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芳菲謝過,綠上枝頭。
參加的春試的學子遠道而來,都想在科舉中拔得頭籌,從此出人頭地揚名立萬。
不久後,皇榜公布,江所思果不其然位列榜首。
威遠侯高興得直拍桌子,倒是江所思自己不以為意,對自己能高中的事毫不意外。
待他進宮面聖,小滿和江若若留在府中等他的好消息。
連著幾日春光和煦,照得人渾身酥軟無力,只想懶懶地癱著。
小滿已經漸漸聞習慣了院子裡的藥香,但是江若若卻不行,稍微坐了一會兒便捂著鼻子唉聲嘆氣。
風吹花葉,書卷翻動。
一切都靜謐而美好。
除了江若若不斷的嘆息聲。
小滿終於停下手中的動作望著她:「你到底怎麼了?」
江若若臉色不自然,小聲道:「也沒怎麼……」
小滿:「你是在想前幾日被三皇子救了的事嗎?」
江若若的臉頰透著紅,一直蔓延到了耳邊。
「我不是在想他……只是,只是那日我忘了道謝,心中過意不去。」
小滿也想起了周定衡抱著若若從地上滾了一圈的樣子。
若若是規行矩步的閨秀,和韓拾站一起都不會輕易觸碰,更何況是被外男抱著,必定是彆扭又羞怯的。
「那你想和他道謝嗎?」
江若若的眼眸水光盈盈發亮,紅著臉點了點頭。
雖然和周定衡也僅有幾面之緣,但只要若若想,她一定會想辦法的。
不久後,婢女來傳話:「小姐,公子已經回來了。」
江所思穿著官服,從馬車中走出,後面跟著幾車馬拉回來的賞賜,浩浩蕩蕩惹人注目,現如今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今年的才子頗得太子心意。
之所以說是得太子心意,還是因為當今的皇帝撒手不管政事,全交予太子。
以往有好幾個進士考中後,得了些賞賜就被埋沒,直到太子把持朝政,才得以重用。
而太子多次進出威遠侯府,這高中的進士也來自於此,可不就是提拔威遠侯一脈的好機會。
小滿和江若若穿過廊廡,本以為第一時間見到的是江所思,哪裡會想到陵陽郡主也一起來了。
陵陽一身榴紅百花裙,頭頂著一堆華貴的金釵玉石,無論站在哪都是格外顯眼。
若換了旁人,這麼財大氣粗的扮相,可能要顯得俗氣了,然她眉眼艷麗,神情也總是高傲矜貴,倒是很合適。
見到小滿,她便闊步朝她走來。
眾人盈身行禮。
「郡主。」
陵陽看都懶得看,拉著小滿就走。
「你跟我來,有話要跟你說。」
小滿被拉的踉蹌,一頭霧水地跟著走了。
「兄長,小滿她……」若若憂心地看了眼二人離去的方向,不由情急。
江所思低眉輕笑:「郡主是個好人,不會為難小滿。」
——
臨近晌午,日光越發刺目。
陵陽拉著小滿走到院子裡,正要說話,卻見她後退了兩步站到樹蔭下。
「這才幾月,我還嫌冷呢,你竟開始避光了?」
小滿解釋:「是我有眼疾,這光有些刺目了。」
陵陽皺眉:「你還真是個病秧子,怎麼大大小小的毛病這麼多。」
她笑了笑,並未答話。
「我此番找你是為了正經事,你可好生聽著。」
陵陽從袖中抽出一份地契晃了晃,臉上滿是得意。
「你不是想要辦書院,我這裡剛好有一個地契,無論是位置還是府苑大小格局,都極為合適,反正也空置了許久。
只是你可要想通了,這辦書院的事並非那麼容易,書院裡教授什麼,誰來教,可都是問題。」
「謝謝你,我會慢慢想辦法的。
可……你為什麼要幫我?」
她好像沒什麼能回報給陵陽的。
