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自從服下劇毒的寸寒草,小滿就高燒不退,整整四日都沒有醒來。

  時不時會嘔出幾口烏血,臉色蒼白如紙,泛著將死的灰。

  周攻玉呼吸一滯,半晌沒有再靠近。

  小滿毫無生氣地躺在榻上,下頜也因為臉頰的急劇消瘦,顯得更尖細了。

  比起冬至那一日,嬌艷燦爛如盛放的花朵。

  而今的小滿,是在迅速枯萎灰敗,如同長廊的紫藤,凋零的樣子好似即將死去。

  周攻玉沉默地站了許久,雙腿如同灌了鉛,靠近她的每一步都走得艱難。

  他坐在小滿榻邊,低垂著頭,墨發垂落而下,覆在她蒼白至極的手背上。

  白得嚇人,黑得分明。

  周攻玉握著小滿的手,冰冷得好似握了一塊寒冰。

  「小滿……」

  屋子裡寂靜無聲,除了他淺淺的呼吸,沒有得到一句應答。

  小滿也沒能醒過來,和他說一句:「攻玉哥哥不要傷心了。」

  ——

  連著三日去相府,作為一個皇子,周攻玉難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京中都知道有位神醫治好了姜月芙的體虛之症,現在周攻玉又去相府去的頻繁,除此以外,還將宮裡幾個醫術最好的太醫送去了相府,人們便紛紛猜測他和姜月芙賜婚是板上釘釘了。

  皇后不費力就知道他是為誰而去,想做什麼。

  「你才剛搬進東宮,行事失了分寸,連自己身份都忘了!不過一個低賤的庶女,死了便死了,你坐上皇位,什麼樣的女子沒有,別忘了,姜月芙才是你要娶的人。」

  周攻玉眼中冷凝著寒光,薄唇抿成一個略帶諷刺的弧度。

  「我如今到了這個位置,母后還是有諸多不滿。

  兒臣的身份是什麼,兒臣從來沒有忘過,反倒是母后您眼裡,兒臣是什麼身份?」

  是皇子,是儲君,是未來的天子。

  卻不是她的兒子。

  皇后愣了一下,眉毛擰起。

  「你在說什麼?

  居然敢頂撞本宮,你這是什麼意思?」

  「母后若無事,我還有政事要處理,您還是回去吧。」

  皇后還想繼續爭執,卻被周攻玉的人強行攔著,送回了宮。

  她一個六宮之主,總不能在東宮的地盤毫無儀態風度的撒潑,儘管是氣得嘴唇都在抖,還是轉身帶著宮女走了。

  周攻玉很快就又出了宮,奔著相府去了。

  冬至過後,京城的寒意一波接著一波,連天色都灰濛濛的。

  連續幾日了,小滿還是沒醒,藥餵進去就會被吐出來,高燒的時候還會發出沙啞模糊的聲音,拼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就像是被人扼住喉嚨發聲。

  每日都有人守著,以免她咯血會嗆到自己。

  姜月芙已經治好了,寸寒草的事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不等周攻玉問,姜恆知就如實告訴了他。

  榻上的小滿沉睡著,眼下一片青黑,即便是雙目緊閉,也能窺見她的痛苦。

  周攻玉坐在一邊,看她日漸瘦削的下巴,黑瞳越發寒冽。

  他想起了姜恆知問他的話。

  「即便程郢和你說了實情,告訴你要用小滿的命,換月芙的命,我不信你會選擇小滿。」

  周攻玉看到姜恆知臉上的篤定時,心頭湧上一股火氣,卻只是勾了勾唇,嘴角彎出的笑意只讓人覺得冰冷。

  他會惱怒,是因為自己。

  因為姜恆知說的不錯,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教導了他這麼多年的姜恆知,自然是能看清周攻玉是個怎樣的人。

