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姐,我們給小雀爺爺開通有一個募捐渠道吧!」
林聽筠抬了下架在鼻樑上的鏡框,看了宋淇悠一眼:
「不用,那樣太慢了。」
她低垂下視線,手指在鍵盤上敲打:
「我已經和醫院申請了。」
中午,icu到了探視時間,小雀爺爺換上防護服,迫不及待的走了進去。
「小雀,爺爺來了,爺爺在這……」
躺在病床上的女孩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表面貼的輪廓,依稀能見到削瘦的骨架,身上插著監護儀的管子,全身都動彈不得,像是一朵鮮艷的花朵被放在一個四壁封全的盒子裡,汲取不到養分。
「爺爺……」
「在呢,爺爺在這……」
女孩呼吸都有些吃力,但眸子很亮:
「我…我想看書……」
老人拉開腳邊書包的拉鏈,翻出一本封麵塑皮都捲起的課本:
「好,爺爺念給小雀聽……」
林聽筠站在門口,隔著一塊可是玻璃窗口望著。
小雀本應該是靠讀書來到大城市,有無限光明可期的未來,可這的前提是她要有一個普通且健康的身體。
而普通和健康卻是醫院最奢侈的東西。
身為一個平凡的普通人,是幸福的。
在林聽筠走進曲一堇瑟,看見不遠處的一人一貓時,那種平凡的幸福似乎在這一瞬間有了具象化。
跟著上了電梯,進了對門,林聽筠懶得洗碗,乾脆就在他這吃了。
在看見桌上中間那盤湯汁濃郁的蒜蓉蝦時,林聽筠的眉心狠狠皺起,還沒等她發出質問,青年似若有所感般,直接將手機就懟到了她的眼前。
【這次我戴了口罩洗的。】
【家裡備了過敏藥。】
【……還有你上次給我的藥膏。】
林聽筠的視線從手機屏幕上移開,落到他那雙好看純粹的黑眸上,專注的望著她,眼底有著微弱的討好意味。
像是無聲的和林聽筠說:別生氣。
林聽筠哪還有氣,她只是單純的煩。
「我現在不喜歡吃蝦了。」
她對上青年疑惑的目光,淡聲道:
「現在口味變了。」
而落在裴祈遇耳中,輕淡的語氣十分刺耳,隱約傳來微弱的耳鳴聲。
震的他腦疼,眼前發暈,一瞬間像是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了。
喜歡是以前,現在不喜歡。
說的好像不是蝦,而是他。
裴祈遇身體微僵,麻木般的點了點頭。
飯後,林聽筠把青年推了出去,自己面對一水池的碗筷。
她洗一個便放到旁邊蓄了乾淨澄澈的水的水池裡,接著用一旁的干抹布一個個擦拭乾,放在碗架上。
卻不料碗底的洗潔精沒洗乾淨,直接打滑,從林聽筠的手裡滑溜了出去。
在空中劃出一道小小的拋物線。
「……」
好心辦壞事怎麼辦?
聞聲而來的裴祈遇破門而入——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
林聽筠神情略顯不自然的輕咳了一聲:
「我來收拾,你先出去。」
青年站在原地沒動,跨過地面上那堆碎片去料理台下的柜子抽了雙手套出來,蹲下身去撿較為大塊的碎片。
見此,林聽筠只好自己出去,去拿了簸箕過來。
五七就蹲在廚房門口,瞥見林聽筠過來的身影,嬌矜的輕喵了一聲。
林聽筠一眼看懂。
『瞧你幹的好事』、『除了吃還能做什麼』、『沒用的人類』等類似的感覺。
「……」
竟然被一隻貓鄙視了。
雖然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垂著眸看五七,心裡暗戳戳的想著,待會把它喜歡吃的凍干都藏起來。
裴祈遇用紙把碎片包起來才放進垃圾桶,從簸箕傾倒出來的小碎片也一併攏好,確認不會掉出來時才丟進垃圾桶。
離開之際,林聽筠認真的語氣像是在莊重道歉:
「我下次注意。」