陵陽臉上的笑凝滯了一下,緊接著就說道:「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我樂意不就行了,你只管收著,不要問那麼多。」
她這麼說了,小滿也不再多想,接過了地契就和她商量起自己的打算。
芳菲錄開始拓印後,其實她也收了一些銀錢。
自己雖然說不上學識過人,教人識字還是綽綽有餘的。
過了兩日,天氣突然冷寒起來。
寒風細雨吹打過樹葉,徐太醫多給小滿開了安神的方子,夜晚仍是疼得難以安眠,索性披衣起身。
在案前點了一盞昏黃的燭火,抽出本書,一直看到天亮。
第二日是清明,細雨如絲,落在人發上積了層銀白水珠。
因為沒睡好,她眼下都有一小塊烏青,顯得整個人疲憊不堪。
韓拾和江所思他們要去祭祖,顧忌到小滿的身子,便沒有讓她一同跟去。
威遠侯府有一片不大的湖,湖邊也有亭子,周攻玉和江所思總在那處下棋。
小滿不想和周攻玉有太多交集,也不怎麼過去,除此以外,還有另一個原因。
樹葉沙沙作響,像是被春蠶啃噬。
白芫撐了一支油傘給小滿遮雨,也不知道她找哪個下人要來的黃紙和香爐,抱著就要往湖邊走。
走到湖邊時,小滿停下將香爐放好,對白芫說道:「你先走開一會兒好不好,我不會有什麼事的。」
白芫不為所動,小滿又說:「那我明天就去找太子。」
她心道:太子巴不得你去找呢。
但這話也只是想想,她回頭看了一眼,突然就變了主意,便將紙傘遞給小滿。
「拿著吧。」
「雨小,沒關係的。」
「你身子不好,染了病太子會怪罪於我。」
小滿本是溫溫柔柔的人,很少給人難堪,聽到白芫這麼說,臉色才慢慢冷下來,完全不理她。
白芫將傘放在一旁,轉身離去。
湖面被激起點點水紋,微弱的雨聲如有人在耳邊低聲細語。
寂靜空蕩的湖邊只剩她一人的身影。
桃粉的衫子沾了雨絲,發上是銀白雨露,肩頭也微濕了。
海棠紅的裙擺層層疊得堆積,像是朵盛開的花。
她身形嬌小,蹲下來更是小小一團。
竹香燃起,一縷白煙裊裊升起,又彌散在濕冷的空氣中。
小滿嘗試著再用火鐮點燃黃紙,試了幾次都不成功,手指還被劃得生疼,她挫敗到說不出話來,無措地看著水面的倒影。
片刻後,飄在臉上涼絲絲的雨水不見了。
水面的倒影多了一人,正撐著一桿油紙傘,靜靜地垂眸看她。
「見過太子殿下。」
小滿起身,要對他行禮。
周攻玉丟了傘扶住她,觸碰到她冰涼的手指,只是短暫一瞬,她退開兩步,握緊了手中的火鐮。
察覺到她的退避,他略顯無奈地笑了笑,伸出手:「給我吧,我幫你起好火就走,絕不煩你。」
小滿沒動,只是搖了搖頭,輕聲細語地勸他:「殿下不用一直幫我的,以前的事我不怪你,你也不用補償我。
你現在是太子了,以後還會遇到很多人,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不值得你費心。」
周攻玉眼眸也像是積了層朦朧的水霧,隔著裊裊塵煙有些悲涼地看著她。
他眨了眨眼,纖長的眼睫上掛了微小的水珠。
「小滿,對不起。」
她知道周攻玉是在為了曾經的放棄而道歉。
在益州的那段時日,她心中不是一絲怨恨也沒有的。
她甚至不在乎姜府的人如何對她,可她在乎周攻玉,所以得到他的答案時才最是難過。
不在乎就不難過了,這也是她慢慢想明白的事。
「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人之常情,我沒關係。」
人總是會選擇對自己更重要的那個,放棄次要的那個。
