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姜小滿不是很想和周定衡搭話,即使周攻玉很少說這些事,她也能從其他人口中知道,當今的聖上喜歡惠妃所生的三皇子,偏心的可不止一點點。
周攻玉是唯一對小滿好的人,她見不得他有一點委屈。
周定衡知道了姜小滿的身份,對她生了興趣,索性也不急著去看姜月芙,耽誤一會兒也無妨。
不過看著,姜小滿倒是不怎麼搭理人。
「雖說你是個庶出的小姐,也不至於沒人知道,怎麼我沒見過你?」
姜小滿低著頭,目光放在沾了點泥灰的鞋尖上,也不抬頭看他。
「你這小姑娘是怕生嗎?
怎得不說話?」
周定衡話里還帶了幾分笑意,也不在乎小滿的無禮。
周定衡身邊的侍從有些不滿,「喂,我們殿下問你話呢。
你這丫頭怎得如此不懂禮數?」
小滿抬頭,眼神戒備地望著他:「你來這裡做什麼?」
周定衡指了指侍從手裡抱著的盒子,回答:「來看望相府的大小姐,順帶問問姜馳,要不要做我的伴讀。」
小滿皺了皺眉,疑惑道:「你要找姜馳做伴讀?」
「是啊。」
周定衡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便壓低聲音說道:「想必你也猜到了,姜馳未必願意做我的伴讀。
只是我母妃想讓我這麼做,我便來了,回去也好交代。」
姜小滿點點頭,周定衡的角度,正好能望見她烏黑的發頂,插著乳白色的珍珠花髮釵。
白皙的臉頰被風吹得有些發紅,周定衡見她瑟縮了一下,便說:「你就這麼跑出來,身邊也沒有下人跟著?」
她正張口要答,周定衡突然抬起手伸向她,從烏黑的發頂中拈出一片樹葉。
他笑了笑:「你常年不出府,是身子不好嗎?」
「姜小滿!」
遠處有人喚了一聲,周定衡轉身朝那處看去。
一排排的桂花樹下,有幾個人正在靠近。
周攻玉今日本是來找小滿,知道姜恆知不在,只是找個藉口來了。
程汀蘭的侍女叫住他,說是姜馳有事與他說。
等到後,姜月芙也在其中,程汀蘭便勸他們二人來湖邊的水榭對弈。
遙遙望見周定衡和小滿時,周攻玉以為自己看錯了。
待走近幾步,卻見周定衡伸出手,從她發頂拈起一片枯葉,而她不躲不避。
周攻玉心中忽然覺得這一幕扎眼得很,即便兩人只是並肩而立,他都會感到不耐。
小滿心性純良,認識的男子屈指可數,更是只與他親近。
姜馳語氣不悅,朝姜小滿跑過去。
「你怎麼在這兒?
你來幹嘛?」
姜小滿沒理他,目光直直看向周攻玉。
周攻玉與她的目光剛一接觸,她又毫不猶豫移開了。
一旁的周定衡將她的神情看在眼裡,小聲咳了咳,提醒道:「我懂了。」
姜馳怒了,咬牙切齒道:「你又來做什麼?
我就沒見過你這樣的人,居然還巴巴地湊上來,可恨至極!」
說罷就伸出手來拉扯她,被周定衡抓住:「你是她哥哥吧?
有話怎麼不能好好說呢?」
「是弟弟。」
姜小滿糾正。
「我呸,誰是你弟弟。」
周攻玉眯了眯眼,袖角隱約捏出褶皺。
姜馳態度惡劣,連周定衡看得都皺起了眉。
這時,程汀蘭終於開口:「姜馳!不可無禮。」
姜馳冷哼一聲,對周定衡行了禮,站到自己姐姐身側。
姜小滿沒什麼反應,就好似一切與她無關,周定衡故意說:「皇兄和姜大小姐站在一起,可真是一對璧人啊。」
聽到這句,她終於有了微弱的變化,卻也只是看向周攻玉,睫毛輕顫兩下,又垂下眼眸。
幾人走近,程汀蘭笑道:「三皇子和小滿也在啊,你姐姐和二皇子正準備去下棋呢,要不要過來看看?」
周定衡看向姜小滿,似乎是等她的回答。
「你看我做什麼?」
她毫不客氣,直接問出口。
似乎是從沒見過這麼直白的人,周定衡還怔愣了一下,接著才笑出聲。
「當然是因為你好看了。」
此話一出,除了小滿和周定衡,其餘人都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
周攻玉刻意移開視線,卻仍是情不自禁看向她,眼眸中漸漸染上陰霾之色,沉得使人發慌。
姜月芙的臉色有片刻僵硬,很快又恢復自然。
姜小滿很少與外人交流,也不知道被人誇獎該做什麼反應。
每次夸周攻玉的時候,他都會笑著應一聲,再揉揉她的發頂。
周攻玉是要當太子的,他不喜歡周定衡,那她也不喜歡。
於是,姜小滿撇過頭,快步走向程汀蘭。
周定衡挑了挑眉,也跟著過去。
周攻玉開口:「你今日怎麼想到來相府?」
一個舞姬所生的皇子,即便再得寵,想要登上皇位,也比不過有朝臣推舉的嫡出皇子。
他來此處,無非是惠妃知曉周攻玉和姜恆知走得近,想要讓他也拉攏罷了。
「皇兄是來做什麼的,我就是來做什麼。」
周定衡面貌俊朗,笑起來還有梨渦。
姜小滿好奇地瞅了眼他臉上的兩個小梨渦,又戳了戳自己的臉頰。
周攻玉餘光瞥到她的動作,手指不自覺緊了緊。
「姜丞相不在府中。」
「那就下棋吧,我也好久沒和皇兄下棋了,剛好今日你我都閒著,棋盤都擺上了不對弈兩把多可惜。」
周定衡逕自朝亭子走去,走到姜月芙身側時還眨了下眼,語氣有些輕佻:「好久不見月芙妹妹,真是越發的漂亮了,身子好些了嗎?」
姜月芙從他走近時,心跳就不可抑制地加快。
和他視線對上的那一刻,甚至緊張到屏住呼吸。
她匆匆低下頭,被垂落的髮絲遮住了發紅的耳尖。
「好些了,多謝三皇子殿下關心。」
姜小滿跟在他們身後,眼前是周攻玉雲紋滾邊的月白錦袍,她想要加快步子,離他近一點。
踏上台階時,姜月芙不知怎得腳踩滑了,身子往後傾倒,周攻玉順勢伸手,輕輕一扶便鬆開了。
姜小滿走的步子卻在這時慢了下來,忽然想到了許多東西。
她還想幹什麼?
