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對與錯

  第55章 對與錯

  溫熱的鮮血從頸腔噴涌,嚇得官吏們一陣恐懼驚呼。

  紀溫眯了眯眼。

  來者不善。

  紀家的護衛們看了眼他的臉色,立刻握著刀劍砍向商病酒。

  商病酒頭也沒抬,從貨簍里取出紅布和木架,在街心搭起一座精巧的布袋木偶戲台子。

  就在護衛們衝過來的剎那,停頓在半空中的巨大鍘刀,陡然轉變方向朝他們呼嘯斬下!

  沖在前面的幾名護衛,瞬間化作一灘肉泥。

  血腥味瀰漫在河風裡。

  蕭寶鏡驚駭地捂住嘴。

  霧眠帝姬蹙了蹙眉,用寬袖安慰地撫了撫她的腦袋。

  商病酒已經搭好了戲台子,笑吟吟的重新問了一遍:「有人想看布袋戲嗎?」

  河風簌簌。

  周遭安靜的近乎詭異。

  商病酒拿起一隻寒門書生打扮的黑臉布袋木偶。

  絲線牽動木偶。

  那木偶愁眉苦臉地站在戲台子上,說話的樣子活靈活現:「湘水郡連年洪澇,再這麼下去,整座郡城都會被淹。」

  四十年前,湘水郡。

  大雨連綿。

  紀溫蹙著眉:「湘水郡連年洪澇,再這麼下去,整座郡城都會被淹。」

  身旁的年輕師爺捻了捻鬍鬚:「這些年,朝廷陸續派了不少官員下來疏洪治水,卻起不了半點成效。每年花在洪澇和賑災方面的款項,不計其數。要是公子能治好洪澇,必定能讓聖上刮目相看,說不定還能在朝堂上平步青雲。」

  紀溫注視著茫茫雨幕:「湘水郡是我的故土,即便不為加官進爵,我也要想讓這片土地恢復往日的繁華安寧。可是,連治水經驗豐富的欽差都束手無策,我又該如何?」

  師爺壓低聲音:「聽說皇族裡的霧眠帝姬,自幼體弱多病。帝後為了她,特意派使臣出海前往蓬萊秘境,為她求來一面雙魚青銅鏡。銅鏡里有一處仙境,境內的溫泉可溫養身體為她續命,乃是當世罕見的法器。

  「銅鏡背面鑲嵌的兩條青魚,更是上古神獸所化,能御水鎮厄,逢凶化吉。如果咱們在湘水郡地勢最高處設治水陣法,以雙魚為陣眼,說不定能疏解洪澇,讓湘水郡成為富庶之地。」

  紀溫蹙眉:「可是霧眠帝姬是當今帝後最寵愛的小女兒,如果咱們挖走青魚,鏡子裡的溫泉仙境也會崩塌吧?在皇族眼裡,湘水郡千千萬萬個百姓,又怎麼比得上帝姬的性命來得貴重?」

  師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硬來不行,公子就不會智取嗎?公子一表人才玉樹臨風,有哪個小姑娘會不喜歡?」

  畫面一轉。

  紀溫上京趕考高中探花,在瓊林宴上撿到了霧眠帝姬的風箏。

  霧眠帝姬自幼身體孱弱纏綿病榻,帝後視若珍寶喜愛得緊,雖然已有十九歲,卻未曾許人,養在深宮天真爛漫,今日也是被貼身宮女說動,才裹著斗篷出來放風箏。

  紀溫親自把風箏還給了帝姬。

  一如其他才子佳人的故事,年輕美貌的小帝姬對新科探花心生好奇,一見鍾情。

  宮裡有人說,紀溫這是故意做局勾引,妄圖攀龍附鳳。

  可是紀溫接下來的屢屢迴避,卻讓小帝姬相信,紀溫絕不是那種愛慕虛榮的人。

  她對紀溫的疏遠感到煩惱,本就羸弱的身體更加弱不禁風。

  她本以為這是春日裡的一場單相思,卻無意間從貼身宮女那裡得知,紀溫曾在私底下偷偷描摹她的畫像,還在畫像上題下了「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這句詩。

