,你姐姐也是關心你。
如今都十七歲的人了,還什麼都不懂,整日的胡鬧。
你相貌堂堂,稍微用功些,何愁娶不到好的貴女,便是娶個郡主縣主,也不是配不上。
姜小滿對姜家懷恨在心,攛掇了你舅母忤逆舅舅,如今正是他不得意的時候,你若娶了個家世好的姑娘,也能幫襯些,重振姜家。」
姜馳壓低頭,像是不願再聽。
「還有近日宮裡傳聞,說平南王的婚事定下來,已經在挑日子了,保不齊就在年末。
平南王要是成了婚,太子的婚事應當也不遠了。」
姜月芙正要起身,聽到平南王三個字,身子忽然晃了晃,姜馳連忙去扶,被她一把推開。
程汀蘭皺眉,問她:「說起來你和阿馳姐弟倆向來親近,這段時日怎得總黑著臉?」
姜馳渾身緊繃,盯著姜月芙,生怕她一時口快說出來。
姜月芙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冷哼一聲就朝屋裡走去了,沒有答程汀蘭的話。
——
陶姒的忌日,剛好也是小滿的生辰。
幾近晚秋,枝葉凋零,寒風瑟瑟。
一朝躍上枝頭,由儉入奢,一開始還有些受寵若驚,誠惶誠恐的。
沒幾日徐燕就和常人一般,被榮華富貴迷昏了眼。
住進了皇宮,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身邊有數不盡的無價之寶,有時候,人就容易生出一種錯覺,以為自己也是寶貝了。
周攻玉將徐燕帶入東宮,給了她最低等的侍妾位分,既不理會也不多看一眼,自己和小滿的居所,更是不容她踏足。
除此以外,吃穿用度都沒有苛待過她,什麼都不缺。
徐燕漸漸的就昏了頭,以為太子當真對她有情。
外人謠傳,說太子以往從沒有待哪個女子如此好過,徐燕聽久了也開始飄飄然,有些不知所以了,言行舉止越發囂張放肆。
在御花園頂撞了一個不受寵的婕妤,看在周攻玉的面子上沒人開罪,她便以為是自己太受寵的緣故,行事更加大膽張狂。
東宮的人都是周攻玉的心腹,自然知道誰才是真正的主子,每當徐燕端著一盅湯不懷好意地想去找周攻玉,都被嚴嚴實實攔在殿外。
天一冷,小滿連殿門都懶得出,整日窩在軟榻上抱著貓看書,縱使徐燕想到她面前耀武揚威也沒有機會。
等了許久,流言傳得沸沸揚揚,批判周攻玉的也不在少數。
正在他們傳太子拋下政事,陪徐燕去游湖的時候,周攻玉乘著馬車和小滿回到姜府祭拜陶姒。
馬車行到半路,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秋雨陰冷潮濕,被寒風卷著吹入簾中,將昏昏欲睡的小滿凍得哆嗦一下,整個人都清醒了。
看向周攻玉的時候,發現他正伸手去按住被風吹動的簾角。
「沒事,我不困了。」
「你若不想與我坐那麼近,我換個位置便是。」
周攻玉的話,也和著陰冷的雨水一般,涼絲絲的透著寒氣。
小滿聽出來他是有些不滿的,畢竟回到東宮這麼久,她都沒有再親近過他,天色暗下來就再也不肯與他獨處。
看起來反而更加疏遠了,連乘車馬也要隔開距離。
「沒有的事,太子切勿多想。」
「分明就有。」
周攻玉說完,她便不說了,權當默認,更是讓他心裡發堵。
兩人都醒著,坐在馬車中一言不發,安靜地能聽到落雨的沙沙聲,以及車輪碾壓過的聲音。
她並不像惹得周攻玉不高興,只是今日特殊了些,實在撐不起笑臉。
默了片刻,又覺得自己總是冷臉不太好,便想主動開口化解僵硬的氣氛。
「今日……」
「待會兒可能會冷,把披風系上吧。」
