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江若若被突然冒出來的女子嚇了一跳,這才覺得眼熟。

  「你不是每日煎藥的婢女嗎?

  怎麼也跟出來了?」

  女子微微一頷首:「屬下名為白芫,是小滿姑娘的侍衛。」

  小滿也是滿面疑惑,不知所措地往後退了兩步。

  但有人攔著姜馳,倒讓她心安了不少。

  程郢本來正在和林菀互相譏諷,聽到姜馳的一聲「姜小滿」也震驚地回過頭,表情逐漸變得猙獰。

  「姜小滿……好啊,姜小滿,你果然是跑了,居然還敢回來?」

  姜馳捂住被打得生疼的胸口,目光發怔,仍是覺得不可思議。

  然而下一刻,他卻鬼使神差的扯住了走向小滿的程郢。

  「舅舅!」

  程郢盯著白芫,神情倨傲:「你是何人,知不知道我是什麼身份,和我作對,是不想活了嗎?」

  白芫冷眼看著,繼續面無表情,根本不屑於理會他的話。

  小滿扯著江若若的袖子,偏過頭不敢看程郢,白玉的手指輕輕顫抖。

  「既然沒死,現在跟我回去,你還能將功贖罪。」

  程郢眯了眯眼,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隻兔子。

  「你若再跑,我可沒相府的人那麼好心,你的腿可就別想要了。」

  江若若氣得漲紅了臉,連儀態都沒注意,啐了一口:「呸,你這混帳東西,大言不慚!」

  小滿臉也是紅的,不知是因為驚嚇還是氣憤。

  若若拉著她的手輕拍兩下,驚惶不安的心莫名沉穩了許多。

  加之在益州待了這麼久,已經很久沒人用這種語氣對她說話了。

  分明她可以不用再那麼可憐卑賤的活著,有人在乎她對她好,憑什麼就要被相府的人視若草芥。

  不知道是哪來的一股勇氣,她抬起頭直視著程郢,強忍住語氣中的顫抖,眼中的恐懼卻漸漸消散。

  「我有何罪要贖?

  我又有何虧欠?」

  程郢沒想過她會反抗,就像是看到了兔子咬人一般,氣極反笑。

  「你生來就是藥引,這是你的命,這是我們給你的命,讓你錦衣玉食的長大,不過是放血而已,你竟不知感恩,還一心要害死月芙。」

  姜馳扭頭看了眼程郢,抿著唇默不作聲,目光又回到了小滿身上。

  一年多未見,她看上去比從前還要有神,以往總是刻板無趣的,枯燥的像只褪了色的花,美麗又空洞。

  而如今的姜小滿,有了更多的神采,眼神也莫名的堅毅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感受,但這種變化,他竟不覺得討厭。

  江若若憤怒:「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程郢的話如同一顆石子砸落深潭,將她本來還算平靜的心激起一聲巨響。

  「我的命不是你們給的,是我娘生下我,是她讓我活到現在。

  你們只是讓我去死而已。

  就算姜丞相和我有血肉之恩,十幾年以血為引,我該還的早該還盡了。

  我不屬於姜家,也不欠姜家。」

  她想到了死也沒回到益州的陶姒,語氣竟漸漸染上了怒意。

  江若若有些驚訝,連姜馳和程郢也是如此。

  他們似乎從來沒見過小滿發怒,以前的她就像是沒有這種情緒,從不責怪旁人,也不會大聲的斥責什麼。

  姜馳發亮的黑瞳定定地望著她,張了張口,又什麼也說不出來。

  姜小滿是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程郢被激怒,闊步走來要強行拉她,一直沉默護在小滿身前的白芫,見他靠近直接從袖中抽出一把短匕。

