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從前覺得時間漫長難熬,等到了郡守府,一切又如白駒過隙。

  江夫人在年少時,和小滿的母親陶姒,曾經是至交好友。

  陶姒是藥谷的醫女,江夫人在山野遊玩被毒蛇咬傷,是陶姒救了她,最後陶姒又因為愛上一個男人,跟隨他離開了益州。

  二人約好再見,卻沒想到最後見到的是陶姒的女兒。

  因為這一層關係,郡守夫婦對小滿疼愛有加,也不像對江若若一般嚴格要求她。

  在巴郡待了半年多,小滿的藥一直沒停過,身子骨受了損傷,一到陰冷的天氣就會頭痛欲裂,骨頭縫都泛著令人牙酸的刺痛。

  江郡守尋了一位神醫,為她開了兩副藥方,這才是疼痛稍有緩解。

  只是沒多久,那位神醫不知雲遊到了何處。

  時間一長,小滿漸漸開始習慣外界的不同。

  她過去一直待在相府,沒什麼人會特意教導她,以至於來了郡守府才第一次聽說女誡女訓這種東西。

  韓拾說得的確不錯,江郡守雖為人清廉正直,但確實是過於迂腐古板。

  小滿和江若若一同聽夫子授課,不久後便放棄了。

  在姜府的時候,她沒有太多樂子,看得書大多是周攻玉帶給她的。

  周攻玉是皇子,就算有意為她挑些有趣的書,也還是會時常將兵法策略的書教給她,百無聊賴的時候她還看了各種版本的史書。

  遇到不懂得去問周攻玉,也都能得到認真的解答,而作為儲君,他對那些故事的見解也很有趣,不知不覺也讓她開闊了視野和胸懷。

  再想看書的時候,她都會去找江所思和韓拾,兩人也很樂意借給她。

  韓拾立志要和他爹娘一樣上陣殺敵,書架上滿是講兵法布陣的典籍,江所思則專心準備明年的春闈,對儒生。

  江若若在一旁繡花,小滿就在一旁看書,她便打趣道:「你讀這麼多書,將來是準備做先生嗎?」

  聞言,小滿放下書,似乎是在認真考慮可行性。

  「這個我倒沒想過,那應該要先從識字開始吧,好像大多數女子是不識字的。」

  江若若對小滿異於常人的想法已經見怪不怪。

  「你還是別想了,哪有女子做先生的。

  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你怎得會有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小滿趴在桌上,臂下墊著一本山河見聞。

  她抬起臉望著碧藍無雲的天,眼裡都是細碎的光。

  「這本書我看了好多遍,怎麼會有人能走這麼多的地方,見到這麼多不同的東西。

  若是不讀書,怎麼能知道天地廣闊,還有這麼多可能呢?」

  「可對大多女子來說,讀書根本就是無用的。」

  江若若容貌和江夫人很像,溫婉柔和,說話時也輕聲細語,還有那麼一絲感慨的意味。

  「你我志向不同,我是世家女子,日後興許還要進宮。

  我若成了妃嬪,讀再多的書,也只是閒情時作作詩討人歡心罷了,實屬無趣。」

  一聽江若若說自己要進宮,小滿立刻挺直脊背,也不癱在桌上了,神情都愕然起來。

  「你要……嫁給太子嗎?」

  江若若面色微紅,略帶羞怯地垂下頭。

  「太子才貌雙全,連我父親都多有讚不絕口,哪個女子不想嫁給他呢?」

  見小滿神情複雜,她又問:「你以前是相府的人,那應當也是見過太子的,你可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

  說給我聽聽?」

  小滿猶豫了一會兒,遲遲沒有開口,江若若也不準備為難她:「你若是不知道也無妨,我就是隨口……」

  「太子殿下,是個很不錯的人……」她低垂著眼,日光透過幕簾縫隙,在她臉上晃出斑駁影痕。

  再次提起與過去有關的事,她的嗓子已沒有了艱澀的痛感。

  時間如流水,沖走了不停磨礪的砂石。

  不過半年,說起周攻玉,只覺過往一切恍然如夢。

  「他的相貌是我見過最好的,待人溫和有禮,我還沒見過他失態的模樣,總是從容又鎮定,沒有什麼能難倒他。」

  周攻玉很好,好得幾乎挑不出錯來。

  是她自己不被喜歡,又怪不得旁人。

  江若若更好奇了,「是和我兄長一樣的人嗎?

