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那個『他』,即便沒有說明,景煜也知道指的是誰。
醒來關心的第一個人是裴祈遇,無可厚非。
可景煜還是控制不住的嫉妒。
而這嫉妒,在看見床上的人回答醫生的是否定時,忽而閃現出幾秒的快意。
床上的青年穿著藍白的病號服,黑的純粹的眸子茫然一片,手指無意識的磨搓著食指的指節。
林聽筠瞳孔微縮,目光落在他纏著腦袋的紗布上,某個不好的預感從心底划過。
她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的攥了下衣擺,抿了下唇,先退了出去。
待在病房裡的醫生檢查後出來,林聽筠扯住他的衣袖:
「周醫生,他這是?」
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推了下架在鼻樑上的眼鏡,輕皺著眉頭時臉色稍顯嚴肅:
「他腦部在滾落時受到撞擊,是輕微腦震盪,記憶也有部分缺失,需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除此之外,身體情況正常。」
林聽筠鬆開扯著他衣袖的手,推開病房的門走進去。
她拉了把椅子坐下,問著坐在床上的人:
「你記得自己為什麼在這嗎?」
裴祈遇點點頭,在醫生給的本子上,把之前告訴醫生的話又遞給林聽筠看,只是補充了後半句。
【我上山掉進了一個洞,然後被他救出來。】
他伸手指向了林聽筠身後的男人。
一開始在門口見到他的否定,林聽筠敏感的察覺到他話的怪異之處,擰著眉梢問他:
「只有你一個人上山?也只有你一個人掉進去了?」
她連問兩個問題,裴祈遇點點頭,見她眉眼間的凝重,他輕輕的眨了下眼睫,在本子上寫著。
【難道還有誰嗎?】
「……」
青年看著自己的目光困惑又陌生,林聽筠翻出手機,點進相冊,點開一張照片問他。
「這是誰?」
【江阿姨。】
「那他呢?」
【江熠澍。】
林聽筠又去網上找了張照片。
【靳宿。】
她接著指了指站在自己身後的男人,坐在床上的青年依舊寫出了名字,連一秒思考都沒有。
【景煜。】
林聽筠一時間的情緒有些複雜。
周醫生說是記憶部分缺失,但在林聽筠看來,這更像是選擇性的記憶缺失。
她貼著手機的手無意識的攥緊,目光略顯複雜的落在青年身上。
裴祈遇他……
好像忘記她了。
還是說他記得所有人,唯獨只是忘記了她?
青年見床邊椅子上坐著的人沉默不語,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那……你是誰?】
她好像和自己很熟的樣子,可裴祈遇一點也想不起面前這個人是誰,像是觸碰到一面空白的牆壁。
林聽筠滑到前面幾張照片,像是初次見面的自我介紹:
「我是她的女兒,林聽筠。」
裴祈遇唇動了動,無聲的念了這個名字,心上無可抑制的泛上又酸又澀的情緒。
好奇怪。
青年垂眸,握著筆的手微頓了一下,接著寫下。
【那我們是什麼關係?】
林聽筠用當初裴祈遇的話,來界定他們兩個現在的關係。
「朋友。」
林聽筠起身,留下句話就離開了病房:
「你好好休息,有事可以按鈴。」
身旁的景煜及時扶了上去,手親昵的摟著她的腰,在青年的視線里,用唇輕貼了下她的發頂,低頭溫柔道:
「回去量個體溫。」
裴祈遇盯著她離開的背影,指尖揉搓著本子的頁腳,直到門被關上才緩慢的收回視線。
視線落在本子寫的字上面,思索著剛剛林聽筠的回答。
什麼朋友?
青年握著筆的尾端,在本子上漫無目的的滑動。
女朋友嗎?