-
隔天早上, 窗外白茫茫一片,為冬日的大地披上了一層潔白無瑕的紗衣。
京楠市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南方可能一連幾年都不能下一場雪,或許老天可憐南方孩子的時候,會飄下來一些雪點、雪花下來,然後剛落到地上就化了。
今年的雪比三年前那場雪要大得多,也冷的多。
出門時,林聽筠套了件厚外套,還未走出曲一堇瑟時,腳邊砸過來一個雪球,就當她以為是哪個熊孩子玩鬧時,看見了雪地上那個背毛幾乎要和雪融為一體的五七,還有它身側的青年。
「……」
林聽筠凝視著蹲在雪地上的青年,周圍孩子的玩鬧給他的模樣帶起幾分生機,視線落在他乾淨漂亮的眉眼,雪落在他纖長的睫毛上,襯著那雙黔黑的眸子亮晶晶,往下落在了他薄紅柔軟的唇上……
冷風吹過,雪子細密的附著在外套上,林聽筠斂眸。
他又在勾人。
踩著靴子朝那邊的青年走近,在雪地上烙上一個又一個清晰的腳印,落在裴祈遇眼裡,像是在心上走過落下的痕跡,一個比一個深刻。
脖頸處冰冷刺骨的涼意讓裴祈遇回過來神,他仰頭望進女人的眼裡,她似有些不懷好意的勾著唇,粗暴的動作間滿是報復的意味:
「雪球是你砸的吧?」
蹲在雪地上的青年眨了眨眼睛,落在他漆黑眼睫上的雪都抖落下了些許,襯著那張精緻的臉染上些許可欺的脆弱感。
完全俯視的角度,讓林聽筠有種自己在掌控他的感覺,他周身淡淡的柑橘味浸入雪的冰涼,泛著點惑人的冷香。
審視的目光緩緩落在青年好看的唇形上,那一瞬間,林聽筠竟然有一種想要吻下去的衝動。
青年聞言,唇張了張,最後又閉上,垂眸在雪地上用手指寫字。
【是,但我砸偏了】
林聽筠瞧了一眼,不甚在意,只覺得自己冰涼的手瞬間被暖意包裹,很舒服。
「那也是砸了。」
手心微合,裴祈遇張唇哈了口氣暖暖手心,接著才去碰林聽筠的手腕,將她那雙手從自己頸窩裡拿出來,他用自己泛著暖意的手指去捂著她還冰涼的指尖。
一寸一寸染上溫意,從掌根捏到指尖,林聽筠的尾椎骨猝不及防戰慄的麻了一下。
明明是很曖昧的動作,卻被他做出了另一番景象。
青年動作溫柔,垂眸專注又認真的像是在做一件什麼大工程。
有些受不住,林聽筠把手抽了出來,只覺得自己現在全身都燙。
轉身離開時,林聽筠在衣袖處感覺到一股拉扯力。
裴祈遇走到她身前,微垂著頭顱,將口袋裡的黑色絨毛手套給她戴上。
林聽筠看著有點熟悉。
怎麼好像是她送給他的那一雙?
看著林聽筠離去的背影,青年微微怔愣的抬手摸到頸間的一片冰涼,是她留下來的溫度,想到了什麼,他唇邊逐漸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卻讓人看著覺得苦澀。
那年的冬天,讓裴祈遇印象深刻的是一個冰冷的吻。
-
三年前的京楠市下了一場雪,算是那些年來下的最久的一場雪。
雪下的不大,但足足下了三天三夜才將將停下。
偌大的科學院被覆蓋了一層白色,冰冷的質感給莊嚴的建築賦予上幾分科技感,有種不可輕視的威嚴。
最近林聽筠課題繁重,回家也睡不了幾個小時,乾脆就在科學院的辦公室住了幾天。
剛從課題里抽空出來透口氣,一杯咖啡醒腦,林聽筠兩手捂著杯壁,朝外走去。
零落的雪花在空中飄落,抬頭看去,這雪像是從雲身上掉下來的一塊一塊的棉絮。
「怎麼不多穿一件衣服?」
薄連宸從林聽筠的身後走來,給她披上自己的風衣,緊接著將掛在臂彎處的圍巾繞在了她的脖頸間。
屬於男人的古龍香瞬間侵蝕林聽筠的呼吸,她側過身看去,眉梢微皺,抖肩想把大衣撇下去,肩膀卻被一隻大手壓住。
「……」
男人斂著眉眼,鬆開壓著她肩膀的手,轉而去給她調整圍巾的長度,像是轉移她注意力般的問著:
「這個課題結束就走?」