  薄刃的寒光一閃而過,即便程郢躲避及時,仍免不了被削斷了半截袖子。

  凌厲的鋒刃劃開他的手臂,鮮血滴答滴答落入塵土。

  「你!」

  「再進一步,死。」

  白芫的眼神和語氣一般冷冽。

  程郢捂著手臂,血從指縫滲了出來,他黑著一張臉,因為憤怒顯得表情更加猙獰:「好,好你個姜小滿,只要你活著,今日放你一馬,過幾日,定要你跪著給我磕頭認錯。」

  他和姜馳出來只帶了一個貼身侍衛,這女子身手不一般,下手極為狠辣,他們若硬拼必定占不了上風。

  反正姜小滿還在京城,他總能把她給撈出來。

  「傻站著做什麼!」

  程郢深吸了一口氣,瞪著一動不動的姜馳。

  等走出了一段距離,他又吩咐身邊的小廝:」跟著她們。」

  「是。」

  —

  林菀捂著隆起的小腹,遠遠地看完了一切。

  小滿和江若若細聲說了些什麼,視線突然掃向她。

  林菀面色略顯蒼白,正想著如何開口,小滿便轉身走了。

  她長吁一口氣,頓覺輕鬆許多。

  卻沒想到今日的麻煩,是丞相那個死而復生的女兒,湊巧替她攔了一回。

  路上遇到這樣的事,江若若哪裡還有心思逛什麼商鋪。

  小滿覺得自己打擾了她的好興致,有些抱歉:「都怪我給你惹麻煩……這幾日我還是不出門了,我早該想到會遇見他們,沒想到會在今日,會是這麼……」

  「說什麼胡話,這如何能怪你,雖然我不知他們和你到底有什麼過往,但那男人凶神惡煞的,可想而知你曾經日子有多不好過了,現在你是我們家的人,有人欺負你,我們第一個不答應。」

  江若若說著,表情又古怪起來,湊到她耳邊小聲道:「相府怕什麼,太子不是還喜歡你嗎?

  還特意在你身邊插了一個侍女。」

  小滿聽她提起周攻玉,搖了搖頭:「可他不會選我的。」

  「什麼?」

  「也沒什麼,我們快回去吧。」

  白芫瞧了小滿一眼,不禁覺得她不識好歹。

  等回到威遠侯府,江所思和威遠侯都知道了這件事,小滿也不再隱瞞,將事情原委託盤交代了,卻沒有說周攻玉與她之間的事。

  威遠侯閒散多年,雖不參與朝政,卻也是個極其正直的人,得知姜府和程家人所作所為,也是氣得將茶盞拍得哐當作響,口中念念有詞:「豎子!實乃狼心狗肺,喪盡天良!如此品性,竟也當得一朝之相!」

  氣完之後他又覺得無奈,多年前他也是馳騁沙場的大將,如今垂垂老矣,整日養花逗鳥,就算看不慣姜恆知的所作所為,卻也做不了什麼。

  能受到這般愛護,她已經覺得感激了。

  包括白芫,雖然是周攻玉派來的人,但的確是她在關鍵時刻攔住了程郢。

  沉沉夜裡,小滿做了噩夢。

  醒來後才發覺臉上冰涼,枕墊上也濕了一片。

  她起身,站在寒涼如水的月色下,身上好似披了一層銀霜。

  夢裡不是割開她的手腕放血,也不是被程郢和姜恆知拉去喝下寸寒草。

  那些只讓她覺得害怕,卻不再讓她覺得難過了。

  夢裡是周攻玉。

  —

  第二日,韓拾知道了此事,在國子監聽學的他把同窗的姜馳按在地上痛揍。

  分明是韓拾動手再先,夫子卻在這一日格外偏心,將挨揍的姜馳一併處罰。

  僅僅是隔了一日,小滿最擔心的事就發生了。

  姜恆知來了威遠侯府。

  這時的她蹲在白芫身邊問她是和誰學的武功,忽聽到姜恆知來了,險些打翻藥罐。

  她慌亂起身,連藥都不喝了,直接跑出院子。

  在來威遠侯府的前一日,姜恆知知曉程郢找了林菀的麻煩,本是要教訓他和姜馳的,卻不想得到了這個消息。

  姜小滿還活著。

  聽到這句話,他的大腦甚至有一瞬的空白。

  良久後才緩過神,先是震驚,接著喜悅、無措、甚至帶著那麼一些愧疚的情緒在他臉上依次出現。

  當初小滿可以不死的,是他覺得小滿一封信無足輕重,便為了宴客置之不理。

  可如今她活著……

  姜恆知想不通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他也曾打算過從那以後好好對待小滿,甚至想過為她找一門好親事,一個會真心相待她的人。

