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等到了下課時間,書院零星幾個學生也都出來了,見到院子裡站著小滿和周攻玉,立刻滿面歡喜地跑了過去,嘰嘰喳喳地問起來。
「夫子是不是要和這位公子成親了!」
「林夫子說你要走,以後都不回來教我們,一品齋的糕點也吃不到了。」
「林夫子肯定又在騙人!」
小滿笑了笑,揉揉其中一人的腦袋,說道:「我不是去成親的,是要養病。
你們平日裡總是不聽我的話,怎麼我要走了又裝得捨不得,原來只是捨不得糕點啊。」
「不是不是……」
她們立刻又吵嚷起來了,周攻玉微微往後退了一步,站到小滿身後。
有個小姑娘立刻指著他大喊:「你是不是要娶我們夫子?」
周攻玉挑眉道:「不行嗎?」
那小姑娘年紀雖小,卻也是愛美的,周攻玉這樣一笑,頓時就迷了個七葷八素,方才氣勢洶洶的質問立刻就軟了下去。
「也……也不是,你好看……還是配得上我們夫子的。」
小滿:「不許胡說。」
徐燕站在不遠處,羞憤到臉色發紅,時雪卿出來,輕飄飄地望了她一眼,冷嘲道:「課業寫得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湊熱鬧倒是積極得很。」
幾個學生都看向徐燕,她臉色更紅了,咬著牙跑開,小滿也懶得再看。
時雪卿咳了兩聲,學生們都安靜下來,態度也恭敬不少。
「快午時了,趕緊回家,別在書院耽誤太久。」
學生們朝她和小滿行了一禮,挽著夥伴的手臂蹦蹦跳跳離開了。
「草民拜見太子殿下。」
「時先生不必多禮。」
時雪卿的長相偏寡淡,頭髮盤在腦後,用一根紅色髮帶環著,只別了一桿珍珠長簪,黑髮下隱約露出些白,臉上也有了細紋。
看著比平常婦人少了些煙火氣,多了幾分書卷香。
她膝下無子,看小滿就像是看女兒,因此面對周攻玉的時候,臉色總說不上太好,也就維持著面上的幾分恭敬,實則對他處處挑剔不滿。
「進屋坐吧,我方才煎了茶。」
小滿應了一聲,提著裙子跳上台,像個兔子似的。
在學生面前,她還是要維持些儀態,等學生一走,她又像個小孩子一樣,大聲喊著後院的林秋霜。
時雪卿餘光掃見周攻玉,看到他面上的柔和笑意,內心的不滿反而更甚。
林秋霜從後院過來,袖子挽到了臂彎處,一見到周攻玉,連忙又放下了。
周攻玉垂下眼,默默為小滿添了碗茶。
「付桃怎麼樣了?」
林秋霜正猶豫要不要行禮,小滿就問話了。
「付桃怎麼樣了?
有問出些什麼嗎?」
「付桃是個不錯的孩子,之前書院門口總是莫名其妙多出來些瓜果,都是這丫頭偷偷送來的。
她爹娘最後還是動了這種心思,將她賣到了青樓。
豆蔻的年紀,哪有這樣狠心的父母呢?」
小滿眨了眨眼,苦笑一聲。
「確實有這樣的父母,她比旁人苦一些,沒有投個好胎。」
聽到她語氣中的無奈,周攻玉的眼睫輕顫,心口處像是被什麼東西輕扎了一下。
林秋霜嘆口氣:「是啊,還好我是孤兒,沒爹沒娘我可高興了。
付桃才去了不久,老鴇就讓她迎客,好在她皮膚嬌嫩,身上還沒有被燙個奴印。
以前帶的那些學生,就數她最勤奮了……我想過替她贖身,可是這丫頭竟說什麼,要賺錢接濟自己爹娘,不然她弟弟就沒錢上學堂了……」
說到這裡林秋霜表情都扭曲了,咬牙切齒地吐字。
「我看她是腦子進水了!」
小滿覺得是意料之中,當初在書院的時候,那個被父親責打,還要哭著去護他的小姑娘,還有被丈夫毆打後,仍是聽不得別人說自己丈夫不好的女人,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她們只是從骨子裡覺得,那些都是應該的。
「還是先助她脫離苦海吧,你這個嚴師多多教導,趁著孩子還小給她掰正。
我只是想不到她底線這般低,連爹娘賣了她換錢,吃她血肉的事都能忍……還是要看她自己,失望都是慢慢積累,遲早有一天受不住,也就放棄了。」
林秋霜嘆氣:「我也是這麼想的,不然能怎麼辦呢?
真看這丫頭掉進懸崖也不拉一把?
