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上京今年的秋格外短,冷風吹得人臉頰生疼,而離真正入冬還有些日子。

  草木凋零,連貓狗都變得怠惰,縮在角落打盹。

  變天總是猝不及防,周攻玉忙於政務,對這些不上心,很快就染了風寒。

  無論是多麻煩的事,交給周攻玉處理,他總能用最好的辦法解決,出色到讓人無可挑剔。

  連朝野中幾個刁鑽嚴苛的老臣也時不時誇他,同時不滿皇上對於周定衡的過於寵愛。

  這次的政務皇上願意交給他,周攻玉其實是有些意外的。

  畢竟這件事要是做好了,必定會贏來不少民心,甚至在朝堂上都會有不小的分量。

  以往這種事他總是會自己解決,再不濟就當做獎賞一般交給周定衡。

  皇后知道周攻玉處理得很好,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催促他去向皇上請功,讓他看看誰才是最出色的那一個。

  周攻玉去了,皇上隨口應了兩句,就急著和惠妃一同去用膳。

  起初因為政事完成的出色,又被幾個老臣稱讚了幾句,他心裡是有些驕傲的。

  來之前這驕傲便像是一簇小火苗,燃得他心頭有了熱氣,渾然感覺不到寒風的冷意。

  他的父皇什麼都不必說,就能澆滅這簇微弱的火。

  阿肆知道此時周攻玉的心情不好,便勸道:「殿下要不去相府坐坐?」

  周攻玉淡淡掃他一眼,「為何?」

  阿肆實話實說:「姜二姑娘性子單純,殿下和她相處時會自在許多。」

  這些話只有阿肆會說,的確是真話。

  無論是在朝野中,還是在皇宮裡,勾心鬥角是少不了的。

  皇帝有四個兒子五個女兒,除了周定衡和周攻玉之間,其他的宮妃皇子也是斗得死去活來,就連底層的宮女太監都會相互算計。

  皇宮就是個大染缸,只要進來了,哪管品性是如何單純,最後都要惹一身污。

  姜小滿從小就困在府里,認識的人少得可憐,就像意識不到自己處境有多悲慘,總是一副天真樂觀的模樣,偶爾哭哭啼啼,都是因為小的不能再小的事。

  周攻玉每次見到小滿,她就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還將自己視若珍寶的小玩意兒塞到他手裡。

  若是哪一次,周攻玉沒有帶糖給她,姜小滿必定是要扯著她的衣袖,仰著頭喚他:「攻玉哥哥不要小滿了嗎?」

  想到這裡,周攻玉放下馬車的帘子,臉上是連他自己都沒能察覺的笑意。

  ——

  姜馳鬧完事不久,雪柳端來幾碟糕點,一看就是上好的,她院子裡很少能吃到這樣好的東西。

  雪柳以為小滿從來不會注意到這種細節。

  等她出去了,小滿拈起軟糯的糕點咬了一口,有梅子的清甜。

  這是老夫人的口味兒,糕點是從她的院子送來的。

  囫圇咽下,她蹭了蹭手上的糖霜,繼續去拼那封被姜馳撕碎的信。

  信被拼好的過程中,內容也順帶看完了。

  最後幾張拼上去時,姜小滿發覺自己的手都在抖,眨了眨眼,滾燙的淚水落在紙頁上,一會兒就暈開了墨跡。

  怪不得姜馳說姜月芙就要好起來了。

  傳聞中三伏天的雪才能長出寸寒草來,一旦摘下立刻枯萎。

  這麼難找的東西,竟讓他們找到了。

  姜小滿這才明白,她存在的意義不僅僅是做藥引,是為了在必要的時候替姜月芙去死。

  寸寒草是毒,也是唯一能救姜月芙命的神藥。

  可毒性太強,服下便會立刻身亡。

  唯一的解法就,是讓服藥的人從姜月芙變成了姜小滿,屆時姜月芙用了她的血做藥,毒性便抵去了不少,還大大增益。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是最好的辦法。

