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周攻玉認準小滿吃軟不吃硬,並沒有硬逼她回宮,卻找來江若若和周定衡幫著勸她。
徐燕所說的話,都被小滿聽到了,她本來是沒臉再繼續留下的,但又怕自己離了書院無處可去,哭著給時雪卿磕了頭,這才沒有被趕出去。
而小滿知道後,也沒有再留情,給了她一份盤纏,任由徐燕在院門外跪了一整晚。
周攻玉沒能將小滿勸回宮,只好尋到時間就到書院來見她。
再來的時候,正巧見到徐燕跪在院門外,臉色蒼白幾欲昏倒。
徐燕看到周攻玉,眼淚一瞬便落下來了。
「太子殿下……求求你,我知道錯了……」
前幾日他母后好不容易對小滿改觀了些,這段日子又開始不滿,對小滿言語挑剔,連帶著朝野都有了風言風語,說他看上了一個禍水,沉迷女色荒廢政事。
幾個文人的口舌更是厲害,將小滿說得像那王國妖姬一般。
江所思這種板正嚴肅的人物,都在朝上和人爭了個面紅耳赤。
雖然那些人被他整治了一番,可悠悠眾口最是難平。
小滿並無過錯,只是懷璧其罪,因為周攻玉的東宮只有她一個人,無名無分的住進去,而他在政事上稍微顯得鬆懈些,就有人歸罪於她。
周攻玉俯視著徐燕,眼神也帶了幾分探究。
想起面前這女人,怎麼都掩不住的愚蠢和野心,他心中便有了個心思。
「抬起臉。」
徐燕連忙抹去淚痕,歡喜地抬起臉看著周攻玉。
若和普通人相比,徐燕還算有幾分姿色,只是再怎麼打扮也夠不到禍水的邊兒……年紀雖然小,但是目光淺顯,心思蠢毒非常人可及。
周攻玉見她臉上的喜悅,就像是抓住了什麼金枝般,點頭道:「幫你,好啊。」
——
小滿從學堂回到房中,正好見到周攻玉臂上割開了口子,鮮血流進褐色的藥汁中。
他皮膚白皙,顯得臂上猩紅更加刺目。
他總是尋到時間就來書院,還要忙於處理政事,縱使強撐神采,也遮不住疲態。
周攻玉看到她來了,將傷口按住,溫聲道:「來喝藥吧,我不會煩你。」
這幾日連江所思都來勸她了……說她小孩子心性,不該與太子置氣。
她如今不僅僅是自己,也是江家的人。
既然與皇室有了牽扯,就不得不顧忌太子的顏面,顧忌到江家的名聲。
小滿沒有喝藥,將藥膏取來,坐在他身側,一邊為他敷藥,一邊平靜地說著:「我會和你回去,不要這樣了……若若和我說,你因為朝中有人對我的身份質疑,而將人處置……我對朝中事並不了解,難以分清對錯。
但你是一國儲君,不要因我而對降罪於臣子……」
「真正明事理的朝臣不會說出這些話,人無完人,偶有疏漏也不是什麼奇事,偏生有些老臣對我不滿,才藉機發難罷了。
我自己的事,怎麼能扯到你的身上。
且不說我並未有什麼過錯,便真的有了,也是我一人所為,推到一個弱女子身上,實屬無能。」
周攻玉說話的時候,小滿就在打量他的傷口。
這一段時日下來,他本來緊緻光潔的手臂上,也是一道道血痂。
似曾相識到令人難過。
她包紮的動作又放輕了些,周攻玉察覺到了,眉眼低垂著,溫柔道:「苦著臉做什麼?
真的那麼不想和我回去?」
「你都不覺得疼嗎?」
她心口有些發悶,眼眶也酸澀了起來。
不因其他,只是覺得難過。
周攻玉側過身,手臂攬過她輕輕拍了拍。
「與你相比,這一點傷口算不得什麼。」
他是真的覺得很抱歉,也很後悔。
他厭惡韓拾在小滿心中的分量,卻又感謝韓拾在雪中救了她一命。
若不然,只此一生,都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小滿看著周攻玉的眼睛,像是透過他在看曾經的自己。
曾經那個賤如草芥,低到塵埃里的自己。
她看著周攻玉這副滿是歉疚,又滿是愛意的臉,忽然笑了一下,眼淚隨之就落下了。
周攻玉面對她的眼淚顯得十分無措,連自己的傷都不顧就去為她揩眼淚。
「攻玉哥哥。」
他手上一僵,怔怔地望向她。
「要是早一點就好了。」
她低著頭,想起當時在相府,一仰頭就能看到鋪滿的紫藤,陽光順著花藤的縫隙灑進來。
轉過身,一旁的周攻玉在光線下,連輪廓都顯得朦朧高遠,觸不可及。
他是太子的時候,就不是她的攻玉哥哥了。
「我當時,是真心喜歡你。
可世上的事就是這麼難以圓滿。
我喜歡你的時候,連你皺一下眉都難過,可你喜歡我,卻可以看著我去死。」
原來這些事再想起來,眼眶還是難免酸澀。
「那時候我滿心都是你,現在已經不行了。
你行事向來鎮靜,遇事總要衡量輕重,我的性命也可以被拿來衡量。
