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匕首刺下去的時候,周攻玉用手扶了一下,並沒有被刺及要害,卻還是讓他傷得不輕。

  腹上傳來疼痛的時候,他突然覺得,這更像是個報應。

  如果不是他,小滿也不會被卷進來。

  越靠近,越不顧一切地要抓緊她,就越是將她推離得更遠。

  小滿聽到周攻玉的聲音,霎時間淚如雨下,抖著手丟開了匕首,捂著他的傷處,口齒不清地道歉。

  空氣中都是令人不適的血腥氣。

  「我不是……我不知道是你,怎麼會……對不起,攻玉哥哥對不起。」

  她驚惶無措之際,忘記了自己對他的稱呼。

  周攻玉聽到後,拉著她的手掌緊了緊,忍痛深吸一口氣將她摟進懷裡。

  「不怪你,沒事了。」

  小滿緊繃的神經總算是得到了片刻的紓解,抽噎著被他抱在懷裡。

  山野荒蕪,她也找不到來時的道路,更不敢亂走。

  刨了一整日的土才挖出來一個淺坑,勉強能將人埋進去。

  她不能讓這個藍裙的姑娘曝屍荒野,被野獸啃食屍骨。

  傷口清洗完,周攻玉草草包紮了,開始詢問小滿這幾日發生的事。

  他先是看向地上那具女屍和土坑,「怎麼回事?」

  小滿見了血的手上滿是泥土,她重新蹲下去,聲線微顫,帶著抹不去的恐懼。

  「她昨夜自縊了,我醒來的時候她還在樹上。」

  她未曾見過幾次死人,就連陶姒去世,她也因為高燒昏迷不醒。

  她不知道自己有一日會見到這麼多血,會見到昨日還與自己淺笑嫣嫣說話的人,轉眼就成了冰冷的屍體。

  周攻玉看出小滿還在害怕,拉著她到泉水邊,把手上的泥土洗淨了。

  冷霜般的月光鋪灑下,才使他周圍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

  借著微弱的光,能看到她手上的傷口和衣裙上的血。

  「是因為我嗎?

  是我把這些人害死了嗎?」

  「不是。」

  周攻玉輕拍她的後背,細聲撫慰,向她解釋著這一切。

  「流匪因為寧州的水患才到祟山一帶禍害百姓,這是巧合。

  亂黨想擄走你,以此來脅迫我,是我失策,事先沒有料到,這些都與你無關。

  流匪作惡,亂黨殺人,你只是運氣不好。」

  他說完,小滿看向他。

  眼中好似有波光粼粼,像蒙了層水霧。

  「那你怎麼來了,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你在這裡,我就來了。」

  她眼神微動,緩緩低下頭,輕聲道:「謝謝你。」

  有侍衛幫忙,死去的姑娘總算算入土了。

  小滿不知道她是否還有家人,只知道她有個情郎,二人本來要成婚。

  還有一個多病的妹妹在寧州,家住何處,年歲多大,這些她都說了,唯獨不告訴小滿自己的名字。

  周攻玉一來,是亂黨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他們動人大肆搜查他,若是真的找到了,就算動手殺了他嫁禍給流匪,還能再扶持新帝上位。

  夜裡亂黨搜尋,周攻玉也不好和小滿在山裡多耽擱,只能連夜趕路和他的的人會和。

  小滿長久未飲食,餓得沒什麼力氣,走路也難免會落在後面。

  周攻玉要背她,小滿顧忌他身上的傷拒絕了。

  而等到後半夜,果然有了動靜。

  周攻玉的腳步越發虛浮,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小滿伸手去扶,觸及他的手掌,才發現不知何時他的肌膚已是滾燙到灼人。

  「殿下?」

  他拉著小滿,看了侍衛一眼,侍衛立刻會意。

  「請殿下保重,屬下定不負命。」

  言畢,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故意鬧出動靜來引開亂黨。

  小滿和周攻玉藏身在一個土坡後,暫時避開了亂黨。

  而周攻玉的額頭越發滾燙,搭著眼帘看著小滿,喘息聲在夜裡極為清晰,小滿伸手去捂,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他的呼吸果然就放輕了許多。

