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壓下的烏雲間閃著晃眼的雷電,悶哼一聲響起,像是在增這雨下的勢頭,預兆著會更猛烈一些。
那極其煩躁不耐的語氣瞬間刺痛了少年,他眼眶瞬間紅了起來,忍著淚意道;
「姐姐,我不問了。」
心尖上泛著似雨般連綿不斷的澀意,全方位的裹挾著這顆屬於林聽筠的心,喜怒哀樂都在她說話的一瞬間掌控。
聽著那邊聲音靜悄悄的,少年垂著被雨水打濕的睫毛,濕漉漉的顫了一下,語氣低落道:
「對不起。」
可依舊沒有得到回應,連呼吸聲都沒有,靜的可怕。
他看了眼手機屏幕,雨水細細密密的濺落在了屏幕上,打濕了那早就顯示『已掛斷』的界面。
屏幕上落下的水珠越來越多,甚至分不清哪顆是雨珠,哪顆是淚珠。
身體的疲憊比不上精神上的疲憊,蓋在頭頂上的外套也早已不堪重負,積蓄的雨水浸透了整件外套,甚至還隱隱有打濕裡面那件的趨勢。
沒有任何遮擋物隔開雨水的褲子也早已濕透,少年現在像極了一個落水狗,全身上下和從水裡打撈出來的一樣,濕淋淋的。
沒人會注意到他,也根本不會想到在舞台上耀眼發光的少年,此刻會卑微的連句質問都說不出來,只會笨拙的一遍遍確認後被對方說煩,像是神魂游離身體,呆愣的站在原地淋雨。
裴祁怕把手機淋壞,跑了幾步到酒店大堂里,顧不得自己,連忙在待客的桌子上抽了幾張紙去擦手機的屏幕。
冷白的指尖懸在屏幕上方,想點撥過去的圖標又頓住,怕再惹她厭煩。
猶猶豫豫間,手機也只是拿在手上,便沒有了動作。
正側身想去前台給自己辦入住時,目光凝在了從電梯裡出來的人身上。
女人和身邊的男人有說有笑的,她湊過去看他的手機屏幕,看不出半點不耐的情緒,反而像是很驚喜。
那與之相差甚大的模樣狠狠刺疼了少年的眼,臉色都蒼白了一瞬,唇線抿得發直,他想出聲喊住她,喉頭卻突然堵上來一團棉花,澀的少年像是個啞巴一樣發不出聲音。
只能再次怔愣的看著兩人肩並肩,有說有笑的離開。
他們走到門口,男人一手撐開傘,一手抬起,輕摟著女人的肩膀往自己的方向,這樣能站的近一些。
她對男人的觸碰似乎並不反感,任由對方的動作,站在一把傘下,兩人靠的更近了。
那如情侶般般配的模樣像是一把尖銳的榔頭,無情的鑿在少年對她滿腔愛意的心上,疼痛的叫囂著他要去做點什麼,說點什麼。
幾個大步邁近。
「姐姐……」
林聽筠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身體微怔了一瞬,有些不敢相信遠在兩三千里之外的人會突然出現在這。
她擰著眉回頭,視線落在少年的身上:
「你怎麼來了?」
見他一身濕漉漉的,她眉眼間的摺痕更深了一刻。
握著手機的指尖蜷縮了一瞬,泛著點僵硬的無感,少年唇邊牽強的扯出一抹笑,望去的目光有些空洞:
「我不能來麼。」
心上漫來擋不住的澀意,少年的聲音近乎有些哽咽,卻被他強撐著忍住沒有發出聲來。
為了讓自己顯得冷漠些,他微微垂下眼皮睨了她身邊的男人一眼,聲音有些輕的好似要被外頭的大雨壓下:
「是打擾你們了?」
林聽筠被他莫名其妙的語氣弄的心頭煩躁,看向少年的目光也冷了些:
「……你在說什麼!」
裴祁聽見了她聲音中對自己的忍耐,心像是被針密密麻麻的扎著,疼澀不已,他強忍著紅著眼眶,嘴唇動了動,說出眼前看見的事實:
「姐姐,你不是一個人出差。」
「……」
林聽筠冷笑一聲:
「就為這個?」
既然他一直要一個答案,就擺在他眼前了,林聽筠也清楚的知道對方在擔心什麼,是她給的安全感不夠嗎?