這想法剛浮上腦海,青年的動作一滯,像是被自己嚇到了。
男人親昵吻著她發頂的畫面再次浮現在眼前,青年指尖揉搓頁腳的頻率有些頻繁起來。
而且,她好像有男朋友了。
思及此,那些又酸又澀的情緒像是潮汐一樣覆沒過來,寸寸漫過身體每一處,弄得裴祈遇有些無措和不解。
-
測溫槍抵在林聽筠的額頭上『滴』了一下。
景煜看了眼小屏幕上顯示的溫度。
36.5℃。
林聽筠拿上那件沾滿泥污的外套:
「我先回去一趟。」
男人放下測溫槍緊跟上去:
「我送你吧。」
「你有課先回學校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往前走的步子停下,看著景煜,神色真摯道:
「昨晚謝謝了。」
林聽筠回招待所洗了個澡,處理傷口貼著的膠條鬆開,浸沒在水霧裡,隱隱有脫落的跡象。
選擇性的記憶缺失,林聽筠了解過一些,這個在心理學上講是一個防禦機制。
也是屬於大腦的保護機制,觸發後,人會潛意識的遺忘一些自己不願意記得的事情,或者痛苦的想逃避的事情,或人或物。
花灑的水從頭頂淋下,林聽筠合上的眼皮掀起,水珠沿著皮膚流到眼睫上,再凝起成水珠一滴滴落下,像是在眼前下了場小雨。
迄今為止,她學有所成,救了很多人,但獨獨對他,似乎總是傷害的,讓他難過的多。
被他選擇性忘記好像也理所當然?
面前順著額前髮絲流下來的水,細細密密的像是連綿不斷的雨幕。
連成線的水珠將林聽筠拉回到了那個雨夜。
……
明天要去清源市出差,林聽筠早早洗完澡準備休息。
走出浴室,用干毛巾擦著頭髮時,看見衣櫃前攤開在地面上的行李箱,裡面都整齊放好了她出差用的護膚品和衣服,還專門用了尺寸小且透明的收納袋將東西分類歸置好。
這要換林聽筠自己整理行李,都做不到這麼仔細。
走出臥室去拿吹風機,視線落在坐在客廳沙發上的少年身上,看清楚他手裡拿著什麼東西時,一時間,林聽筠感到一陣熱意湧上頭。
她連用毛巾捂著頭髮都顧忌不了,直步衝上去。
走近,林聽筠才看見他手裡拿了把剪刀,正挑掉小衣服裡面那扣著標籤的線頭。
「……」
其實平時對方也經常給她洗衣服,包括小衣服,林聽筠和他說過除了小衣服外,都可以機洗,可對方說她的衣服機洗容易壞,只能手洗。
哪怕知道對方給她洗小衣服的時候,都不會有半點不好意思的林聽筠,在此刻,久違的感受到名為害羞的情緒。
裴祁知道她不喜歡穿裡面帶標籤的小衣服,覺得硌人,穿的不舒服,所以林聽筠在換新的小衣服之前,自己都會剪掉小衣服里那硌人的標籤,才給自己穿。
林聽筠記得自己沒有在他面前做過這件事情,能留下痕跡的只有衛生間的垃圾桶和小衣服上留下被挑過線的痕跡。
無言一瞬,林聽筠從他手裡把剛挑完標籤的小衣服拿了
這人……真是細心的可怕!
明明在床上做親密事情的時候都半點不羞的人,只是想著剛剛對方手指捏著蕾絲微透的布料,林聽筠就被色的羞惱,明明哪怕全自己裸在對方面前都不會有任何感覺。
唯獨現在,感到彆扭的害羞。
突然被打斷,少年眨了下眼睛,純粹的黑眸映著她的模樣,解釋道:
「那些已經有兩個月了,姐姐之前的該換掉了。」
「……」
這她能不知道嗎?