即便這次回了東宮又能如何,再如何強求,我跟你也是沒有好結果的。」
她越說下去,語氣就越是平靜。
周攻玉放在她肩上的手指慢慢收緊,輕顫幾下後,又緩緩鬆開了。
「現在也不晚,我喜歡你,只要再等一段時日,你我還可以回到從前,又怎能說是強求。」
這話與其說是在給小滿聽,不如說他是在安慰自己。
就算是強求,他也不會放手。
這次對於周攻玉的話,小滿並沒有再覺得生氣。
她已經沒什麼遺憾了。
就算沒在一起,也不覺得後悔。
她希望以後想起來,還是喜悅要多於怨懟。
那個時候她活得渾渾噩噩,周攻玉像一束光,讓她遇見了,就再不想鬆手。
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事,她也懷疑過,周攻玉是否有她想的那樣好,也許只是一個錯覺呢。
若要相比,韓二哥待她何嘗不比周攻玉好。
其實也沒什麼好比的,只是時機不同罷了。
對於周攻玉來說,又何嘗不是這樣。
那時候恰好有這麼一個人出現,便在心上留了抹不去的一道痕跡。
待離別後,才知道情深刻骨。
念之即傷,思之即痛。
「你且等等我」,周攻玉額頭抵著她的肩膀,手指牽著她的。
「別這麼快放棄,不要對我死心……」
她垂著眸子一言不發,良久後才拍了拍他的肩。
「回宮吧,不然皇后娘娘該要責罵你了。」
「那你和我一起。」
「好。」
——
再回到東宮,見到小滿的宮人都忍不住打量她,直到車輦沒影了才敢說上幾句。
而東宮的人都認識小滿,幾乎是將當太子妃照料的,也親眼見過了太子對她的呵護備至,哪裡敢多嘴多舌。
她一回去,胖成一團球的芝麻就跳起來撓她的裙帶。
小滿彎腰逗它,問道:「這才幾日不見,怎麼就胖成了一個球?」
周攻玉將芝麻抱起來,猶豫地開口:「我有件事想和你說……」
她一見周攻玉眼神閃躲,便知道他又是瞞了什麼事,所以才會心虛。
說來也好笑,他從前總是喜怒不形於色,如今在她面前卻越來越藏不住了。
小滿不為所動,也沒有多少意外,只是臉上的笑意漸漸隱去了。
「你說吧。」
周攻玉的步履顯得有幾分急亂,拉著她往書房走。
將徐燕的事托盤說出,小滿愣了半晌。
「你知道她今年多大嗎?」
周攻玉搖了搖頭。
小滿沒好氣地掃了他一眼,「徐燕才將將十四歲,連及笄都未到。」
「你不是不喜歡她嗎?」
「這是兩碼事,我厭她,索性日後不讓她來礙我的眼。
你利用徐燕來刺激皇后和朝臣,若適得其反,你自己的名聲豈不是也要被抹黑。」
小滿說著就有些動怒了,撇過臉去不想和他再說。
周攻玉倒了杯清茶,遞給她:「清清火,都是我不好,彆氣了。」
「事關徐燕,我也是仔細想過。
你中蠱一事,定衡已經替我查出來了。
那日你吃過蓮花糕,再食用姜月芙的糕點,二者混在一起便有了毒。
威遠侯府的那名婢女是被姜府的一位小廝收買,才特意買了蓮花糕。
而徐燕,你說的也不假,她確實沒什麼腦子,沒有要害你性命的意思,只是以為你吃了那糕點便會被毀去容貌。」
「當真是她?」
小滿有一瞬的啞然。
若說徐燕對她有恨,她也並不奇怪。
本來也沒有多深厚的感情,漸漸察覺她心術不正就有了防範,連貼身衣物都沒有經過她的手。
可姜月芙,縱使她們都不將對方當做自己的姐妹,也不得不承認,從前在相府一起過了十五年,雖然彼此疏遠,至少能面上做出一副友善親愛的姐妹模樣。
為姜月芙做了十五年的藥引,甚至差點因此而死。
照理說,她實在是不欠姜月芙什麼。
「徐燕厭我大致是因為你,那姜月芙又何必要做到這個地步?」
「我要那些虛名也無用,只要政事尋不到出錯,他們也不會拿我怎樣。
那些人總說你是禍水,留在我身邊會翻天。
剛好徐燕是個不安分的,也可以讓他們看看,什麼是真正的翻天,屆時也就能體會到你的好了。
徐燕只要做的不過火,我頂多讓她在宮裡被磋磨一陣就送出去,若是能幹出為自己招來殺人之禍的事兒,那也算她有本事了。」
既然徐燕自作自受,周攻玉又擔得起後果,她對此也沒什麼好說的。
「過幾日,是我母親的忌日,我想回姜府祭拜她。」
那日也是她的及笄禮,是陶姒陪她過的第一個生辰。
如今回憶起來,只剩下潮濕陰冷的雨水,和陶姒悲鳴一般的哭泣聲。
周攻玉試探著問:「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你不要耽誤政事就好。」
「不耽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