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從關外找到京城,張煦廢了很大的功夫。
寸寒草是他妻兒救命的藥,本來他妻子身患不治之症,想最後服下寸寒草換得孩兒的康健,哪知好不容易找到了寸寒草,卻被一個江湖大夫帶人搶走。
任他哭喊哀求,也沒能救得了自己妻兒的命,只能眼看著他們雙雙死在眼前。
張煦對搶了寸寒草的人恨之入骨,到了要生啖其肉,吮其骨血的地步。
他輾轉來到京城,卻得知那大夫治好了相府的千金,察覺到他追來便早早的溜之大吉。
相府的人就是搶了他的藥,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
張煦好不容易盯上了雪柳,一番恐嚇威脅,雪柳便想到把小滿騙出來的法子。
他知道這未必有用,卻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若是這相府的人還有人性,就讓那丞相夫妻和用藥的千金,親自到他妻兒的墳前磕三個響頭。
來之前,張煦想了許久要如何報復對方,可他在相府外蹲了許久,連那丞相的一片衣角也碰不到。
他知道讓他們償命是痴人說夢,可他已經一無所有,不知道該如何活下去了,最後也只想給自己死去的妻兒討個說法。
人的命是一樣的,可權貴的性命和庶民又差了千萬里。
庶民的性命是由他們定義,只要他們不在乎,那便是和螻蟻一般,可以任他們踐踏。
小滿被帶到了城西一個偏僻的湖邊等著,湖面結了冰,天地間茫茫一片。
她捂緊身上的斗篷,勉強抵禦寒冷,然在雪地等待許久,仍是凍得兩頰冰冷,手腳都麻木了。
「為何還沒人來?」
張煦一張口,聲音都是顫抖的,可見也凍得不輕。
「當真是想讓你死不成?」
說出這話的時候,他心中也大致猜到了。
僅剩的期冀也被風雪吹滅,徒留破滅後可悲的灰燼。
「我讓那婢女把信送給你的心上人和父親,他們竟都不管你?
是想看著你死在這冰天雪地里不成?」
張煦將匕首沉下,壓在小滿白皙的脖頸,依稀可見淺藍的脈絡,只要輕輕一划,熱血立刻便會灑滿這一片雪地。
與此同時,相府一片歡騰熱鬧。
任風雪連天,姜月芙的生辰也未曾被耽誤,賓客依舊是如期而至。
府中張燈結彩,人群來往道賀。
雪柳被攔在相府門外,臉色凍得發青,卻仍是不敢就此離去。
若是因為她想活命而害死了小滿,恐她往後餘生都再難安穩。
「我不進去,求你了,把信帶給相爺吧,小姐讓人帶走了,若是再拖下去她會沒命的!」
門仆嗤笑一聲:「胡說八道,今日是小姐的生辰,你說小姐讓人帶走了,這不是成心咒她嗎?
再不滾我可就叫人了。」
「不是這個小姐,是二小姐,二小姐出事了!必須把信給相爺啊!」
雪柳嗓子都啞了,對方仍是當她在胡說八道。
來往的賓客眾多,門仆不想與她糾纏,正要把信接過來,卻被一隻手橫空奪去。
「這是什麼?」
程郢皺起眉,冷著臉將信拿過,瞥了雪柳一眼。
「姜小滿院子裡的人?