林聽筠想想,自己還真記不清這麼準確,她大概憑感覺記起來的時候,一般都已經到三個月了。
因為一次更換七條,算下來,一周每條也只穿一次,一個月每條才穿四次。
在林聽筠思索間,裴祁已經去拿了吹風機插上,按著她的肩膀坐在沙發上,低垂著眸子,細細的給她吹頭髮。
那一瞬間,或者遠遠不止這一瞬間,林聽筠感覺除了年紀上小和愛吃醋也粘人,這些算的上是弟弟,其他時候他成熟的不像一個弟弟。
這趟出差要去近一個月,不管是和他交往前還是交往後,這三年林聽筠都被他一直照顧著,突然離開一個月可能還挺不習慣的。
她伸出手環住身前少年人勁瘦的腰線,臉頰蹭了蹭他的腰:
「還挺捨不得你的。」
吹風機的聲音很大,但少年還是聽的很清楚,他停下吹風機,微俯下身,下頜抵著她的發頂,商量著:
「那姐姐帶我去吧。」
林聽筠揚起頭,順勢親了口他的下巴:
「那你選秀那邊怎麼辦?」
少年的唇貼上她,低垂著睫毛,黔黑漂亮的眸子看著她,在親昵的貼吻間,模糊著說話:
「好想退賽啊……」
「……」
林聽筠還以為他會說請假,這人倒好,真是一步到位。
她鬆開環著少年的手,轉手捏著他兩邊的臉頰,笑著道:
「導演聽了得氣死。」
導演如何,這並不在裴祁的考慮範圍內,他只在意一個人。
可想到什麼,退賽的念頭又退下。
少年黏人的貼著林聽筠親了會才鬆開,接著開吹風機給她吹著微濕的發尾,問著:
「明天出差,是姐姐一個人去嗎?」
溫柔的風和動作,把林聽筠的睡意都吹出來了,她打了個哈欠:
「嗯,不然還有誰?」
裴祁沒有回話,只是笑著繼續給她吹著頭髮。
聽著耳邊吹風機的呼呼聲,迷濛著思緒間,林聽筠很早前就想把頭髮理短有些,這麼長還多費洗髮水,可裴祁不捨得,說如果嫌吹頭髮麻煩,就他來。
等頭髮徹底吹乾,林聽筠已經睡的迷迷糊糊了,被少年輕車熟路的抱進臥室的床上,掖好被角。
帶上臥室的門,裴祁折回客廳,把剩下幾條的標籤挑乾淨後一併洗了一遍,再用烘乾機烘乾,疊好放進收納袋。
接著又寫了幾張便簽,貼在其他收納袋上。
給林聽筠的行李收拾妥當後,才拿了換洗的衣服進浴室。
次日,裴祁想要送林聽筠去機場被拒絕。
林聽筠拉著行李箱進電梯,門還沒合上就被裴祁扯住手腕。
少年眼尾微垂,那雙顯得微圓的眼型,眼眸前蒙著一層剛睡醒的水霧,此刻看著很像一雙濕漉漉的狗狗眼。
小狗低聲請求著自己的主人,像是很希望她能帶著自己出去溜溜,並保證自己不會咬人。
「不會被發現的,姐姐。」
「……」
林聽筠發現自己一點也抵抗不了這樣的裴祁。
無需她開口,少年已經領會到她的意思,連忙把棒球帽壓在頭頂上,墨鏡、口罩也一併上臉。
這一行雲流水般的操作,林聽筠雖以見怪不怪,但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
「你怎麼不乾脆穿個連帽衫?」
她隨口一句,卻被裴祁聽進去了,他攥著對方的手收緊了一瞬,生怕她丟下自己就走了。
「好,那姐姐你等我一會!」
「……」
磨磨蹭蹭好一會,終於坐車到機場。
分別前,少年想扯下口罩要個離別吻,卻被林聽筠精準預料,直接攥住他的手,稍稍踮腳,隔著口罩親了他一下。
「等我回來。」
進了登機口,林聽筠碰見一個熟人:
「師兄?」
「好巧。」
薄連宸露出一個溫和的笑:
「去清源市辦點事。」
……
林聽筠出差一個月,裴祁沒耐心就這麼按部就班的一個人在京楠市呆一個月。
他和導演申請先把自己有關個人部分的那一part錄製完,其餘的等回來再錄製。
裴祁是這個綜藝的流量王,導演捧著哄都來不及,這點要求根本算不上什麼要求。
連著幾天沒日沒夜的加速練習,只為了明天的舞台能呈現的更好一些。
提前透支著精力錄製結束,又連忙趕去機場。
三個小時後落地,清源市正下著大雨,裴祁不想等雨停,只能用外套遮著頭頂,往雨幕里衝去。
打車去到她在聊天時提到的酒店,剛下車,少年就遠遠看見穿著成熟的男人給女人撐傘,兩人肩並肩的一同走進了酒店。
往前走的步子驀然就頓住,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
連衝上去質問的勇氣都沒有,只是呆愣的站在雨幕里,眼睜睜看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不知過了多久,裴祁翻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
他目光放空的看著眼前,聲音澀然的問道:
「姐姐,你真的是一個人出差嗎。」
「嗯,不然呢?」
「姐姐,你真的是一個人出差嗎。」
「……」
一而再的問,林聽筠向來不喜歡說重複的話,況且還是在她連著通宵工作後的疲憊狀態下。
「裴祁,問夠了沒有?」
「很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