周攻玉又是先她一步。
「怎麼了?」
小滿搖搖頭:「也沒什麼。」
周攻玉抿唇一笑,說道:「我還以為你怕我不開心,想哄我一次。」
「那你不開心嗎?」
小滿認真地問。
「我不開心,你會哄我嗎?」
周攻玉反問她。
小滿其實是沒怎麼哄過人的,也不知道安慰人是不是和哄人一樣,想到周攻玉和韓拾都喜歡揉她頭頂,就和她揉芝麻一樣。
見她半晌沒有反應,周攻玉自知無趣,臉上笑意也漸漸沉了下去,就在這時,小滿卻微微起身,手探到了他頭頂處。
柔軟的衣袖貼過周攻玉面頰,淺淡隱約的冷梅幽香,和他身上的如出一轍。
接著他便感到頭頂被輕輕揉了兩下,很快她就收回了手,皺著眉一臉不解:「這樣算是哄了吧?」
小滿見周攻玉面上都是錯愕,以為自己是犯了什麼忌諱,比如太子的頭頂摸不得這種,正猶豫著要不要道個歉,就見他忽然彎下了腰,手遮在眼睛的位置,連肩膀都在微微抖動,像是極力忍著什麼。
她疑惑道:「我只是摸了幾下,應該沒什麼事吧?」
周攻玉終於忍不住悶笑出聲,扶著車壁敲了敲她的額頭。
「哄得很好,我現在開心了。」
哄人就和哄貓一樣,不開心的時候就揉兩下,果然是沒什麼區別的,連周攻玉這樣的人都不例外。
周攻玉的鬱結於心的煩悶,被她清了個大半,一直到下了馬車,面上仍是不摻半分虛情假意的笑。
小滿披了斗篷,要求自己撐傘,周攻玉偏說自己帶的傘不夠,給她撐了白芫就會淋雨,她只好與周攻玉窩在一個傘下。
她個子不高,明明十七歲的人了,卻連十四的徐燕都比不過,說起來有些丟人,從前她沒有這種認知。
直到後來,韓拾為了證明她確實瘦弱矮小,督促她多加餐飯,直接將她舉過頭頂跑給江家的子弟們看。
一圈人都圍觀了小滿被韓拾舉高嚇哭,韓拾還得意地嚷嚷著:「你們看小滿是不是真的很矮,對吧對吧,又矮又瘦的,我一隻手就能舉起來了。」
事後小滿丟人地哭出來,江夫人罰韓拾抄了二十篇家訓,其中十遍都是她幫著抄的。
「在想什麼?」
周攻玉見她想東西想的出神,連台階都沒有注意,便出聲問了一句。
小滿看向他被雨水打濕的肩膀,說道:「你不用護著我,雨都淋濕你的衣服了。」
「我身子好,淋濕也無礙,倒是你染了風寒都要走一趟鬼門關。」
周攻玉將她往自己的懷裡帶了一下。
「還靠那麼遠?」
小滿聽話的往他身邊靠了一下,說道:「關於姜月芙,我還沒想好該怎麼辦。
她想害我性命,自然不能就這麼算了,可……」
話還未說完,便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雜亂的呼喊迅速靠近。
周攻玉也停下了腳步,和她一起看向人聲傳來的地方。
「快按住小姐,快抓住她!」
「不能傷了小姐!你們拿著棍子做什麼?」
「真是瘋了,要死人了,快去叫老爺啊!」
小雨淅淅瀝瀝的下著,不久便濕了人的衣衫。
女子摔倒在地,衣袖上沾了泥漿,打濕的烏髮也狼狽的貼在頰邊。
有侍女要靠近,她便用手上的匕首將人嚇退。
小滿站在傘下,驚訝地看著姜月芙。
這時候,姜月芙也抬起臉朝她看過來,臉上的表情從痛苦,瞬間轉變為了憤恨和屈辱。
她將想要按住她的小廝劃上,掙扎著起身時,動作都顯得有幾分癲狂。
百花泣發作,得不到緩解,便如同被萬蟲啃噬,痛癢無比。
恰好趕上陰雨天,她舊疾發作,疼到幾乎失去理智。
雨水順著她的下頜流下,姜月芙抬起匕首,直指小滿。
「你……姜小滿……」
姜府的人自然知道這是太子和小滿,哪裡敢讓姜月芙靠近,就算是傷了自己,也不敢讓周攻玉被傷到一根頭髮。