林聽筠捂著咖啡杯,輕抿了一口。
「嗯,申請的學校offer下來了。」
薄連宸手捏著那根黏在她圍巾上的髮絲,撇到她後肩處,低聲問道:
「去多久?」
林聽筠看著空氣中咖啡氤氳出的霧氣,回著:
「不知道,看情況吧。」
唇邊被一抹溫熱觸碰,轉瞬即逝。
抹去她唇角沾的星點咖啡漬,薄連宸捻了捻指尖,似乎並不覺得那舉動有些曖昧:
「那你的小男友呢,怎麼辦?」
他像是在問一個答案,而不是在幸災樂禍。
林聽筠順著男人的視線看去,距離兩人不到三十米的位置佇立著一個少年,拎著保溫桶的手指節泛紅一片,也不知站了多久。
領著人去了辦公室,門剛帶上,林聽筠就被擁著進了一個柑橘味的懷抱,那陣古龍水香的氣味被一點點侵占褪去,只留下他的氣味,林聽筠眉心微微舒展。
少年此刻像是小狗那根心愛的骨頭,染上了別的氣味而吃醋。
林聽筠抬手將少年摟住,主動往他身上湊,深深在他頸窩處吸了一口令人舒心的柑橘味,唇貼著少年白皙的耳垂:
「好香啊。」
滿意的看見他耳垂連著脖頸一塊泛紅,林聽筠從他手裡接過保溫桶,微微驚訝一聲:
「我說飯菜香,你耳紅什麼?」
少年當即又羞又窘,明明知道面前的人在逗他,他還是沒出息的紅了個透。
辦公桌上擺著兩菜一湯,少年將筷子遞過去。
林聽筠擰著眉看他那雙被凍的通紅的手:
「怎麼出門不帶手套?」
少年搖搖頭,很淺的笑了一下。
「不冷。」
林聽筠起身去角落的掛衣杆處,從外套口袋摸出一雙黑色的絨毛手套塞到裴祁的手裡,命令道:
「不冷也要帶!」
少年像是得到了一件什麼禮物,唇邊的笑意深了深。
「好。」
剛剛看見的畫面所帶來的的酸澀,在這一瞬間盡數撫平。
林聽筠吃著溫熱可口的飯菜,思緒卻早已飄遠。
目光落在少年揚著歡喜笑意的臉上,心猝不及防的被刺了一下,握著筷子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斂下眸子。
好像也該結束了。
……
在林聽筠課題結束的倒數第二天,京楠市的雪還沒徹底化掉,偶爾還時不時的掉落一到兩個小時的小雪花。
她看著窗外,又瞧了眼牆壁上的時鐘,她穿上外套出了門。
靴子的鞋印一個比一個清晰的印在地面上,林聽筠低垂著眼看。
她耳邊響起薄連宸的話。
自己去國外,裴祁怎麼辦……
林聽筠還沒想過這個問題,至少在對方提出這個之前,她還沒想過和裴祁分開的想法。
猛然被人一提,林聽筠才意識到,自己和裴祁已經交往了這麼久。
許是因為前兩年一直住在一起,太過熟悉,而在一起後,兩人好像除了關係比之前親密些,似乎也沒什麼變化。
這種熟悉淡化了時間的概念。
林聽筠現在想想竟然感到有些可怕。
裴祁這人,輕易沾染不得。
走到半路,林聽筠意料之內的碰見朝這邊走的裴祁。
少年身高腿長,隨便什麼衣服一穿就是行走的衣架子。
他腳下步子跨的更大了些,伸手抱住林聽筠,少年清冽乾淨的聲線在此刻顯得格外黏糊。
「姐姐。」
林聽筠微怔的眨了眨眼睛,隨後抬手撫上他的後腦勺,下意識的摸了摸,又往下移,貼著他溫熱的後頸,眸光深深注視著少年漂亮的眉眼。
她稍稍踮腳,揚首——
一枚夾雜著雪花的吻落在少年的唇上。
「裴祁,我們分手吧。」
少年睜著有些澀然的眼睛,身體的溫度寸寸退去。
心像是被對方的話鑿開一個口子,吹來的風雪肆意的撕扯著,冰涼的冷風往裡灌。
這個結果早就註定,裴祁認為自己也應該順其自然的接受。
「……好。」
在林聽筠離開後,原地的雪地上,砸下來斷了線的晶瑩淚珠。
他們在三年前的冬季分開,又在三年後的冬季重逢。
青年伸出手接住這漫天飛下的雪花,微微出神的想著。
這何嘗不是一種閉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