  可小滿就那麼死了,一時間讓他的愧疚到達了頂峰。

  得知她活著,心中壓了許久的大石仿佛落了地,使他暫時得到了解脫。

  威遠侯顯然是不想搭理姜恆知的,因為是前朝老臣,又年長姜恆知一輪,完全可以不拿正眼瞧他。

  姜恆知是一朝之相,哪裡受得來被他屢次掉面子,臉色不禁難看起來,只是隱忍不發罷了。

  「今日我的確是來接小滿回家,多謝侯爺這段時日的照料,他日我定有所報答,還望侯爺將她帶出來。」

  「我說了,不知道你說的是什么小滿大滿,不在就是不在。」

  威遠侯懶散地坐著,正想再陰陽怪氣兩句,卻見不遠處一男子長身玉立,正緩緩走來。

  威遠侯:「哎呀,太子殿下來了。」

  語氣頗為得意。

  姜恆知表情有些複雜,想到近日朝中傳聞太子有意提拔威遠侯一脈的事,頓覺自己像是被耍了一通。

  周攻玉早就知道小滿沒死,卻不告訴他。

  甚至有可能,一開始小滿就沒死卻被他藏了起來。

  他越想臉色越差,胸口好似有一團火在燒。

  周攻玉走近,看到姜恆知隱怒的臉,露出了一個溫雅的笑,和沐得如同春水,偏他眼底是不加掩飾的冰涼。

  「丞相這是怎麼了?」

  姜恆知被他一笑,火燒得更旺了。

  江所思聽聞太子和丞相聊了起來,頓覺安心不少,然而下人又跑來說小滿不喝藥,也不知道躲到了哪去。

  韓拾受了罰,想盡辦法從姑父家跑出來,走路的姿勢還一瘸一拐的,臉上的表情極為得意,一進門就呼喊道:「表哥,那個姜馳衝撞皇后挨了板子,他舅舅也墜馬把胳膊摔折了!現世報啊,就差他們家的那個姜……」

  待走近前堂,望見姜恆知陰森的目光時,韓拾的話戛然而止,默默換了個方向。

  「丞相還是回去吧」,周攻玉淡淡道,「人不是你能帶走的。」

  —

  姜小滿縮在假山後,周身濕冷。

  光照不到她,就好似姜恆知也找不到她。

  白芫武功雖好,卻不太會說話,不知道該如何安撫她。

  「小姐,藥快要涼了。」

  小滿抱著膝蓋坐下,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十歲的時候。

  程汀蘭院裡的婆子下手不知輕重,割得有些狠了,她大哭一場,躲在假山後許久。

  一直到天黑也沒人找她,她捂著手腕,哭著哭著就快睡過去了。

  陶姒就是那個時候出現,一片昏暗中也不提燈,居高臨下的望著她,看不清表情:「哭夠了就回去睡覺。」

  聽到白芫喚了聲二公子,小滿將頭埋進手臂,委屈地喊道:「韓二哥,你帶我回去好不好,我不治病了。」

  那人的腳步頓了一下,片刻後,她感覺到衣袖帶起的微風。

  不是韓拾。

  她抬起臉。

  周攻玉蹲在小滿面前,目光一如的溫和沉靜,伸手揉了揉她的髮絲。

  「小滿,沒事了。」

  她往後縮了縮,眼神是恐懼和戒備:「我不跟你回去,我不回姜府。」

  這些懼意和她本能的排斥,像是對他的凌遲。

  周攻玉的臉色有些蒼白,卻仍是笑著說:「他已經走了,沒人會帶你回去。」

  這是他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