  我兄長除了被韓拾捉弄會生氣,其他時候也不會失態。」

  小滿想了想二人的區別,又覺得差了很遠。

  「不是,兄長雖然嚴厲,卻讓人喜歡親近,而且他也沒那麼溫和……」江所思大多數時候,都是冷肅板正的,比起江郡守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太子是不同的,兩人其實差了很遠。」

  即便周攻玉面帶笑意,也讓人覺得冰冷,站在他身旁,仍是覺得隔了萬水千山。

  「那倒也是,太子可是將來的九五之尊,自然是高高在上的,怎麼會讓人覺得親近呢?」

  江若若眼中的嚮往反而更甚了,貼到小滿的身邊,低聲和她說著話。

  幕簾忽被人從外掀開,灼人的日光照進來,小滿眼前一痛,抬袖遮了遮。

  韓拾趕忙跳進窗子,把帘子重新放下,面帶歉疚地說:「對不住啊小滿,我方才大意了,你沒事吧?」

  她搖搖頭,暫時的目眩後又能看清了。

  韓拾抱了一盆梔子花,潔白的花朵和蒼翠綠葉淹映,芬芳馥郁的香氣盈了滿室。

  江若若蹙眉:「好端端的,抱盆花作甚?」

  「大夫說用花草的香氣比香料安神要好得多,我挑來挑去還是這梔子最香,放到小滿屋裡,說不準能讓她睡得好些。」

  韓拾頂著烈日來,額間覆了層薄汗,笑容燦爛若屋外艷陽,灼灼逼人眼。

  手上的書卷被放下,小滿唇角彎起,漾出一個笑。

  「多謝韓二哥關心。」

  韓拾順手拿過江若若的團扇搖動,想驅散渾身燥熱,口中念叨著:「葉大夫說了,你當初服下的毒本是必死無疑,但因為你從小服藥,身子本就帶了毒,這一相融反而留住了你的命。

  要治還是早治,拖得久了那是百害而無一利。

  葉大夫倒是有個很厲害的師兄,就是可惜三個月前進了京城為貴人治病,也不知道何時能歸。」

  小滿想到陶姒每次冷硬著臉逼她喝藥的樣子,心裡始終沉沉壓著的烏雲忽然散去,一切都豁然起來。

  至少她還是得到過愛的,即便這份愛是摻雜了太多的恨意和不甘,在最後,陶姒都是想讓她活下去。

  江若若問道:「若是那位大夫一直不歸,我們該如何?」

  韓拾看向小滿,「屆時再說吧,還要看小滿的意思。」

  她迎上韓拾的目光,懂得了他的意思。

  這只是一個提醒,關於回京這件事,她應該有心理準備。

  ——

  入夜後,小滿坐在窗前看書,夜雨忽然而至。

  淅淅瀝瀝的雨水連成線,順著屋檐落下,激起一圈圈漣漪。

  院中的草木被雨水擊打,嘩啦作響。

  窗前放著一盆梔子花,花葉沾了晶瑩的雨露,香味反而在悶熱的雨夜更顯濃郁。

  夜風卷了冰涼的雨絲飄進窗,雨霧沾濕了書頁,小滿起身想要關窗,目光掃到院中已經枯死的藤蔓,她動作微微頓住,過往的畫面伴隨著微涼的夜雨湧入。

  一切人和事都已經淡去,再掀不起漣漪。

  侍女見小滿在發呆,走來輕喚她一聲:「小姐,大公子讓我來催你用藥了。」

  葉大夫開出的藥極為難喝,每次喝藥都是一個痛不欲生的過程,她僅有一次將藥偷偷倒掉,就被江所思逮了個正著,從此日日讓人監督她。

  「這藥也太苦了,你去拿些蜜餞來。」

  侍女輕笑一聲,調侃道:「小姐怎得還是怕苦,明明都喝了這麼久的藥,竟然還未習慣嗎?」

  「不好的東西怎麼能習慣呢?」

  話說完,她自己也是一愣。

  片刻後沉默著接過藥碗,也不說要糖了,屏住呼吸將藥汁一飲而盡。

  而此時,遠在京城的姜月芙卻舊疾再犯。

  寸寒草救了她的命,數月後,也給她帶來了痛不欲生的後遺症。

  疼到失去理智的姜月芙,將藥碗和茶盞皆數打翻,歇斯底里的哭喊著。

  程汀蘭心痛到哭腫了眼,姜恆知無奈,不禁開始回憶起了小滿還在的時候,心中越發後悔。

  月芙這幅模樣,必定是無法做太子妃的。

  程汀蘭抹著眼淚,手指顫巍巍地扯住了他的衣袖。

  「夫君,救救月芙,救救她……」

  冷月高懸,遍地清霜。

  紫藤被風一吹,花葉婆娑,在寂靜的夜裡沙沙作響。

  周攻玉輕笑一聲,對一旁的阿肆說:「丞相若是這個心思,幫幫他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