  周攻玉的氣息噴灑在她掌心,灼熱得似乎能將她燙傷。

  等到腳步聲遠去,她要收回手,卻被他緊攥住。

  如水的月色流瀉而下,映在他的衣袍上面容上,籠了一層朦朧銀光,偏那一雙剔透的眼,帶著微微的迷濛,顯得他好似是深夜的鬼魅。

  「別走了。」

  小滿想把自己的手抽回來:「我不走。」

  發熱是會死人的,還會燒壞腦子。

  小滿急得不行,想立刻帶著周攻玉趕路,即便是找到水為他降溫也好。

  「不能睡著,我們該走了。」

  奈何他燙得厲害,不僅不理會,還開始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話。

  抓著小滿的手貼在自己額頭,垂著頭說:「好熱……」

  她剛想收回的手止住了,任他抓著降溫。

  周攻玉身形高大,她扛不動也拉不起來,又害怕中途再遇到找人的亂黨,索性蹲在他身側為他擋住夜裡吹來的山風。

  小滿不敢睡,手被周攻玉緊拉著。

  黑夜中只剩下蟲鳴和二人的呼吸,周攻玉閉眼,看似是睡熟了,卻時不時會發出類似夢囈的話。

  溫度一直不曾降下去,她是真的害怕周攻玉會燒傻,只能不斷用冰涼的手貼上去,夜裡風吹得她幾乎發抖。

  等到深夜,小滿困得下巴一點一點的,周攻玉忽然叫了聲「母后」,她猛地回神,和從夢中醒來的周攻玉四目相對。

  「小滿……」他開口,嗓音沙啞著,帶著些可憐。

  小滿瑟縮了一下,他看著像是清醒的,額頭的熱度卻一點也沒退去,顯然還迷糊著。

  「對不起,我不是不要你……」

  她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在說從前送她回去服下寸寒草的事。

  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也說過對他沒有怨恨,怎得周攻玉意識不清了還在說這些?

  「你要什麼,你和我說。」

  他盯著小滿,髮絲凌亂地垂落在頰邊。

  「我都給你,你別喜歡韓拾了。」

  小滿見他傻了還要說這些話,不禁覺得好笑。

  「真不知道你喜歡我什麼,我不值得你這麼做。

  你以後是太子,要什麼樣的女子都可以。

  她們比我漂亮,比我聰明,比我體貼,總之千好萬好,都比我好上許多。

  我什麼都做不好,也不喜歡你,我什麼都給不了你。」

  說了這麼多,她又有些後悔。

  說了有什麼用呢,指不定等他清醒又忘得乾乾淨淨。

  而周攻玉漸漸不滿只握住她手掌,手指摸到她腕骨處,依舊是冰涼一片。

  輕輕一拽,就將她拉近自己懷裡。

  她凍得瑟瑟發抖,忽然跌入溫暖的懷抱,先是愣了片刻,撐著腰起身,卻被他牢牢按住。

  「可她們都不是你。」

  小滿頓了頓,說道:「你對我的喜歡,是年少時那段陪伴,讓你有了這些執念。

  可我到底哪裡讓你喜歡,明明我什麼也沒做。」

  周攻玉側過臉,掩唇輕咳兩聲,緩緩仰著頭看著月亮,黑瞳映出月的光。

  「世上只有一個你,再像你的人,終究不是你。

  我寧願你恨我怨我,可你什麼都不要。

  你那麼好的人,為什麼不喜歡。」

  小滿沒說話,他像是在自言自語說了許多。

  她很少聽周攻玉會說這麼多話,大多數時刻,他都是內斂沉靜,持著那份山沉遠照的氣度。

  「初初見你,那時候你還很小,我覺得你可憐,又覺得你哭得讓人心煩。

  什麼時候喜歡你,連我也不知道。

  我有很多要做的事,要比旁人做得都要好。

  即便事事都能頂尖,我也不覺得高興,連冊封太子的詔令下來,我也絲毫不想笑。

  那個時候我只想見你。」

  周攻玉捂著眼睛,嗓音都在發顫。

  「我從未喜歡過誰,第一次喜歡人就出了錯。

  對不起了,小滿。」

  周攻玉說完,涼風一吹,她臉頰是濕冷的淚。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可能是覺得委屈。

  雖然是過去很久的事了,想來還是會覺得心酸。

  「殿下別說了,睡一會兒吧。」

  「你不走嗎?」

  「我哪也不去。」

  周攻玉緊盯著她,就好似她隨時會轉身拋下他一般。

  「別讓我娶其他人了。」

  他又悶悶地說了一句,帶著隱約的怨氣。

  小滿靠在他一旁,說道:「我不說了,你快睡吧。」

  一覺醒來,也許都忘乾淨了。

  等周攻玉睡著,小滿縮在他身側,眼神空洞地望著地上樹影。

  她和周攻玉,不是喜歡與否的問題。

  情愛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東西,若真要選,許多人都會將情愛放在次要的位置,她也是一樣。

  山川河海,大漠草原,都是她想去的地方,而東宮不是。

  周攻玉以後會是一代明君,韓拾也會成為有名的大將軍。

  她希望他們一切都好,也希望自己一切都好。

  於她而言,好好活著實屬不易,就連這身病體能拖多少年都未知,何必在情愛上糾纏不清,不如趁還有機會,去做盡想做的事。

  東方天際初明,小滿漸漸轉醒,連自己昨夜何時睡去都不知道。

  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被周攻玉背在身上,她揉了揉眼睛,拍了拍他。

  「殿下,放我下來吧。」

  周攻玉意識到她醒了,沉聲道:「你的腳還能走?」

  昨夜昏暗一片,她裙子又遮掩著,直到早晨他才發現她腳上傷痕累累,昨日竟不見她喊過一聲疼。

  「你都不會說嗎?」

  小滿小聲道:「太麻煩了。」

  周攻玉隱怒不發,無奈道:「以前忘給你帶糖都要哭,現在身上都是傷也不知道喊疼。」

  說完後他愣住,竟想起了一些往事。

  當初在冬至,小滿是哭過的,似乎就是從那次過後,她再不肯輕易在他面前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