  她激動地找到紀溫詢問,紀溫紅著臉道:「微臣出身寒微,與公主身份懸殊,因此不敢表露真心。」

  「出身寒微算什麼?」小帝姬一派純情,「人的高低貴賤,不應當由出身來劃分,紀郎博學多才,比京中那些名門世家的公子更勝幾分,我心悅之……」

  「若能得帝姬垂青,」紀溫攥緊雙手,從耳朵紅到了脖頸,「紀溫此生不負!我會好好對待帝姬,把你當成最珍貴的寶物,一生不納妾、不收通房,用性命呵護帝姬!如有違此誓,紀溫不得好死,紀家斷子絕孫——」

  小帝姬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許胡說!我自是信你的!」

  她懇求帝後,允准她嫁給紀溫。

  帝後不肯,她便用絕食來抗議,直到他們萬般無奈終於點頭。

  她隨紀溫遠赴湘水郡祭祖,扮成湘夫人,陪他一起為湘水郡游神祈福。

  卻在祈福過後,發現紀溫變了。

  他奪走了她賴以生存的那面雙魚銅鏡,又將她軟禁在後宅深處。

  他不顧她的哀求,命令降妖師挖下鑲嵌在雙魚銅鏡背後的青魚,將它們帶去後山瀑布,用作大陣的陣眼,成功疏導了湘水郡的連年洪澇。

  直到這時候她才知道,原來紀溫根本就是帶著目的接近她的。

  他剛到鄴京的時候,就已經買通了她的貼身宮女,什麼放風箏,什麼畫像,全都是一早設計好的!

  這個男人從來沒有愛過她。

  他愛的,是他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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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她呢?

  她要怎麼辦?

  失去了溫泉秘境的溫養,她的病情日復一日的加重。

  她很想念雙親,她哭著哀求紀溫送她回家,可他不允。

  她病死在了湘水郡。

  紀溫命令降妖師剪去她的舌頭、砍掉她的雙手,對她的屍體施咒。

  他要她口不能言,他要她手不能寫,他要她永遠無法向世人傾訴湘水郡的秘密。

  她的屍骸被草草塞進一口棺槨,遠遠埋葬在了荒山野嶺。

  而她的貼身宮女被紀溫要求戴上人皮面具,扮成她生活在紀家祖宅,對外稱湘水郡水土養人,身體已經大好,又偽造蕭霧眠的字跡寫信回京,告訴帝後她要用雙魚銅鏡來救湘水郡的千千萬萬個百姓。

  那宮女原是好心撮合自家公主和新科探花在一起,卻沒想到紀溫竟然是一條披著羊皮的豺狼。

  她在生下紀淮生和紀姝不久,就心悸悔恨而亡。

  宮女死後被葬進紀家祖墳,正是蕭寶鏡挖出來的那副屍骸。

  霧眠帝姬日夜徘徊在棺槨附近,日夜活在對紀溫的怨恨和對雙親的思念里,直到被蕭寶鏡搬走棲身的棺槨,才跟著重新踏進湘水郡。

  戲台子上,五月飄雪。

  像是帝姬死前的那滴血淚,在向上蒼控訴她的委屈。

  穿著冰藍色緙絲宮裙的布袋偶人,蜷縮在棺槨里。

  那張臉,漸漸與霧眠帝姬相重合。

  街面久久無聲。

  紀溫花白的頭髮在河風中飄搖,黑臉上皺紋密布。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聲道:「雙魚銅鏡乃是天下至寶,豈能浪費在一人身上?當年湘水郡因為洪澇死傷數萬人,皇族明明有疏洪治水的法子,卻秘而不用,只自私地用在他們女兒身上!

  「我在救一人和救全郡百姓之間,選擇了救全郡百姓。我以身入局,分明是天下難得的好官,我何錯之有?!在座的父老鄉親,你們認為紀某做錯了嗎?!」

  老人聲如洪鐘,聲聲質問。

  他眼底毫無悔意。

  同年少時一樣的堅定端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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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