這向來不是林聽筠會考慮的問題,她從來只是享受。
知道少年最是在意什麼,林聽筠這次沒有解釋,狠狠的一刀接著一刀往他身上扎:
「嗯,我不是一個人出差,有男性同事陪同,我們還做了別的。」
林聽筠踮腳,指腹按在了身旁男人的唇上,當著他的面,直直吻上去,一觸即離。
她似是挑釁的看向臉色慘白如一張紙的少年,語調漫不經心:
「比如這個?」
瞥向他的眼神也是輕飄飄的不在意:
「如果你不在,還會更過分,滿意了?」
少年的唇上的血色在看見林聽筠吻上去的那一刻起,一瞬間褪盡。
他漆黑漂亮的瞳孔緊縮,滿是不可置信,一顆心被他親自送到她手上,對方不以為意的沒接住,摔了個七零八落。
而那個給別的男人的吻,更是在地上的碎片上踩上了一腳。
怕自己繼續待下去的下一秒會變得愈發狼狽,少年一聲不吭的從酒店大堂離開,頭也不回的衝進雨幕。
那股煩躁並沒有因為少年的離開而消退,反而愈演愈烈,落在自己指尖上的吻都變得冰涼沁人。
身旁的人神色溫和如初,想著方才自己的行為太過衝動,林聽筠懊惱著,語氣低落道:
「師兄,抱歉。」
一時怒氣上頭,竟然冒犯了師兄。
薄連宸輕呼口氣,平緩著稍稍加快的心跳,半分沒有表露出來,他唇邊勾起一個淺笑,看了眼外面雷雨交加的天氣,語氣微頓:
「我沒事,他……」
男人眉梢微挑,顯然是沒把剛剛的事情放在心上,善解人意道:
「不去哄哄?」
林聽筠克制自己不去想裴祁,心裡那股躁鬱好像就能稍微平緩下來,她攏了下外套,擋住外頭濺進來的雨水:
「不是說萊昂教授來這邊嗎,消息準確嗎?」
就算少年還在場,薄連宸也一點不想主動解釋,他心情好的勾起唇角,抬手摟著身旁人的肩膀,距離再次拉近。
「當然。」
夏日的雨總是帶著股潮濕悶熱的氣息,林聽筠站在傘面下,眸光穿過雨幕,視線從聚焦又模糊了邊界,再變成眼前花灑而下淅瀝瀝的水,淌過皮膚表面,凝成顆顆連綿成線的水珠滴落在浴室的地磚上。
那一件,也只不過是眾多傷害他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件罷了。
-
趕著周末的休息,江熠澍從安插在葉含雁身邊的護士那得知自己的好兄弟失憶了,二話沒說買了個果籃直奔病房。
江熠澍把臉都要懟在對方的眼前了,生怕他看不清自己長什麼樣: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手裡拿著他削好蘋果皮的蘋果,青年眨了下眼睫,另一隻手把他湊近的臉推開,在對方期望的目光下點點頭。
他摩挲著下巴,心想對方不是失憶了嗎,便擰著眉問:
「那你忘記了什麼?」
裴祈遇點點頭又搖搖頭。
他能記得起從自己記事起發生的所有事情,每一件都能串聯起來。
可一想到那個人,感覺很熟悉,卻在腦海里找不到一絲一毫關於她的痕跡,面對她像是一堵白色的牆在面前。
「姐!」
江熠澍餘光瞥見從門口路過的林聽筠,連忙出聲喊住。
林聽筠斂下眸子按了下手裡的筆,掛在了胸前的口袋上,目光分毫不差的落在他身上,一分一毫的餘光也沒看床上坐著的青年。
「怎麼了?」
以前只在電視劇里經常看見這種失憶的狗血橋段,江熠澍還從沒在自己的生活圈裡碰見過,難免覺得新奇和疑惑。
他還是習慣喊他之前的名字,問道:
「裴祁失憶到底是忘記什麼了?」
林聽筠神色平靜的瞧了他一眼,語氣淡淡:
「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不影響。」
那聲音平鋪直敘般說的話莫名刺耳,心臟驀然像是被一隻手狠狠一捏,裴祈遇臉色瞬間白了一分,有些喘不上氣來,他下意識伸手扯住林聽筠的袖子,想要和她說點什麼。
在衛生院住了幾天,裴祈遇在對她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外,又了解了一點信息,她是這個衛生院的醫生。
青年勉強牽起一個笑,將本子遞過去。
【林醫生,可以幫我問問周醫生,什麼時候能拆紗布了嗎?】
「嗯。」
林聽筠點點頭,沒再看他一眼,轉身離開了病房。
江熠澍的視線從本子上匆匆一瞥,敏銳的察覺到什麼不同來,腦子;里電光火石般閃過一點微弱的光,直接抓住了奇怪的關鍵點。
江熠澍坐在了病床邊,看著那本子上寫的『林醫生』心裡怪怪的,他擰著眉看他:
「你以前不是喊我姐'姐姐'的嗎?」
【林醫生是你的姐姐?】
剛寫下這句話,耳邊響起就在剛剛,江熠澍喊門口路過的人『姐』,青年的眸光微滯。
是啊。
她是江阿姨的女兒,江熠澍是江阿姨的侄子,那她自然就是江熠澍的表姐。
這麼簡單的關係,他怎麼會不知道江熠澍有個姐姐呢?