到底是女人,我之前坐堂的時候診治過不少煙花女子,身子都被糟蹋壞了……」
時雪卿一直沒有說話,看向同樣默不作聲的周攻玉。
見他坐在小滿身側,正專心致志把弄小滿的頭髮。
「小滿,給太子殿下添杯茶。」
小滿俯身去拿茶壺,猛地低頭,髮絲被扯得生疼。
她小聲痛呼了一下,扭頭瞪著周攻玉。
他鬆開手,臉上並無半點歉意,還微笑著說:「你髮髻散了。」
「我髮髻散了,你又不會梳,幹嘛動我頭髮?」
「真的疼了?」
周攻玉將自己一縷頭髮遞到面前。
「那給你扯一下出氣?」
小滿扭過頭不看他了。
時雪卿這才收回目光,對她說:「還有著徐燕,方才就聽你訓斥她,可是出了什麼事?」
「前幾日我中毒,可能是吃了什麼不該吃的東西。
徐燕好端端買了那蓮花糕不說,偏那蓮花糕不是一品齋的糕點師傅經手,此事就蹊蹺得很。
再然後,她對付桃言語侮辱,不知悔改,我沒忍住,便說了幾句。
徐燕是個有野心的,平日裡在書院不夠勤奮,卻喜歡玩樂。
起初我是想著,小姑娘哪有不喜歡玩的,換了我這麼大的時候也一樣,她從一個小縣到了繁華的京城,難收心是是人之常情……」說到這裡,小滿眉毛皺起,似乎是有些苦惱。
剩餘的話,時雪卿也知道,便替她說了:「但是你發現她去的,都是那些貴人駕馬遊玩。
喝酒賞花的地方。
你教她讀書識字,以後能謀個好前程,她卻盡做些白日夢,想著攀權富貴飛上枝頭。
簡直是目光短淺,不知天高地厚。」
小滿面上浮出些歉意來。
「給先生添麻煩了。
如今她也只是功利了些,倒還不算壞,還請先生多加看管,將她當個普通學生。
書院不養閒人,以後給她月俸,讓她自己勞作,也好教她勤儉自勉,若還不知悔改,給了盤纏送她回寧州便可,不必留情。」
「你能想開就好。」
時雪卿點點頭,又問道:「聽你這麼說,是當真要在東宮久住了,沒有更好的法子嗎?」
周攻玉抬眼看向時雪卿,語氣和和氣氣的,卻讓人無端覺得話裡帶了絲寒意。
「確實是迫不得已的法子,先生可以問問林大夫。
我必定會好好護著她,不讓旁人傷她分毫。」
「旁人?」
時雪卿說話時拖長了尾調,讓人覺得意有所指。
「我倒是不擔心。」
林秋霜移開目光,裝作沒聽懂,連忙喝了口茶。
小滿解釋道:「確實是沒有辦法,這件事反而是太子殿下救了我。
書院一直都是先生在打理,交給先生我也放心。
而且只是在東宮暫住,等蠱毒一解我就離開,不會惹上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先生放心,我會好好照料自己。」
小滿都這麼說了,可見是真的找不出更好的辦法,時雪卿也不想再多說什麼。
只是她與許多文人相識,其中自然不乏什麼王公貴族,深宮宅院裡駭人聽聞的腌臢事數不勝數,東宮這種處於權利中心的地方哪裡又乾淨得了。
小滿一個乾乾淨淨的姑娘,去了東宮,哪裡還能笑得開心。
再說這周攻玉,看著是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可他內里的狠辣黑心,光是在處理亂黨的事上就可見一斑了。
幾人說著話,只有周攻玉漫不經心地品茶,餘光掃見了門邊一閃而過的裙角。
等到下午了,小滿不想耽誤周攻玉的公務,便跟著他一起回宮。
她剛要鑽進自己的馬車,就被周攻玉環著腰抱了下去。
「你做什麼!」
「我在車裡熏了安神的香,你坐馬車頭暈,這樣應當能好些,聽……」他一個詞還未說完,就立刻停下了,眼神有些慌亂地看著小滿,像是做了錯事害怕責罰的孩子。
她倒是沒注意那麼多,舒服才是最重要的,不能跟自己過不去,於是坦然鑽進了周攻玉馬車。
他緩了口氣,也跟著進去。
回到東宮後,因為不想惹出什麼麻煩,小滿在東宮連著好幾日都沒有出去過。
周攻玉見她這么小心翼翼的,也勸了幾次,提出陪她在宮裡遊玩,都被拒絕了。
直到陵陽來找小滿,看到太子殿下像個傻子一般和貓對話。
「我是不是不該把你送給她?」
「喵喵喵……」
他幽幽怨怨地開口:「你看她只記得逗你,根本不理我了……要不還是將你送回去吧」
「……」陵陽站在不遠處,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周攻玉察覺到有人來,將貓抱到懷裡,面色坦然自若,仿佛方才什麼也沒有做過。
「陵陽來了,可是來找小滿?」
「今日他們在打馬球,之前日光太刺眼,小滿一直沒機會騎馬,好不容易現在天涼了,想邀她出去玩。」
陵陽說著,眼神忍不住瞟向他懷裡的一團毛球。
周攻玉笑道:「這是小滿養的貓,叫做芝麻。
之前還很瘦,被她餵了不久便養圓了。
小滿總是在東宮待著不肯走動,你來了也好,興許能說動。
她在後院栽花,你去找她吧。」
陵陽別過周攻玉後,總覺得哪裡不一樣了,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以前周攻玉對人都是彬彬有禮卻寡言少語,對她也是一樣,絕不多說一句廢話。
但方才提起小滿的時候,他倒是忍不住說廢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