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的帝懿,回到承天殿後,徑直進入那巨大的浴桶中。
秋初了,備在旁邊的水早已冷卻。
他手一揮,冰冷的水全數在內力掌控下,飛入浴桶,將他整個身軀浸泡其中。
涼透的水淹沒到他的胸膛,可胸腔里似是還有一頭野獸在叫囂著。
他長目闔上,額間的青筋還在隱隱跳動。
若方才再走遲一些,他真擔心失控傷了她。
那股慍怒,似是連他也控制不住,要做出霸道蠻橫之舉。
如今即便泡在冰水裡,他向來穩定的氣息也還起伏不定。
外面龍墨看著,擔憂皺眉。
這不對勁啊,很少看自家主子這般情緒波動。
他邁步準備進去問問,蒼伐卻揪住他的後背一把扯了回來,低聲道:
「你懂什麼,讓帝先靜靜。」
今日那些刺激,帝再不冷靜冷靜,恐怕帝和那身體怕是都要炸了~
但蒼伐也清楚,今日壓下去的火也只是暫時,越壓,遲早反彈越快。
坐等帝失控那一日~
帝懿便在那冷水之中泡了許久。
最終閉目打坐,調息定神。
一直未起來。
直到三更半夜時分,有護衛忽然來稟報事宜。
龍墨與蒼伐相視一看,立即進入浴殿。
蒼伐焦急報:「帝,出事了!
程魁金等人所率那艘商船,忽然在海上遭遇巨大海浪,解體,如今眾人生死未卜!」
「船上除了程魁金,還有帝妃精心培訓的五千將士!」
那五千將士便是之前跟著雲驚凰安四大邊境、平定南燕國的精英。
那是鎮南軍里的佼佼者,帝妃的主要力量,蒼伐十分看好、看重。
原本閉目調息的帝懿,那雙長眸倏地睜開。
飛身而起,身型落在一屏風後,更衣。
「此事先勿驚動她。」
「龍墨,備船,即刻前行。」
他低沉的命令聲決斷而威嚴。
龍墨擔憂道:「帝,屬下覺得這事不對。
那商船載的是西洲所需的物資,按理說殷戮應當比帝更為在意。
但西洲的救援不緊不慢,似是就在等著帝出手。
恐怕,是那殷戮不安好心!」
帝懿從屏風後出來,一襲黑袍的他又恢復往日的巍峨尊貴,冷靜峻寒。
他長眸間閃爍起一抹深邃的寒意。
「正因是他,更當去!」
既然殷戮出手,他豈有不接招之理?
也該讓殷戮明白,東秦之實力,不是隨意即可掌控!
這兩日,也看殷戮極為不順眼許久。
可以動動手,甚好。
且、關乎雲驚凰的人,無論是局,是難,他務必去救下。
帝懿嚴肅的目光轉而落向蒼伐:「你留下,務必護好她!」
他清楚,只要雲驚凰不做出什麼事,殷戮定不會傷雲驚凰。
帝懿再三交代清楚事宜後,才腳尖一點,飛身離開。
那漆黑的身影,消失在無盡夜色中。
*
翌日。
雲驚凰一如既往早起,準備去監督各項工程的進展。
到宮道時,卻見殷戮那抹高大的身型坐在馬上,在前方不遠處等著她。
奇怪,帝懿不在。
昨日無論去哪兒,帝懿都跟著來的。
她還打算問問帝懿昨晚的事。
這時,「噠噠噠……」
蒼伐騎著馬從後面追來,他來到雲驚凰跟前,稟告道:
「帝妃,東秦國內突發情況,帝去緊急處理,這幾日不在。」
雲驚凰皺眉,突發情況?
「什麼事那麼急?」說也不說一聲就走了?
蒼伐說出早已想好的藉口:「一段海邊城防碉堡忽然莫名坍塌,無從查出原因。」
他安撫:「總之只是小事,帝妃什麼也不必擔憂,每日如常即可。」
只要帝妃不做出任何行為,就足夠安全。
雲驚凰斂了斂眸,海邊城防坍塌,的確是件大事。
他們現在遠在西洲,若東秦真出事,遠水也救不了近火,務必保證海防線的牢固。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
雲驚凰想到昨夜帝懿離開的身影,莫名又有兩分擔憂。
而遠處的殷戮將他們的談話盡收耳中,眸底掠過無人察覺的深邃,那不染而朱的唇也微微勾了勾。
如他所料。
「鳳儀,該走了。」
他喚她的名字,帶著兩分未知隱藏的寵溺。
雲驚凰策馬過去,與他一同出宮,前去處理事宜。
蒼伐一直緊跟在他們身後。
殷戮與雲驚凰挨得近時,他策馬過去,要麼與雲驚凰說話,要麼與殷戮交談,硬生生將他們隔開。
在商鋪時,殷戮挨著雲驚凰確定施工圖紙,蒼伐又擠過去:
「帝妃,帝昨日說這裡還可以再改改。」
在雲杉林里,雲驚凰與殷戮給選來的幾百學醫者並肩發放書籍時,蒼伐還站過去:
「帝妃,你休息,我來。」
於是,殷戮變成與蒼伐並肩而立……
一整日,蒼伐無處不在。
而殷戮側眸,微微一掃蒼伐,薄唇勾起若有似無的淺笑。
那表情,似乎並未將蒼伐放在眼中,也似乎只是在看一隻螻蟻。
雲驚凰昨日就覺得奇怪。
以殷戮那殺人不眨眼、難以捉摸的脾氣,和帝懿的相處應該不會那般忍讓。
尤其是今日,蒼伐更是肆無忌憚,就差沒將排斥殷戮直接罵出來。
雲驚凰跟著殷戮這麼久,見了他多次一言不合就殺人,從無人敢在殷戮面前那般冒失。
但今日,他對蒼伐的態度……
似乎就像是在看一個將死之人。
雲驚凰心裡那抹不安,越來越濃重。
到了黃昏時分,暮靄沉沉。
雲驚凰與殷戮、蒼伐策馬前往神草崖。
到半山平台時,殷戮忽然停下馬,沒走,他的目光落向了那緋紅迷離的夕陽。
雲驚凰眯了眯眸,往日他比誰都趕時間,萬事萬物皆不被他放在眼中。
今日……
似是察覺到她的疑惑,殷戮微微側過頭來,目光落在她身上。
「鳳儀那日言之有理,偶爾停緩片刻,不會影響什麼。」
但他也只是看了那夕陽幾眼,便又一甩韁繩:
「繼續上山。」
雲驚凰看著他那抹黑色繁複的龍袍,只覺得他周身像是縈繞著一股讓人捉摸不透的深邃、詭譎。
橘紅的夕陽灑落在他背影上,本該唯美,卻硬生生像是撒了鮮血嗜血的光澤。
她的眸子,又眯了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