她只是不太幸運,在所有人那裡,包括周攻玉眼裡,都只能成為次要。
他撿起油紙傘,遞給她。
「聽……別淋濕了。」
頰邊垂著幾縷濕發,看著竟有幾分狼狽。
也不等小滿將火鐮遞過來,他伸手拿走,自顧自地蹲下,直到看見火苗竄起,這才緩緩起身。
他還有很多話想說,想說自己總是夢到她,想說東宮的紫藤花已經長得很茂盛了,還想說自己明白了對她的情意有多重要。
可觸及到她疏離的目光,一切話語都堵在心口,沉悶的壓迫在一起。
他語氣討好,堪稱低聲下氣,毫無平日裡的威嚴冷冽。
「小滿,你別這樣……我們不要這樣好不好。」
小滿覺得奇怪,周攻玉為什麼會難以接受,她的語氣應該也不傷人啊。
於是她又寬慰道:「殿下以後就習慣了,我以後也是要離開京城的,還可能會嫁人。
而殿下也要娶妻生子,我們本就不會再有什麼交集,不要再浪費多餘的精力了。」
「嫁人」這兩個字,就像是刺痛了他,周攻玉睜大眼,雙目微微泛紅,含著盈潤的水光。
小滿面色無虞,說出的話也是認真懇切,就好像是真的在為他考慮。
周攻玉再也聽不下去,無措轉身,連同離去的腳步都失了往日的從容。
她重新蹲下,黑眸中倒映出漸漸熄滅的火苗。
黃紙的灰燼被雨水打濕,貼在石岸上。
還剩一些隨著熱流升起,飄飄轉轉落在了湖面。
清明一別後,太子連著幾日都不曾到威遠侯府來了。
江所思已經是朝中四品官員,只等賜下的宅邸打掃完畢,他便會收拾著搬過去。
韓拾在國子監搗亂了幾次,被他的姑父警告也不見安分,一直吵嚷著要參軍。
韓拾的父母戰死沙場,他是這一脈留下的唯一一個男丁,他的姑父姑母說什麼都只讓他留在京城。
正好小滿的書院打掃乾淨了,他賭氣,就帶著衣物和一桿銀槍住了進去。
小滿怕他沒有人陪,自己也想著搬過去,江若若不放心,又命四個侍女去侍奉小滿的衣食起居。
等江若若再想走,威遠侯是說什麼都不肯,四人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分開住了。
韓拾的姑父也來勸過幾次,都被韓拾給氣走了,還偷偷找小滿勸他。
而她也是勸不動,最後韓拾退讓了一步,同意照常去國子監,別的是什麼都不肯答應了。
書院不大不小,有一個空曠的屋堂,帘子捲起便能看到窗外種的兩棵高大的桂樹。
小滿坐在木製的地板,膝上攤開一本厚厚的遊記。
白芫把掉進藥碗的葉子拈起來,催促道:「該喝藥了。」
說著將一盤糖糕遞過去,小滿瞄了一眼,問道:「是太子教你這麼做的嗎?」
白芫:「那又如何?」
小滿接過藥碗一飲而盡,擦去嘴角的藥汁。
「我已經不喜歡吃甜的了。」
「小姐,陵陽郡主來了。」
侍女喚了一聲。
話音剛落,陵陽手持馬鞭走了過來,昂著下巴對她說:「整日裡病懨懨的看書多沒意思,我帶你看些好玩的。」
小滿放下書。
「去哪?」
「進宮,看馬球,韓拾果然沒告訴你。」
陵陽冷哼一聲。
「也是,我才能帶你進宮玩,你現在跟我走吧,連三皇子都在呢。
聽說這三皇子和郭守言的妻子關係匪淺,他們二人一起打馬球,你不想看?」
聽了陵陽的話,她確實是有些心動的,不等猶豫,陵陽將她一把拉起來。
「少浪費時間了,旁人想去還沒這機會呢。」
「那我能把若若一起帶去嗎?」
這個時候,她又想起江若若念叨三皇子很久了。
「行吧行吧,快一點,不然你可見不到你韓二哥打馬球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