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求遍湘水郡所有的廟觀
大雨傾盆。
蕭寶鏡撐著紙傘,呆愣愣站在原地。
少年雖然牙齒尖利,但刮過她的肌膚時並沒有用力,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從頸窩蔓向四肢百骸,在潮冷的空氣中,帶出濡濕的、電流般的炙熱觸感,激的蕭寶鏡渾身戰慄了一下。
她臉頰悄然燒起紅雲,連忙後退:「我又不是食物,你餓了也不能啃我呀!而且……而且男女授受不親,你以後……是要娶媳婦的人……」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藏著連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的不情願。
商病酒看著她。
半晌,他笑:「是要娶媳婦。」
他開始低頭整理貨簍。
蕭寶鏡抿了抿鮮紅的唇瓣,別過臉去,一隻手依舊替他舉著紙傘。
整理完貨簍,蕭寶鏡提議道:「你不是餓了嗎?咱們去找鈴紅和紀山川吧,他們那裡肯定有好吃的。」
兩人穿過街面,湘水郡陷入一片淒風苦雨。
兩旁吊腳樓上那些戴著銀鐲子的小姑娘都不見了,湘水高漲,隱隱有沒過石橋的架勢。
蕭寶鏡擔憂:「對了,賣貨郎,你剛剛說會有新的陣眼,那是什麼東西呀?」
「很快你就知道了。」
鈴紅他們住在梧桐橋下的一艘船上。
兩人踏上甲板,蕭寶鏡脆聲喊道:「鈴紅!」
沒有人應答。
她推開艙門,入目所及一片狼藉。
地板上的血跡拖得很長,昏暗的光影里格外鮮紅刺目。
蕭寶鏡渾身一顫,飛快跑進去:「鈴紅!」
內室,爐子上還在燉著湯。
頭髮花白的孫阿娘受了傷,正被其他兩個收養的孩子包紮。
一把長刀貫穿了鈴紅柔軟的腹部,滲出來的血液染紅了她的衣裳和地板,紀山川跪坐在地上,正緊緊抱著她。
蕭寶鏡不敢置信:「鈴紅……」
紀山川垂著頭,眼淚順著鼻尖滴落。
他眼眶通紅,一字一頓,仿佛攜著千鈞重的力道:「紀溫還在街上嗎?」
「紀溫?」蕭寶鏡喃喃,「是紀溫派人幹的嗎?」
原來紀溫不是真心打發孫阿娘和鈴紅離開的呀。
派管事送銀錢叫她們離開紀山川,只是他偽善的表象。
他認定紀山川將會繼承紀家的一切,認定孫阿娘和鈴紅是紀山川的污點,他為了維護紀家公子光鮮亮麗的形象,於是私下派人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鈴紅是湘水邊最勇敢的女孩,紀家的人闖進來時,她拿著船槳和菜刀,隻身與他們搏鬥,靠著水性好,竟然重傷了他們,奇蹟般救下了孫阿娘和弟弟妹妹。
紀山川陡然提高聲音:「紀溫,還在街上嗎?!」
少年臉上儘是濃烈恨意。
蕭寶鏡連忙回答道:「他死了!他被霧眠帝姬所殺,原來他四十年前治水的政績,是靠著謀害霧眠帝姬才得來的!」
「死了?」紀山川突然邊哭邊笑,「他死了?他死了?!」
蕭寶鏡緊緊攥住商病酒的袖角。
她知道,紀山川是想為鈴紅和孫阿娘報仇。
可是現在,紀溫已經死了。
他根本沒辦法為她們報仇……
他嗚咽著抱起鈴紅,忽然快步離開了船艙。
蕭寶鏡連忙追出去,跟著紀山川踏上一艘小船:「紀公子,你要帶著鈴紅去哪兒?」
紀山川把鈴紅放在船上,抄起竹篙,嘴唇顫抖,沒有說話。
蕭寶鏡和商病酒跟著他來到了湘夫人廟。
廟宇金碧輝煌,因為傾盆大雨的緣故沒有人進來祈福參拜,湘夫人的金身塑像正慈悲地注視他們。
紀山川跪倒在蒲團上,抬起猩紅的眼,哀切地懇求湘夫人讓鈴紅重新活過來。
可是……
這怎麼可能呢?