  寸寒草劇毒,她必死無疑。

  姜小滿突然想起來,不久前她還心心念念著,若是姜月芙病好,姜府的人用不著她了,是不是真的會把她送到遠處的莊子。

  如果是那樣,周攻玉還願不願意偶爾來見她。

  現在回想,只剩下可笑。

  桌上擺著的幾碟子點心,無論口味還是賣相都極好,軟糯香甜。

  此時看到,卻只覺得扎眼。

  陶姒把一切都留在了信里。

  她說,南下到了益州,花開得比京城要好看。

  到春日,彩蝶紛飛,百花齊放,是真正的人間仙境。

  「若是活著,就離開京城,永遠都別回來了。

  你喜歡花,就去益州,或者去江陵也是極好,我想去很久,可惜一直沒這個機會,你若能康健的活著,便替我去看看。」

  陶姒在信的結尾,寫著對姜小滿最好的祝願。

  在寸寒草找到之前,她甚至抱著一線希望,若是找不到寸寒草,過幾年姜月芙死了,她就會重獲自由,到那時就帶著小滿離開,永遠都不回來。

  一切都是虛妄。

  ——

  門吱呀一聲開了,雪柳正坐在院子裡剝豆子,回頭看向小滿。

  「來為我梳妝吧。」

  姜小滿平日裡是個不大注重裝扮的人,只有聽說周攻玉來了,才會找出最好看的衣裳,梳上一個靈巧的髮髻,滿心歡喜等著他從長廊下走過。

  因為無論怎麼擺弄姜小滿,她都不會說不滿意,更不會責罵她。

  雪柳把打扮姜小滿當成了一種樂趣,總是會花很多心思給她編繁複的髮髻,搭配各式各樣的衣裙。

  難得姜小滿主動要梳妝,雪柳頓時就熱情起來了。

  在插完珠花後,雪柳望著鏡中的姜小滿,總覺得卻了點什麼。

  「小姐今日怎麼愁眉苦臉的,可是因為少爺?」

  「與他無關。」

  雪柳疑惑,卻也懶得多問,她只負責照顧小滿的飲食起居,沒必要多此一舉的關心她心情好壞。

  等走到院門前,寒風吹得衣裙揚起,雪柳瞧了眼院子裡的落葉,轉回屋準備拿件厚實的兔毛斗篷給姜小滿披上。

  只是拿個斗篷的時間,院子裡的人就不見了。

  焦黃捲曲的落葉被風吹得顫動,發出沙沙的摩擦聲,像極了動物在啃食。

  寒風順著衣襟灌進去,姜小滿的背脊卻依舊挺直著。

  她走到陶姒抱著她跳下去的涼亭,站在那裡看著水光粼粼的湖面,心底生出一股悲哀來。

  如鏡的湖面映出她的身影,孤零零的,頭頂的天空也是灰暗一片。

  她的父親是怎樣看待她的呢?

  姜月芙會的,她都努力去學,學著看書背詩,學著姜月芙的樣子說話走路,可陶姒沒有因此對她展開笑顏,姜恆知也不會因此多看她一眼。

  陶姒死在這片湖水裡,或許生前對她有過不忍,也當她是自己的女兒,可即便是死,也不曾像一個母親一樣對她笑。

  最後那個擁抱,回想起來只剩下無盡的冰冷,悲涼到沒有一點溫度。

  姜小滿又朝前踏了一步,正在這時,卻被人猛地從身後拽了她一把,不受控制的往後栽去,砸在一個人胸口。

  似乎是急沖沖跑過來的,語氣有些急,扳過姜小滿的肩膀讓她轉身。

  「你這小丫頭沒睡醒呢?

  再往前可就掉水裡了!」

  姜小滿抬起頭頭,眼睛有些紅,周定衡立刻鬆開手表示清白。

  「我只是扶你一下,可沒有辱了你的清白,你這樣哭別人還以為我對你做了什麼,不會是想不開要尋死吧?」

  姜小滿搖搖頭,周定衡吁了一口氣,說道:「那就好,你這樣漂亮的姑娘,要是想不開就太可惜了,能活著就要好好活著。」

  「你是誰?」

  姜小滿能看出他的衣料華貴,周攻玉也用過這種料子,他的佩玉和周攻玉的也很像。

  按照年歲和外貌,和傳言中的三皇子相符。

  「你是三皇子?」

  周定衡有些意外,笑著應了。

  「還挺聰明的,這都能猜到啊,那你是誰,這麼漂亮,是丞相的遠親嗎?」

  話剛出口,他就突然想到傳聞中丞相有個妾侍,還生了一個女兒,但是鮮少有人見過,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裡。

  如今看到她,反而就想起來了。

  「你不會是相府的小姐吧,叫什麼名字?」

  還以為是假的,居然真有這麼一個庶出的小姐。

  「我叫姜小滿,圓滿的滿。」

  眼前的姑娘身形纖細,眼眸清澈如細雪,臉上的神情分明是帶著笑的,可周定衡卻覺得眼淚馬上就要從她眼眶往下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