  只是一個女人而已,還是個無足輕重的女人,他的太子之位能不能坐穩尚未得知,為了她害死程家姜家的千金姜月芙,怎麼看都不划算。

  正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會怎麼選,才會讓他從心底泛出這種怒意。

  周攻玉覺得自己卑劣,不值得被真心以對。

  冬至那一日,小滿知道自己快死了,在他面前卻還是一副高高興興的模樣。

  可最後她眼裡噙著淚水,恐懼地說自己會死的時候,只得到了一句聽話。

  誰不害怕死呢,她那樣一個姑娘,本不該這樣活著。

  小滿想活下去,但是信錯人了。

  周攻玉想起這件事,心又募得沉了下去。

  小滿那樣害怕,他就該猜到了什麼,其實是他自欺欺人,寧願相信程郢的話,相信她不是必死無疑的。

  雪柳知道周攻玉是什麼身份,無論他對小滿做什麼,雪柳也不敢說個不字。

  讓他進了屋子,自己就在外守著,小心地聽著裡面的動靜。

  屋子始終沉寂一片,偶爾有幾聲低微模糊的聲音,也只是小滿的嘶啞。

  周攻玉坐在榻邊,床榻微微凹陷,小滿的手指顫了顫。

  他仍是許久沒有動作,語調如往常一般平靜而溫和,只是再聽,又讓人無端升起畏懼。

  溫柔的表皮下,是冰冷的刀刺。

  盲目被假象吸引而去,等真正靠近,只會遍體鱗傷。

  手掌貼在她冰冷的臉頰上,指腹輕撫過她的細眉。

  「你會沒事的。」

  門吱呀一聲被從里推開,周攻玉一身白袍走出,乍一看像個清冷出塵的神仙。

  雪柳被美色吸引,偷瞄他兩眼後趕忙垂下頭。

  此時的周攻玉比起往日,略顯沉鬱的神情似乎要好上許多了。

  等周攻玉走後,雪柳頗為惋惜的嘆口氣,推門走進去。

  一見到床上努力起身的人影,她嚇得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

  「小姐?

  !」

  小滿穿著單薄的裡衣,依稀可見內里幾乎是形銷骨立的輪廓。

  她望著雪柳,張了張口,嗓子眼兒仍是疼痛火辣的,如同被火炭燎烤過了。

  「太好了,小姐終於醒了,相爺夫人和二皇子近來都在替你擔憂呢。」

  小滿還是沒說話,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喉嚨,艱難的張口說話,只發出了低沉嘶啞的氣聲。

  她疼得眼淚流個不停,還是沒辦法發出聲音。

  雪柳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忙遞了溫水過去。

  小滿伸手去接,纖細瘦弱的手臂抖個不停,水從茶盞中灑出來,沾濕了前襟。

  她猛地灌了兩口水,再次嘗試說話,還是什麼也說不出來,像是嗓子眼被堵著了,一旦用力想發聲,喉嚨就像刀刮般的疼痛。

  「小姐」,雪柳嚇傻了,「這是怎麼回事?」

  「咳……咳……」小滿又急切地喝水,嗆得她猛地咳起來,就連咳嗽聲都是微弱的,仿佛有人掐著她的喉嚨。

  雪柳連忙給她拍後背順氣,慌亂道:「沒事的小姐,不要急,沒準兒一會兒就好了。」

  即便她算不上是一個忠心耿耿的婢女,可服侍了小滿這麼久,總歸是生出感情來了。

  得知小滿差點沒挺過去,也是真心實意為她傷心,見她日漸憔悴的樣子還暗中抹了幾次眼淚。

  雪柳從沒見過這幅模樣的小滿,心裡一時間也不是滋味,紅著眼安慰她。

  「小姐別擔心,一定會沒事的。」

  因為劇烈的咳嗽,病態的蒼白上多了紅暈。

  小滿不再嘗試開口,睜大了眼睛,手指攥緊被褥,最後又卸了力,徹底放棄似的鬆開。

  她仰起臉看向雪柳,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泛起一個苦澀無奈的笑,然後搖搖頭,做了個口型: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