在這兒做什麼?」
雪柳知道程郢不喜歡小滿,生怕他從中阻撓。
門仆說道:「她現在不是府里的人了,前兩天犯了錯被趕出來,本來要送走的,不知道怎麼回事現在還沒走呢。
還硬說要給相爺和二皇子送什麼信,說要救二小姐的命。」
程郢盯著雪柳,她心底發虛,頭也不敢抬起。
程郢冷哼一聲,「滾吧,無論是不是胡說,這信我會交到他們手上,看不看就不關我的事了。」
雪柳不相信程郢會那麼好心,瑟縮著沒敢動,程郢臉色沉下來。
「不滾,那你就和她一起死吧。」
鵝毛大雪飄落,遮住天地髒污。
獨剩下相府門前,被賓客踩踏和車馬碾壓出的灰黑印記,在一片白茫中格外顯眼。
雪柳還是走了,她沒那個膽子惹程郢發怒,只好流著淚離開相府,身影漸漸消失在風雪中。
在程郢心裡,姜小滿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藥引,他自不必用什麼心機去謀害她。
信他也沒有要拆開的意思,只是壓在手裡等了一會兒。
一直到賓客來齊,宴會開始。
姜恆知忙於應付京中的權貴,周攻玉正和幾位朝臣低聲交談,相府的下人大多出來湊熱鬧等賞錢,沒有人發現,西苑的二小姐整整半日未歸。
府中燃著暖香,煙霧伴著香氣繚繞,滲入錦衣羅襦。
周攻玉在屋中停留片刻,清雋的眉眼微微蹙起,問身邊人:「詔令是時候了吧?」
「稟太子殿下,下人傳話,人已經到府門,是時候去接旨了。」
這時候就開始稱太子殿下了……
他很快壓下面上的諷意,任僕人為他正好衣冠。
正此時,程郢走入,手上拿著一封信:「殿下,姜小滿讓人給你遞了封信。」
「馬上冊封詔令就下來了,這時候看什麼信!」
阿肆不滿道。
周攻玉手指一頓,淡淡掃了一眼那封信,聲音如瓊脂碎玉,卻泛著冰涼。
「放著吧。」
程郢轉身走出,臉上掛著諷刺的笑。
果真是不如他所料,無論姜小滿要搗什麼亂子,兩人都未曾理會。
姜恆知沒有為了她的信丟下賓客,周攻玉也不會因為她而耽誤冊封詔令。
這可實在是她高估了自己,怨不得旁人。
——
寒風在耳邊吹了兩個時辰,小滿已經快忘記寒冷這回事了。
她在心中想了許久,會不會是這個地方太偏僻,所以根本沒人找到。
又或者,是雪柳的信沒有送到他們手上。
要不然,怎麼會沒人來呢……
刺骨的寒風像是鈍刀,每一刀都疼得她顫抖。
張煦自知無望,落寞地在雪地坐下,緩緩道:「送一封信又有何難,想必他們只是沒將你放在心上。
我本不想傷你性命,特意叫那婢女給你的心上人也送了信。
這個時候,那相府該是一片歡聲笑語,姑娘你啊,怕是被人拋之腦後了。」
張煦的話如同利箭戳在心口,挑起新痕舊傷,刺得小滿鮮血淋漓。
在雪裡等了太久,她始終呆呆地望著前方一片白茫,眼睛不禁感到刺痛,視線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眼淚始終沒有落下。
年少時相遇在那一片紫藤下,不覺已經多年過去,可在紫藤下等著的人,一直只有她。
越是在意什麼,什麼就越是讓她難過。
良久後,張煦凝視著結了冰的湖水,語氣絕望:「這種皇親貴胄,向來是不將普通人的性命放在眼裡,是我不自量力,竟還妄想得到一個說法。
姑娘也是可憐之人,我不會害你性命,若還有傍身之處,你還是莫要回去了。」
小滿有些麻木地起身,揉了揉眼睛準備離開。
待她艱難的邁出步子,忽聽背後一聲巨響,伴隨著浮冰碎裂的聲音。
張煦投湖了。
他絲毫沒有掙扎的意思,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水面。
小滿站了一會兒,心底漫出無盡的悲哀來。
再邁開腿時摔進了雪裡,腰腹被什麼東西硌到了。
她喘了口氣,將放在暗袋中忘記拿走的玉佩取出,往身後一丟,頭也不回地走了。
也不知是往哪走,也不知是走了多遠。
小滿的眼睛越發刺痛,視線也越來越模糊,到最後像是什麼也看不見了。
肩上發上都落了雪,腳步變得緩慢,每一步都走得沉重艱難。
終於,她倒在了冷寒的雪地。
只是片刻而已,片片飄落的雪花就在她身上積了薄薄一層。
風雪呼嘯中,馬蹄和車輪碾壓的聲音漸漸清晰,半晌後,這些聲音停下了。
馬車的帘子被一隻帶有薄繭的手挑開,裡面傳來一個男人略帶懶散的嗓音。
「喲,怎麼還是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