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許靜被這一箭嚇了一跳,轉身看向兄長,不悅道:「你為何把他殺了,這是姜恆知的獨子。」
兄長不以為意:「姜恆知如今不過是個廢人,許家還怕他不成。」
「姜恆知畢竟做了多年的丞相,背後也有許多人脈,要是他……」
她才說了兩句便被打斷,兄長揮了揮手,讓她回來。
他翻身下馬,衣服上的血漬被凝成了碎冰,一步步走向跪坐雪地中的小滿。
她身下的雪地,已經被血染紅了。
眼前模糊一片,睜眼便刺痛難忍,只能聽到緩緩靠近的腳步聲。
大雪被風吹著擦過臉頰,刀割般的疼痛。
她垂下頭,抱著姜馳迅速冷卻的屍首,攥緊了被壓在底下的劍柄。
許家的三郎,是主動要替國舅來抓住小滿的。
除了想給許靜好出氣以為,更多的是因為周攻玉。
他自小就要被拿來和他比,從沒有哪一次能勝過,如今周攻玉心愛的女人落到他手上,他心中也不免起了些惡劣的念想。
許三郎俯身,將小滿的下巴捏住,逼迫她抬起頭。
「怎麼,不敢看我?」
小滿撇過臉,將頭重新埋下,唇瓣翕動了幾下,似乎說了些什麼。
許三郎沒聽清,不由靠得更近,問她:「你方才說什……啊!」
小滿猛地揮劍刺向他,因為不能視物,冬日衣物又太厚,沒有刺中要害,僅僅是讓他受了些皮肉傷,被嚇得倒退了兩步,接著更是怒不可遏,一耳光朝她打過來,卻被翻身避過。
憑藉著聲音,她將掌心攥住的一團雪扔向許三郎,聽到一聲咒罵起身就跑。
當著這麼多下屬的面被如此羞辱,許三郎氣得理智全無,絲毫不管身後的人在喊些什麼,只想捉住小滿將她毒打一頓。
即便她什麼也看不見,也依舊跑得很快,似乎能聽到踏響的馬蹄聲雨來越近,如催命的鼓點。
如此近,如此令人絕望。
許三郎追上小滿後,伸手要拽住她的頭髮,手臂才一抬起,尚未等他屈起手指,又是一箭破空而來,帶著滔天的怒意和決然,又狠又准,直直的從他眉心穿透,甚至沒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
身後追趕的腳步聲停下,屍首悶聲倒地。
小滿似乎什麼也聽不見,只不管不顧的朝前跑,最後被凸起的石頭絆倒,無法控制地往前栽去。
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雪地,是夾雜著凌冽風雪和清淡梅香的懷抱,熟悉到令淚水奪眶而出。
霎時間,刀割般的風雪平息,緊繃的線斷裂開,疲倦與恐懼,都在此刻消失不見。
「對不起。」
周攻玉嗓音干啞,微顫地說出這句話,將小滿緊緊擁在懷中。
她有很多話想說,還想在周攻玉懷裡嚎啕大哭,發泄一整日的恐懼和憤怒。
可張了張口,喉嚨卻酸澀無比,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
「姜馳死了。」
說完後,她便失去力氣般不想開口。
周攻玉將外袍解下披在小滿凍僵的身上,將她打橫抱起,而這時,兩路兵馬將許家的反賊齊齊堵住,一個也無法逃脫。
小滿被送進溫暖的馬車中,遞給她熱茶和暖爐,她整個人卻像是嚇傻了一樣一言不發的坐著。
侍候的下屬問她可有什麼不適的時候,小滿終於動了一下。
「王妃在哪?
還有……我有個侍女,她呢?」
下屬答道:「王妃和小世子平安無事,已經被太子殿下安置下去了。
太子妃的侍女也還活著,只是傷重了些,並未危及性命,還請太子妃安心。」
小滿點了點頭,繼續呆坐著。
凍僵的手慢慢暖熱,升起了令人不適的癢意,如同被蟲蟻啃噬。
眼睛慢慢恢復,她看到了衣袖上的大團血漬後,緩緩靠在車壁上。
——
從一開始,周攻玉為了避免小滿出事,就將二人的行蹤瞞住了,只是沒想到會漏算了江若若從娘家帶來的侍女。
周定衡最後還是心軟,允許了江若若帶著自己的侍女一起走,這才險些釀成大禍。
他看到許靜好的時候還有一絲意外,許靜好見他殺死了自己的哥哥,不停地哭喊咒罵著什麼,沒有半點名門貴女的儀態風度。
這些人,他一個也不想留。
到了如今的地步,名聲已經不重要了,淑妃和四皇子已經按逆賊一併處置。
他不可能對許家做到斬草除根,但至少,要讓他們再無重來的可能。
周攻玉轉身,侍衛動手,許靜好應聲倒地。
雪下的很大,姜馳的屍首很快被蓋了一層積雪,周攻玉默默地停留片刻,讓人將他的屍身抬走運回京城。
一直到現在,他仍是心有餘悸。
他有些後悔,不該讓許三郎死得如此痛快。
周攻玉自責又心疼,在心中醞釀了許久,想了很多安撫她的辦法,最後掀開車簾走進的時候,卻沒有在她臉上看到意想中的眼淚。
小滿看著周攻玉,嗓子還有些啞,語氣莫名讓人覺得低落。
「你離不開,對不對?」
周攻玉沒有騙她,艱難道:「我不能現在撒手。」
他取來藥膏,在掌中搓熱,細緻地為她上藥,指腹輕輕撫過她頸上的傷口。
「你曾經說過,要帶我離開姜府,可你食言了。
當日我留你在房中過夜,你說許我三個心愿,無論什麼都可以。」
小滿抬起泛紅的眼看他。
「就說我死了,讓我走吧。
其實你若真的放不下權勢地位,我也沒什麼怨恨的,若真要比較,我也有許多放不下的東西。」
周攻玉手一抖,藥膏落到地上,他沉默著沒有答她的話,好似這樣就能躲避過去。
「世上本就沒有真正的圓滿,不能什麼都想要。」
周攻玉拾起藥膏後,低著頭沒有看她,手背上忽然砸下一滴滾燙的淚水,他身子顫了一下,這才抬起臉朝她看去。
小滿的神情中還有一抹驚愕,眼眶雖紅,卻並無淚水。
原來是他自己的眼淚。
「說錯了」,周攻玉苦笑道。
「我放不下的,只有一個你。」
她不是籠鳥,無法活在深宮中。
蝴蝶是不能養在籠子裡的,春天到了,她要去百花盛開的地方,留在這裡,只能看著她枯萎。
「我愛你,所以我不會再強迫你。」
周攻玉如同在說什麼誓約般,又堅定地重複了一遍。
「小滿,我真的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