這有什麼用?
周攻玉是要娶姜月芙的,即便他再好,最後也和她沒有關係。
她不能出府,就喜歡看書,免不了看過許多風月雜談的話本,再加上有些嚇人私底下也喜歡談論這些,時間久了,她也不算是什麼都不懂。
周攻玉生得好看,比她見過的所有人都好看。
雪柳說,上京的人形容周攻玉,都會說他是「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小滿問:「那他就沒什麼缺點嗎?」
雪柳搖頭仍是回答:「沒有,二皇子行事作風讓人完全挑不出錯來,簡直就是一塊無暇美玉。」
這麼好一塊的美玉,以後卻是屬於姜月芙的。
何其不公。
說是和姜月芙下棋,周定衡卻先和周攻玉對弈起來。
姜小滿坐在冷風中許久,雪柳也找到了這裡,見人都在,她也不敢上前。
她看不懂,只知道周攻玉略勝一籌,周定衡還誇讚道:「皇兄都讓了我好幾次,我還是輸了,果然是技不如人。」
「並非如此,巧勝而已。」
「我就不打擾你們的興致了,月芙妹妹還在呢。」
姜小滿猛地打了個噴嚏,周攻玉執棋的手微微一頓,抬眸看向她。
她偏過頭去,猝不及防又打了個噴嚏。
「就說你衣服穿得太單薄了吧。」
周定衡嘖嘖兩聲,隨手接過侍從手裡的斗篷往她身上一蓋。
黑色暗紋的斗篷一罩上去,能將她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藕荷色的裙邊來。
周定衡動作極其自然,甩完斗篷就擺擺手離開了。
程汀蘭心中忍不住懷疑,姜小滿會不會對三皇子說了什麼不該說的,換得他格外憐惜。
萬一三皇子藉此在背後瞎說,或是告訴皇上,會不會有損姜恆知的清譽。
姜月芙手指掐著掌心的肉,盯著小滿身上的斗篷,目光像是帶了刺。
一旁有些安靜的姜小滿受不了這如芒的目光,即便周攻玉在這裡,她也不願意多留一會兒了。
程汀蘭和姜月芙看待她,只是在看一味救命的藥。
姜馳更不用說了,她非常肯定,若是現在沒人,姜馳會立刻把她推到湖裡。
周攻玉的目光稍一觸及她,立刻又移開了。
姜月芙看在眼裡,若有所思地偏過頭去看著湖面。
這湖水裡漂浮一些枯葉,就在不久前,姜小滿的生母喝多發酒瘋,抱著她跳湖了。
若換了旁人,怕是要繞道走,她倒好,上趕著往湖邊湊,還恰好碰見了周定衡。
姜月芙的手攥緊,將衣袖捏出了褶皺。
方才周定衡略帶笑意的話語,仿佛還在耳側,身影卻已經走遠不見了。
她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正常些。
「你今日怎會碰到三皇子?」
小滿很少見到姜月芙,更別提與她說話了,聽她問自己話還有些意外。
「就是在這裡遇見了。」
這有什麼好問的,難不成還是約好了要在這裡見面不成?
姜馳不耐煩地說:「三皇子也是你高攀不起的,我勸你最好不要動什麼亂七八糟的心思。」
程汀蘭呵斥了一句,就沒再說什麼了。
姜小滿毫無反應,甚至點點頭,應道:「知道了。」
周攻玉臉色微沉,修長的手指夾了一枚棋子,遲遲沒有再動作,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你怎麼不回去?」
姜馳看到小滿看向周攻玉的眼神,就氣不打一處來,語氣稱得上惡劣。
姜月芙拍了他一巴掌。
「閉嘴,怎可如此不懂禮數。」
程汀蘭瞪了他一眼:「回去把謙恭卷抄二十遍,不抄完不用吃飯了。」
「娘!」
「還不快去!」
自始至終,程汀蘭也沒有安撫過小滿什麼。
不過她也不指望這些了。
手腕的傷口已經凝結成血痂,一次又一次被劃開皮肉放血的疼痛早已麻木。
與其說想要被姜恆知當成女兒,她只是想要得到別人發自內心的關愛。
不因為她是姜月芙的藥,只因為她是姜小滿而愛她。
再被愛之前,至少要被當成人看待。
姜小滿想到寸寒草,忍不住一陣惡寒,就像裹了一層冰,渾身發冷。
她看向周攻玉。
這是從小到大,她遇到的唯一一個,會無條件對她好的人了。
至少還有周攻玉在。
他說過的,「你還有我」。
周攻玉察覺到了小滿的視線,再次看向她的時候,望見她發紅的眼眶,心中有些愕然。
只是此刻,他依舊想扔了那礙眼的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