即便世上真的有神明存在,祂們也不可能為了自己的信徒,讓死去的人重新回來,否則天底下豈不是要亂了套?
蕭寶鏡面露不忍,卻不敢直接說出來。
紀山川哀哀地看著慈悲的塑像:「求你了……」
少年像是落單的孤鶴。
蕭寶鏡難過地吸了吸鼻子,餘光卻瞅見商病酒不知何時繞到了塑像背後,拿著一個什麼東西出來了。
她小聲詢問:「你拿了什麼呀?」
商病酒遞給她看。
是一截骨頭。
細細的短短的,像是男人的指骨。
蕭寶鏡嫌惡:「湘夫人廟每日香火鼎盛,早晚都有侍女打掃,怎麼會有這種東西?!怪噁心的!不會有人殺人分屍,把指骨藏在了這裡吧?」
商病酒彎著狐狸眼,似笑非笑:「不知道呀。」
那截骨頭,在他的掌心化作齏粉。
經風一吹,悄無聲息地消散在了空氣里。
在一一看無一錯版本!
殿內,湘夫人沒有理會紀山川的祈求。
少年重新抱起鈴紅,失魂落魄地踏出了廟宇。
蕭寶鏡和商病酒跟在他身後,陪著他走遍了城裡大大小小的廟觀,從道教到佛教,甚至連土地廟都走了一遭。
少年知曉醫者不能起死回生。
他走投無路,也許他並不相信世有神佛,可他還是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神明身上。
天色晦暗,已是黃昏。
瓢潑大雨還在落下,高漲的湘水已經沒過了石橋,有錢人家甚至開始外逃。
紀山川抱著鈴紅,穿過深深淺淺的巷弄。
「孫阿娘收養了很多孤兒,我和鈴紅也在其中。」
「我們打小就生活在一起,一天也不曾分開過,我們的感情是所有孤兒里最好的。」
「我和鈴紅愛極了這片土地,愛極了這條河流,我們撐著船,千百次地穿梭在城南城北,我們約定一生一世都要生活在這裡,一生一世都要在一起。」
「紀溫說,鈴紅是我的污點。」
「可是,她分明是我的至親,是我的另一半靈魂。」
少年渾身濕透,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眼淚。
他站在一座破廟前。
「快要端午了……」他低聲,抱著鈴紅踏進門檻,「我答應她,今年端午還要贏一隻鴨子回家。可是我還沒有參加龍舟賽,她就離開了……」
他仰起頭,望向神台上坍塌古舊的神像:「我不知道你是哪裡的神,也不知道這世上都有誰祭祀過你,但如果你能讓我和鈴紅重新在一起,我願意去做任何事……」
神台寂靜。
坍塌的神像,沒有理會他的哀求。
可這已經是湘水郡最後一座廟觀。
紀山川強撐的脊樑終於彎折,他崩潰地跪倒在地,抱著鈴紅嚎啕大哭。
蕭寶鏡握緊紙傘,眼圈紅紅的:「賣貨郎,他和鈴紅好可憐呀。」
商病酒揣著手:「是呀,他都還沒來得及她送銀手鐲呢。」
「你就非要提銀手鐲是吧?」
商病酒彎起狐狸眼:「可他就是很沒用呀,不僅沒送她銀手鐲,還給她帶來了災難。你瞧,她都死了,穿的還是很破舊的衣裙。」
蕭寶鏡不滿:「可是這場災難的源頭在於紀溫,紀公子和鈴紅都是受害者。我們不應當指責受害者,我們應當譴責加害者才對!」
她一邊說,一邊摘下自己腕間的兩隻銀手鐲。
她單膝蹲下,替鈴紅戴上銀鐲子:「那天晚上,你們請我和賣貨郎吃春餅,我們還沒有回請你們呢。這兩隻銀鐲子,便算是我們的回禮。」
瞧見鈴紅和紀山川濕透的衣裳,她想了想,又脫下自己的羽衣裙。
用仙鶴羽毛製成的羽衣裙,潔白無瑕,輕盈溫暖,遇水不濕。
她把羽衣裙披在了兩人身上。
破廟裡忽然起風了。
白色鶴羽簌簌搖曳,在昏暗裡光芒大盛,籠罩住緊緊依偎在一起的兩人。
蕭寶鏡吃驚地後退幾步,突然聽見白光里傳出清脆高亢的鶴鳴聲。
晚安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