面對眾人的圍堵,姜月芙如同瘋狂的困獸,失去理智就無差別攻擊靠近她的人。
小滿驚愕地站在原地,問周攻玉:「她這樣很久了嗎?」
周攻玉似乎不為此觸動,語氣都是不咸不淡的。
「應當是的,染上百花泣越久,就越是精神癲狂,無法自持。
姜夫人為了替她緩解痛苦,中了林菀的計謀,才讓姜月芙成了如今的模樣。」
他話音剛落,一個人影衝到姜月芙身邊,想要去抱住她,卻被下人齊齊攔住。
程汀蘭一路上跑過來,被雨水淋濕後也不再端莊,只剩下一個愛女心切的母親模樣。
「月芙!月芙你別傷了自己,千萬不要做傻事啊!快把刀放下!你們不許碰她!」
下人被她呵斥,哪裡再敢動姜月芙,只能猶豫著圍住她。
程汀蘭看到了小滿和周攻玉一起出現,也只有短暫的驚訝,目光仍是留在姜月芙身上。
不多時,姜恆知也不疾不徐的趕到了,傘下還有一個林菀。
他似乎已經習慣了姜月芙的模樣,瞥了一眼,無奈道:「還不快將小姐壓下去帶走!」
話畢後,他正給周攻玉行禮。
姜月芙忽然推開了侍從,瘋了一般胡亂刺向他們,很快又朝著小滿的方向去。
小滿身邊有白芫和阿肆,怎麼都不會受傷,周攻玉側身將她罩在懷裡,連雨水都沾不到她,更何況是姜月芙。
姜馳抱住姜月芙,伸手去奪她的匕首,掌心卻被劃了一道。
姜恆知怒道:「還不快打暈她!」
姜月芙眼看著精神都恍惚了,哪裡還認得什麼人,程汀蘭哭喊一聲:「不許打月芙!我看你們誰敢!」
鋒利的匕首上染了血,又被雨水洗涮乾淨。
姜恆知跑入雨中拉住程汀蘭,「都到了什麼時候,你還護著她!她傷了多少人你看不見嗎?」
為了攔住姜月芙,有一位侍女臉上都落了傷,一路上更是刺傷了許多人,連姜馳也不例外。
姜恆知正怒著,忽聽一旁的林菀尖叫一聲,立刻轉身將她摟在懷裡護柱。
小滿看到姜月芙的動作,連忙去拉程汀蘭,卻還是慢了一步。
在姜恆知轉身抱住林菀的時候,程汀蘭愣了一瞬,胸口處傳來的劇痛讓她回過神,觸目驚心的血花在衣衫綻開。
她疼得喊不出任何人的名字,只是呆呆地看著姜月芙。
最後,視線落在了姜恆知身上,這才失去了力氣般倒地。
雨水不知何時大了起來,地上也聚起來一層,漸漸染成了猩紅。
小滿被周攻玉拉了回去,扣著後腦按進懷裡,低聲道:「別看了。」
她睜大著眼,呼吸急促地攥緊周攻玉的衣服,指節用力到泛白。
倒地的悶響,驚呼聲,腳步聲,混亂在了雨水裡。
程汀蘭臉色蒼白的倒在地上,姜恆知跪在雨水裡,手指發抖地捂住她的傷,卻怎麼也堵不住汩汩湧出的鮮血。
她張口卻發不出聲音,血從口中流出,又很快被雨水衝去。
她的嘴巴一張一合,像是有許多話要告訴姜恆知,卻一點聲音也說不出來,只剩下「嗬嗬」的氣聲,痛苦而又絕望。
直到眼神渙散了,姜恆知也沒有聽到她說了什麼。
小滿埋在周攻玉懷裡,聽見了姜恆知的慟哭聲。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姜恆知不顧儀態的大哭,也是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像姜恆知這樣的人,也會為了誰傷心到撕心裂肺。
周攻玉始終沉穩的,事不關己地看著眼前一切,連心跳都沒有變過。
他拍了拍無措的小滿,安撫道:「別怕,我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