就如同在被她親口告知前,他都不知道江阿姨還有個女兒一樣。
不是不知道……
而是他真的忘記了這個人。
見他這個反應,江熠澍才確定知道他到底是失憶了什麼,神色閃過一絲訝異,還有幾分複雜。
忘記的是她姐?
江熠澍哪怕是猜測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何況還是擺在他面前的事實。
他從另一個角度看,忘記或許也不失為一個好處,要親眼看著自己喜歡的人有男朋友,還親親密密的難免過於痛苦了。
壓在心頭的東西忽而一散,江熠澍覺得輕鬆了不少。
說到『姐姐』,江熠澍又頗有怨言和不滿,他陰陽怪氣道:
「我姐對你比對我好多了。」
這一句話像是某種良藥,瞬間安撫了青年那顆泛著密密麻麻疼意的心臟。
江熠澍像是想起了什麼往事,哪怕過去多年,現在仍然感到不滿:
「為什麼你喊她姐姐,我姐就答應。」
他摩挲著自己的下巴,咂摸著一句:
「我喊她姐姐,她居然說我噁心!」
以前沒有一個合適的形容詞,最近網上衝浪多的江熠澍很快找到了一個貼切無比的才詞。
「真沒想到我姐居然是個雙標怪!」
經由他這麼一說,裴祈遇的腦子裡一閃而過些片段。
……
在炙熱無比的夏日,窗戶外光是看著就燙人的光線照了進來,似滾動一波一波的熱浪。
室內溫度怡人,剛從外面打球回來的江熠澍揚起手就把身上的衣服脫了,露出赤裸的胸膛,脖頸處和下面的皮膚形成強烈的對比。
剛從臥室里出來的林聽筠直面受到辣眼的視覺衝擊,她眉心微跳,閉了閉眼:
「江熠澍,把衣服穿好!」
不敢違抗林聽筠的命令,江熠澍不情不願的又把那件幾乎要被汗水浸透的衣服穿了回去:
「裴祁這樣的時候,姐你眼睛都要黏人家身上了,怎麼我就比他差還是怎麼的……」
「……」
這是能說的嗎。
林聽筠想讓他閉嘴。
穿上後,江熠澍在中央空調的涼氣下幾乎要被背後的汗激的一身冰涼。
這時,正從浴室洗完澡,圍著半身浴巾打著赤膊的少年走了出來,腦袋上還蓋著一條黑色的毛巾,水珠流在了他下頜,一滴一滴的落下,下身隱約可見的人魚線掩藏在白色的警戒線下。
「姐姐。」
少年人的目光微滯,臉上漫上一抹緋色:
「……忘記帶衣服了。」
林聽筠的視線明目張胆的在少年裸露的上身看了一遍,帶著點漫不經心的無意掠過那線條好看又勁瘦的腰,心底感嘆一聲還挺有料的,表面上輕『嗯』了一聲:
「容易著涼,以後注意點。」
話落,少年點點頭,連忙打開臥室的門進去。
從這一來一回的對話里,江熠澍突然福至心靈,他又揚手把身上的衣服脫了,站在林聽筠的面前,模仿著剛剛那人的神色和語氣。
「姐姐,我熱。」
林聽筠沒有看一眼的興趣,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
「正常點說話,惡不噁心?」
「……」
江熠澍捂著胸口,望向林聽筠的視線期期艾艾。
這顆心算是被他姐傷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